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尔家族的佣人们最近都在传一个怪事,说是格里芬少爷为了一件自己收藏的“艺术品”甚至不惜跟蕾琪夫人争吵。
多么不可思议的传闻,每位卢卡尔的佣人听到这种传言都会付之一笑而后继续专心打理这硕大且奢华的庄园,可当他们都注意到蕾琪与格里芬这对贵族母子许久没有一起共进下午茶时,这则传闻又兀地涌上心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少爷与夫人真的因为一件“艺术品”而闹矛盾了呢?
这让许多身为格里芬少爷的艺术品的人浮想联翩,她们或他们都享受着卢卡尔家族富裕资产的哺育,但也只不过是随时都可以被抛弃的玩具……
倘若真的能让格里芬少爷这样身处卢卡尔家族最高位的人物动心,那恐怕自己便不再只是简单的玩具而已。
一时间,这样的传闻又开始风靡起来,在卢卡尔家族里佣人与“艺术品”们都在讨论着到底是哪一位如此幸运且优秀,也都嫉妒着那位的美好命运而试图找到她……
可无论怎么想到最后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之猜测,又或是自以为是的兴奋——所有的自恋和仇恨都在一则莫名的传闻后开始发酵,腐烂。
格里芬不是很喜欢有人在背后揣测自己的想法,身为他母亲的蕾琪更是如此。
在这之后的一段日子里,一则不算是传闻的新闻如同梦魇一般传达到了每个下人耳中:嘴巴再不放干净点,那么就不只是滚出卢卡尔家族这般简单的解决方式了。
当他们听到这则来自管家或是女仆长又或是别的什么领班之口的信息时,就说明有些嘴巴闲不下来的家伙已经没了工作......或者没了性命。
……
“有时烬的消息吗?”
格里芬捧着那本讲述魔法基础的厚书,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看着自己房间窗外那棵漂亮繁茂的花树。
在魔法和肥料的滋养下,即便是在自然不允许开花结果的季节它也能尽情地绽放花卉,犹如布满繁星的夜空。
门外站着的是一名恬静的女仆,她微微鞠躬,黑发好似瀑布一般耷拉下来,精致且昂贵的裙装在她身上格外贴身——比起寻常佣人的着装,她显然不是简单的卢卡尔雇工。
“来自不同地区的线人消息统共七封,从歌莉娅城到最后传来可能出现过时烬的边境游邦,线人只是能听闻到时烬曾经存在过的传闻而没有任何真正有意义的证明。”
“意思是……他可能还活着,但活着更多的只是一种传闻?”
格里芬有些恼怒地合上书籍,他大费周章地调查最后给他的结果全是这种飘忽不定的传闻。
这有什么意义?
若不是如今帝都严格管制各方人员出行,尤其是跟王关系密切的五大家族的动向被时刻监视着,否则格里芬都想着自己去时烬最后出现的地方看看了。
“其实格里芬少爷……来自游邦的线人还给我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是关于寻找时烬的。”
女仆的话再次勾起了格里芬的兴趣,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对方也没有说什么,对方自然也明白少爷这副模样便是洗耳恭听的意思,便继续说到:
“就在我们的请求送到他手里前些天,便已经有人拜托他去搜寻过时烬了,而且……使用的信封跟少爷您下发给我的是同样的材质和印章。”
“……”
格里芬慢慢闭上眼,他的信封和信纸都是有着卢卡尔家族特殊的魔法标记和印章,想要仿制恐怕不是随便找个术士或者法师就能搞定的。
既然如此,整个卢卡尔家族里能够使用这东西的除开格里芬那便只剩下他的母亲……
“意思是,母亲她似乎也在寻找时烬?”
不排除她是在担忧时烬没有死透,格里芬这样一想反倒是觉得时烬活着的可能性被放大了。
要知道,无意义地浪费资源不是家族想要做的,那蕾琪这样选择恐怕是真的闻到了什么不对劲的气息。
“呵呵……看起来边境游邦似乎真的存在过我那漂亮的朋友啊?”
再次打开那本魔法原理之书,身为骑士的格里芬其实对这些力量都没有太多的渴望,他的天赋并不差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玩心大于学习欲。
这第312页有些老旧,比起其他页码的崭新它像是被经常翻阅一般,因为第312页上写着一段格里芬很喜欢的话:
没有什么东西是你命中注定就能拥有的,它们或来自于你父辈或祖父辈的努力,又或者是你后天的醒悟从而获得……
它们从来都是自由的,我想说的便是那些弥漫在世界每个地方每个角落如同尘土一般密集的元素。
它们只能去被驱动,而非拥有。
格里芬轻轻摸过这页纸张上油墨印刷留下的那种触感,有个家伙也正如这段话所说那般自由。
他想过去拥有,也觉得对方迟早会被自己拥有……
“帕修斯先生说是没有读过什么书,有些贵族也时常在暗地里讥讽他的贫民出身……但我看他写的书除开魔法领域的专业性,还带着些许令人赞赏的文学素养。”
他的话像是在对门口尚未离开的女仆讲述,但少女很清楚格里芬少爷从来都对她们没有多余的话要讲——这是一种旁若无人的自言自语,不需要任何人的接话。
“此外,我记得......先前王好像是派遣了一支骑士团和先锋军以及正规军团的混合力量前去边境游邦进行接管,这件事情进展的如何?”
格里芬最近被蕾琪给看管得很严,毕竟王的怒火尚未彻底消停所以任何行为都容易引起皇宫内的怀疑和质问,因此他也只是略微听闻此次进军,并不完全知晓之后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而作为少爷自己培养的手下,女仆微微抬起头来回答了自己的主人:
“镇压只用了一晚,都说边境游邦内部早就有人想温切尔王国重新接手城邦了,以至于内部瓦解的速度比军队赶到城邦的行军速复还快。”
这样吗?看起来倒像是大题小做了,毕竟王可是把先锋军这样的怪物军团也派遣了过去。
“不过先锋军似乎并非是镇压主力,他们的目标是塞外的那群蛮族。”
见自家少爷有些疑惑地说,女仆额外补充了她得来的消息。
塞外蛮族在试图团结起来,这是王不想看到的趋势:无上之王从不心慈手软也从不拖沓,他没有心思去看弱者试图抱团,所以先锋军的突袭成了他给予蛮族们最大的“礼物”。
“……被一同派遣过去的骑士团,是王国骑士团吗?”
“是,此处前去的便是罗素团长分管的冰刃团。”
大抵是罗素这个名字过分熟悉,格里芬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窗外的花树。
罗素吗……或许自己可以试着联系这位骑士询问一下他有关时烬的一些消息。
——
病房里有助于病人休息的香味。
时烬的睡眠从未如此安稳过,就像在大海之上搏斗了数十年的水手突然回到了陆地之上反而有种意外的不适应一般。
太安逸了,安逸得有些诡异。
可他明知道如此,却清醒地想要昏迷过去……这种甜蜜的负担让他无法自拔。
呼吸,而后逐渐进入一种特殊的恢复状态——身体的伤口似乎在慢慢愈合,沉睡的钢铁法则残留在体内最后的那一丝力量像是怜悯。
怜悯这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也怜悯他义无反顾地独自前行。
东旗利只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注视着他,看着他此刻这神秘的状态,除了那股好奇之外便是一种极度诧异的震惊:他从未见过如此迅速地伤口愈合……就像是生命力被提前透支了一般可怕。
“世人只知你凶名远扬,却没有多少人真的知道你为何如此可怕……”
那些人都想让时烬死,不只是简单的死,而是格外惨烈且恶心的死去。
可这孩子却一直都能活下去,即便格外笨拙且用力……就像是什么东西一直推着他,吊着他向前迈步走一样。
“你若是没有在那烈阳城展露头角,也不至于被这些贵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你当做了敌人,从未有过任何招揽你的想法……或许你这样出现就是来让那群少爷小姐抬不起头的家伙,本就不讨人喜欢吧?
太过于自由,太过于肆无忌惮……是你的性格,却也是你如今这个地步的原因。
时间流逝,直到这谷城区里本就照不进多少的阳光随着太阳的移动而重新归于阴影之下。
时烬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东旗利将一块蛋糕递到了自己面前:“饿了的话就吃点东西吧?我刚刚听你肚子已经响起来了。”
本想询问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可当香甜的糕点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时烬也就意识到睡了多久其实没有什么意义......醒来,然后吃下一块甜腻的蛋糕,这或许便是他现在最需要去做的。
细腻柔滑,身为沙冠疗养院的重要客户,他们所给东旗利提供的餐点自然会是西达姆城中最为顶级的一批——但对于不善于品尝甜食的时烬来说,它的美好也仅限于口感上的细滑了,比起糕点的精贵和甜腻,年轻的家伙还是更喜欢热辣点的肉食。
如今这副瘦弱的模样即便是有着法则和誓言之力的支撑,也很难掩饰住时烬年少时因为贫困和节俭而缺少营养的畸形:他确实美得像个女孩,但这种美很多时候都是病态的瘦弱,至少对于时烬自己来说正是如此。
“一路从游邦赶来,很累吧?”
“比起肉体的疲倦,我更讨厌这种被世界一脚踹开试图让我像条野狗一般死在路边的心理折磨。”
时烬抬起头,嘴角还残留着蛋糕的奶油,东旗利看着身边这个难得表现出一种疲倦的年轻人——他已经一把年纪了,从未结婚生育过孩子的老头似乎很愿意倾听一位后辈的倾诉。
也许自己有孩子的话,他也会有一天受到挫折之后如时烬这边颓废地靠着墙说着一些抱怨的话。
“东旗利先生,你觉得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吗?”时烬那双微微黯淡的绿眸里充斥着一种无辜。
“我......我不知道,孩子,只是我如今看到的你除了可怜之外便是一种漠然的固执——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你是个万恶不赦的恶人,也许是我同理心太强但我还是觉得你不会是一个坏人。”
“谢谢你,我很少这样跟一位没怎么交情的人聊这些。”时烬苦笑一声而后从地板上撑起身子,“毕竟这种对话到最后都会变成对方单方面的指责或是我单方面的抱怨,这对双方都是不公平的。”
大抵是觉得自己一直在这地方赖着不是个好主意,毕竟东旗利为了时烬已经反锁房门好几个钟头,一些试图敲开门检查东旗利身体情况的医护人员已经吃闭门羹好几次了——他们都权当东旗利老先生已经睡着,所以一直没有强行打开房门。
只是当这种情况过于频繁地发生时,他们最后还是会怀疑东旗利出了什么意外而强行破开房门。
若是到那个时候再走恐怕时烬自己又会惹出不小的麻烦。
“你要走了吗?时烬......”
“我也只是恰好知晓您在此地修养才特地前来道谢的,我现在在任何地方逗留都是个不定因素……您或许也耳闻过与我同行之人最后都是怎样的结果。”
时烬的盔甲藏在外面一处街巷中,他也清楚自己摸进疗养院后若是被发现一身盔甲也难以解释,更何况他也担心自己会吓到东旗利老先生。
只是此刻他一身简陋的衬衫和休闲裤,让他难得有一种微微长大的少年感:东旗利能感受到他的那种不安,不是对自己的一切而是对他所感谢和重视的人。
“我以前都觉得商人这种群体很难说他们会有多余善意拿来施舍——不过东旗利老先生您让我见识到了。”
时烬微微挤出一丝笑意而后留下一句格外笨拙的话语:“但我现在又想,或许东旗利先生本就不能称之为商人呢?我还是收起我对商会的那丝丝好感比较好……”
毕竟,好的是东旗利而非他背后的莱昂斯商会。
“如果……以后还需要帮助的话,孩子,可以在莱昂斯商会报出我的名字。”
东旗利看着翻到阳台外面的少年,有些着急对方没有听见自己纠结片刻之后给出的话语。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用漂亮的眼睛多看了床上的老人一眼而后纵身跳下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