一点干粮和水壶,罗素最后的怜悯还有那从随军后勤里东拼西凑搞出来的铠甲——也算是他多心,给时烬准备的盔甲是粗制的铠甲没有任何骑士团的身份印记。
本是用作临时补充的装备,但没想到边境游邦攻克得如此轻松写意,以至于很多东西根本没用上也就省了下来。
“离这游邦最近的大城邦是西北方向的西达姆城,那里有火车可以通往其他交通枢纽城市……若是你需要的话,还可以从我这里借走一匹马。”
“借我?意思是我还能还吗?”时烬没有这个需求,只是摆手顺手带好那顶头盔,“不用了罗素团长,我不会骑马,从小到大也没碰过。”
面甲盖下,时烬感受到了久违的钢铁寒意,这种感觉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种难受的触觉,而对于他来说却是一种熟悉的痛楚。
他习惯了这种感觉,像是熟悉的老朋友再度回归身边。
“你可以试着还,若是以后你真的做到了,我倒是希望时烬你能给我个人情……你觉得你能吗?”
罗素的话里有丝悲观,时烬的失败或是成功,都会让他感到不安和难过……
如今他的选择已经让罗素失望,之后无论如何这位骑士已经不会再伸出任何援手。
而对罗素的话,时烬只是低头掀开帐篷帘安静地离开了这里,什么话都没有回答他。
背影一直目送到东城门外,一群守卫试图阻拦他,而罗素则是吩咐身边的骑士告诉城墙到守卫告知他们这人是自己派出去寻找失物的特遣骑士。
至于是在找什么,罗素沉吟片刻后便慢慢说到:“找一个答案。”
一个答案,关于时烬的答案。
——
究极之树,帝都的自然奇迹。
傲慢的术士们最大的聚集地,也是温切尔王国官方给予术士评级和身份的地点。
兰卡斯有些无趣地翻看着二层闲聊角的书籍,这些书上密密麻麻写满的原理和公式让他更加无聊,但张涛的命令让他也不得不跟着对方一起来这地方等候会议的结束。
张涛在此以圣使的身份会见究极之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术士,也因为张涛如今这份特殊的身份地位,兰卡斯的日子也过得格外滋润,换做当初四处流浪的日子里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王国通缉令上对兰卡斯和帕西等人的绘像其实格外模糊:张涛是个聪明人,在当初歌莉娅城的时候就干预了向王国骑士团总部以及圣教内部发送通缉申请的信息,以至于那通缉令上的信息少得跟当时时烬兜里的钱一样可怜,上面的人大多也都是做做样子给信息发布在告示栏上,若是没有像追杀时烬那般有权贵干涉那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上心的必要。
所谓之不见棺材不落泪,现在温切尔王国的执法系统大概就是这个情况——只有当重大事件发生之后才开始真正注意那些其实早已被通缉但一直没有被追捕或是处理的罪犯。
而圣教那边就更别说了,张涛获得炽圣女的预言之卷后,圣使的身份俨然凌驾于圣教里绝大多数人的身份,想要抹去关于张涛帕西等人的宗教罪名可谓是轻轻松松,只需要亲自打个招呼便可以简单抹除干净所有的问题——以圣使身份做保障,恐怕也没有几个圣教里的教徒会想着去反对。
只是简单变换模样,科克尔便从以前的叛变圣骑士变成了如今的初学骑士兰卡斯。
甚至于说有着张涛这圣使身份的庇护和加入了聂鲁达家族契约骑士之后,兰卡斯的身份可以说是水涨船高,在这至高邦和近卫邦利能够自由自在的闲逛和享受一些以前完全没有体验过的轻奢生活。
可他自打在布鲁德城那段日子之后,就很难说得上快乐了。
尤其是在会见自己妹妹塞莉之后,那种云里雾里仿佛被欺骗利用的愤怒和不安,让兰卡斯更加难以接受如今的生活。
这是一种极度不安的恐慌感,若是兰卡斯曾经身为科克尔的自己对时烬的所有报复最后都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成立的话,无法原谅他的时烬就会成为兰卡斯死前永恒的梦魇。
自己曾经至诚至义的兄弟,被自己亲手葬送在了那墓园里。
不寒而栗,仿佛自己体内的三则法则不属于自己而是在折磨自己一般……
可关于塞莉,兰卡斯依旧是什么都没问清,而张涛对帕西的默许也让影派术士对自己妹妹的利用彻底捂嘴无从得知。
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的所有都是张涛给予的,想要和解却又发现自己最渴望得到解释的人回应自己的只会是拳头。
时烬,曾经奋不顾身赶去地牢里拯救自己的人,如今再也不会对自己笑了。
兰卡斯合上书籍,沉默地将书放回书架。
而当他准备独自一人前去这第二层最外围那漫长的落地窗前观赏究极之树外的街道风情时,一个身形猥琐而且行动安静的家伙趁机来到了他的身边。
“我不认识你。”
兰卡斯没有回头看他,只是等候这家伙的回复。
“但我认识你所认识的人……额嗯,张涛先生让我来跟你熟悉熟悉,我想你看上去不是个很好接触的人所以准备在一旁观望会,不过现在看样子你看完了书也是时候自我介绍一下了。”
来者用衣袖遮盖住自己那双干枯好似死树的手,格外年轻的声音让兰卡斯有些皱眉,似乎是在思考为什么张涛会让他认识一位奇怪的术士。
“我叫扎克·加里,巴罗大公的孩子……之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大抵是他最后一位孩子,当然他似乎也很少在正式场合里提起我。”
扎克伸出手,不过考虑到自己的手过分可怕,也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鞠躬致歉。
扎克……加里?
兰卡斯有些吃惊,虽说从未在其他人口中听说过巴罗大公还有扎克这位子嗣,不过对方既然继承了大公的姓,自然也是被巴罗所承认的孩子,身份自然特殊。
“兰卡斯·聂鲁达,聂鲁达家族契约骑士,请问张涛先生让你来见我是有什么用意吗?”
“其实现在也没别的事,只是单纯告诉你我一声,后续我们可能会有更加密切的合作……为了你们好,也为了我。”
扎克神秘的笑了笑,看上去张涛给了他无法拒绝的好处,否则也不会明知张涛的黑色手段而继续跟他合作。
“是吗?那还请你以后多加关照。”
“不过我听张涛先生说起来,兰卡斯你之前还是歌莉娅城的孩子吗?”
扎克站在他身边,两人一同看着落地窗外的繁荣街景,看着那些装修华丽的红瓦白墙之洋房,似乎是想着很兰卡斯拉拉家常。
“是……我确实是名歌莉娅。”
越说声音越小,兰卡斯似乎是有些没底气,毕竟这些年流浪而来自己大抵是早忘了一些事情——比起时烬,他显得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来自哪里,如同一个没有根的人。
“有什么问题吗?扎克你突然问这个。”
“没,单纯是你的出身让我想起来我之前在歌莉娅城结识的一个单纯的家伙……他让我觉得你们歌莉娅都是那种很天真固执的存在。”
扎克咧嘴,脸上的绷带有些松弛露出了他还算干净的嘴角。
“这么说,你之前去过歌莉娅城?”
兰卡斯饶有兴致地跟扎克继续聊了起来,大抵是勾起了些许兴趣。
“嗷……是的,当初也是自己出去游历的时候碰巧路过,本来那座城死气沉沉又经常看不见太阳,我对歌莉娅城没什么深刻的印象,不过倒是那家伙让我格外上心。”
扎克摸着嘴唇,像是在品尝一份可口的菜肴。
“怎么?在那地方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了?”
“也不是,单纯是身为一名影派术士惦记上了那里一名漂亮的少年的尸体罢了。”
扎克很是认真地说着羞耻且恶心的话语。
兰卡斯本想说些什么,但转念一想能很张涛和他们搭上关系的人多少也不会说是什么好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也算是情理之中,便又闭上了嘴。
“所以你最后拿到了吗,那你所惦记的尸体。”
扎克摇头,有些惋惜地说到:“唉……怎么说呢,本来是要拿到了,我还特地去停尸房找他了,但是最后他居然跟复活一般苏醒了过来——要知道当时我明确记得他已经没有心跳了,但他却一直说自己只是睡着了而已。”
死而复生吗?
兰卡斯愣了一下,像是想起来什么有些支支吾吾地问到:“那你记得那人叫什么名字吗?”
“当然,毕竟现在帝都里有些消息里免不了提起那个人……听说他复活之后还在刃城惹了李尔康家的少爷,后面又跑去布鲁德城闹了个天翻地覆——现在也是生死不明,我记得他叫时烬来着。”
扎克的话让兰卡斯陷入了仿佛无尽的回忆:一个人坐在牢房内,看着门外那毫不知情一脸着急的朋友,他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但自己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他叫时烬·圣格里,姓氏不被人认可,名字又变得臭名昭著。
“怎么,兰卡斯你之前认识他吗?”扎克有些好奇地看着此刻走神的骑士。
“啊?啊……认识,听说过他——毕竟歌莉娅城不大,在那里长大的人大多都有过交情。”
兰卡斯尴尬的一笑让扎克闻到了一丝奇怪的味道,所以这位术士继续追问到:
“那你觉得他怎么样?像他这种男性美人可是极其罕见的……尤其是他这种极度天然的存在。”
“他是挺好看的,不过你不说的话我之前确实没什么感觉:因为他一直都像个没素质的混蛋,所以我很难发现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兰卡斯顿了顿,大抵是在看周围有没有人在试图偷听或是偷看,直到最后什么都没发现他才开始慢慢继续说:
“也许过去我对他有种种误会,但现在我总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至少我现在是这样想的。”
兰卡斯低下头,沉闷的表情上有一丝后悔。
有些事情或许是需要时间来证明,而有些错误却无法用时间去抹去。
关于自己的妹妹,兰卡斯大概是不愿意再去相信曾经的那些狗屁说法——除非帕西和张涛愿意真真正正地把自己的妹妹带到他身前来说清楚一切。
可这对于这群狡诈的术士来说,就跟承认自己是群恶心的杂碎一般不可思议。
越是否认,兰卡斯对张涛的信任就越是薄弱:但对方大抵是清楚,就算是如今兰卡斯想明白了一切,那也为时已晚……
他的所有都跟张涛和帕西绑定,无法摆脱也不可能摆脱。
“你说得对,他确实是个好人哈哈……不然谁会真的答应死后把尸体交给一个在之前素未谋面的陌生术士呢?”
扎克挑眉,大抵是想着时烬的合同自己还带在身上,如今对方生死未卜,那自己是不是应该去那烈阳河的下游看看呢?
不过大抵是已经被水给泡胀腐烂了吧?那可太可惜了!
……
灵魂在膨胀,我能清楚感觉到。
对力量的贪婪让我开始无节制地试图从唯心力量中获取更多能量……但我也能感受到自己的肉体在这种程度的力量下只能说是过分脆弱。
圣殿的门再度被撬开更大的缝隙,我站在这里已经能看见这里面的情景:所有骑士都将目光放在我身上……疑惑、惊讶、还有一些愤怒和羡慕。
尤其是那位沉稳的歌莉娅骑士,她的目光尤为复杂,像是在怜爱我的遭遇和沉沦,也像是在责备我的诅咒和疯狂。
我可以试图进入这已经慢慢打开的圣殿大门,但我没有这样做。
我能感受到那些骑士们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如今我反而觉得有些聒噪——年轻人很多时候想做什么就会热血上头般一股脑冲了,至于后面的结果也都是留给之后的自己去品尝。
所以我明白他们是想劝阻我什么,而我压根就听不进去这么多。
“为什么不进来看看呢,我的孩子……”
歌莉娅骑士的话里多了几分更加亲近的温柔。
“……我只知道我在路上,至于结局如何,我其实已经不在乎了。”
我摇头而后向着圣殿门前那好似无尽的长梯走下去。
人们常说天空很高,难以企及。
但从天空往下走,又何尝是件易事。
灵魂之力与物质之力其实同等重要,若是一味地关注于内在的唯心之力,则只会走向内心疯狂的结局。
我看着这片逐渐混淆黑白的精神空间,每一道闪光都如同雷霆一般轰鸣在四处,这是我那逐渐自由的思想在狂野地释放。
冷静,而后深吸一口气。
精神之海的一切狂暴景色就会顷刻间消失,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这一片浩瀚无垠的空间。
没有黑与白的分界线,如今的精神之海被灰色所充斥——我很喜欢这种颜色,它们跟我挚爱的铠甲一般阴郁,仿佛一块金属。
也许,我只是说也许……
我所有的杀戮和残暴到最后其实只是源自于压抑的本性,而所谓的复仇到最后只是一种执行的借口。
我时常咒骂着他人的虚伪,那么如今被愤怒冲昏了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一种虚伪?
灰骑士警告我不要只为了复仇而行动,所有的冲动最后都会成为致命的错误。
我很清楚,但也总会被这种可怕的情绪所引导。
膨胀而后再膨胀,我不能接受灵魂上的轻浮:再庞大的精神力最后不也连元素都无法捕捉吗?
伸出手,我试图再次抓住弥漫在空气里的元素粒子,而这一次我终于握住了那股熟悉的感觉。
多谢罗素团长在那对峙中教会我的一些隐秘的东西……
那些冰元素,此刻正在现实世界的我的手里凝结成了块。
“纯粹的灵魂是抓不住物质的,唯有同时掌控自己的肉体和意志才能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强者……”
我睁开眼,站在这片终战平原之上握着这块独属于我的冰。
一切都很冷,但我此刻的心格外炽热。
元素粒子即是物质,若是你不伸手去触碰,光是驱动精神力去操弄怎么可能做到控制它们?
随后松手,失去了控制的冰掉落在泥土上迅速融化分解消失不见。
没有什么理所应当,凡事都得努力去争取,人得自己成全自己。
寒风侵袭大地,迎面吹来的仿佛不再是自然的风而是四处汇聚而来的恶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渴求,每个势力都有自己的野心,而每个国家尤其是已经强盛到顶点的国家也会随之滋生出贪婪的胃口。
战斗而后彻底征服。
这样的规律无限循环直到灵魂泯灭只剩下无主的物质游荡在世间才有可能被破坏。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