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总是觉得,一切噩梦都是从十年前逃出“鬼门关”的那一刻开始的。可如果这梦让他重新做一次,他搞不好还会选择相同的路数。
那次,他们‘天鬼团’逃出鬼门关后,身后被方云鹤和钟馗追击,前面则被亚慕硫斯率领的众鬼包围。
由于‘天鬼团’众鬼的恶聻大量填补了彼岸河,出来时已经是相当困乏,再碰上这么一堆劲敌,搞不好全团都要尽灭。
“也许我们这次要彻底完蛋了。”众鬼议论纷纷。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跟他们谈判,”黯影说,“毕竟亚慕硫斯在人间祸害比我们要大,他们之所以想现在剿灭我们,是因为我们的力量消耗得差不多。但这也是优势,我们既然本来就不害人,又没了力量对他们没有威胁,如果我们愿意帮助司鬼神那边对抗亚慕硫斯,说不定他们能放我们一马,对抗一方总比腹背受敌好。”
“可是口说无凭,他们不会相信我们,除非我们有别的抵押。”蝶魅说道。
“这……..要么我们打完他们全体再回地狱,要么就要派一个‘人质’一直呆在地狱了。”黯影也想不到别的什么好办法
“那就只能是我了吧。”阿莫说。
“不行,”黯影说,“万一他们违背约定,袭击我们的成员的话,能掌握最大力量保护大家的,只有老大你。你要是一直被关着,这边出了事,你管不了啊。”
“那大家……”
“我们都跟了你这么多年,只要你说一声,随便我们谁,都会愿意为你赴汤蹈火。”
于是阿莫就这样满心希望地去谈判了,然而结果却出乎他们的意料:灵控者公会和鬼界司鬼神两方拒绝了他们提出的条件,而是要求‘天鬼团’在打败亚慕硫斯后,在人世就地解散,而且派灵控者监督,永远不能让他们相互联系和聚集在一起。
“这…….”众鬼觉得这条件不算严苛,但必须与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分离,心里都不是滋味。
“他们还是忌惮我们在一起的力量,”阿莫说,“可我中途连重回地狱的条件都给他们说了,他们仍不答应。如果大家想要活下去的话,这一战之后,就分别吧。毕竟还是给大家留了个活下来的机会。而且,只要我们休养到有力量足够对抗他们的时候,还可以违反约定,重新在一起。”
“好。”大家纷纷同意。
这一战之后,亚慕硫斯率领的鬼怪被彻底打败,阿莫他们的‘天鬼团’虽然没给灵控者公会和司鬼神神殿那边帮什么忙,但还是赢得了一次全体都能活下来的机会。
只不过,胜利之后,便是离别。
仅仅过去了几天时间,阿莫就发现他后悔了。强大的同伴在人间化成人形,气息难以分辨,而弱小的则躲在了深山野地,隐藏了自己的存在。‘天鬼团’的鬼怪们多数离世已久,基本不会用现代的通讯工具,只能用灵控者禁绝的恶聻写的书信——
他们有可能真的再也联系不上。
阿莫茫然无知地走在人世的街道上。他以善聻化成了一个小男孩的样子,因为他不了解现世的情况,怕举止怪异让灵控者看出倪端。孩子的话,行为不符合常理多少会被原谅一些。
他虽然一直在人世呆着,但都是在偏远的地带率领众鬼,与这个喧闹的人世并无交集。阿莫惊讶地发现,他虽然可以变作人形,却难以融入这个纷乱而复杂的世界。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连世界的游戏规则也与他曾生活的时代相差甚远。
不适应,屈辱感,思念………阿莫觉得自己的神智已经逐渐被折磨到几近崩溃,他只是漫无目的地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从一个城市走到另一个城市,沿途寻找同伴们的足迹,但一无所获。他们的气息都已隐藏在了纷杂的人群之中,即使近在咫尺,阿莫也未必能识别出来。
反正就这么一直走下去,走到哪里也无所谓了。阿莫想。
然而他的旅途却以一种最莫名其妙的方式结束了。
那是一个黄昏,阿莫走进了一个居民小区,他在里面胡乱地转了转,打算过会就离开,却在第二次路过转角那个沙土坑的时候,看到那里有个小女孩,正一脸迷惘地看着他。
他刚才就看到了她,但那时她只是专心玩自己的泥土,并没有在意他。这会儿,女孩却跑过来问他:
“哥哥,你迷路了吗?”
纯真的甜甜童音,明朗阳光的笑容,在阿莫如若死水的心境点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他突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得支支吾吾地回答:“这个,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你家在哪,爸爸妈妈呢?”
阿莫摇了摇头。
女孩并不知晓,眼前的男孩子就是她听到过的各种可怕鬼故事的主角,她昂起粉扑扑的小脸,拉过阿莫的手:“我叫小欧,要是你迷路了,今晚就在我家吃吧,爷爷很快就做好饭了。”
历经各种生死险境的阿莫,却被这个单纯美好的请求弄得不知所措,他被她澄明如水的心融化,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一抹淡淡的红霞染红了天边,阿莫第一次发觉,人世也有他从未经历过的美好和温馨。
阿莫尾随着小欧,来到了她的家。家中的摆设朴素平凡,但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宁静温暖的气息。一个老人正忙着将锅中炒熟的饭菜盛出,高大的背影似曾相识。
“爷爷,我回来啦!有个迷路的男孩子,我带他回来吃个饭。”
“哦,来吧。”老人和蔼地笑着,把饭菜端上桌,对这个陌生的孩子表达了最朴素的善意。
阿莫看到老人的面容却陡然心惊:“是方云鹤。”
他迅速地收敛了自己恶聻的气息,眼神中闪过一丝本不属于这个年龄孩子的狡诈与警惕。他盘算着在这里暗杀方云鹤成功的概率,以及脱逃的方法。
方云鹤并不知晓这个“孩子”险恶的用心,只是为他盛了一碗饭,又夹了菜,把碗端到他的面前。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叫阿莫,家……”阿莫心想,反正灵控者之中也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用真名就好了。至于家,他倒是的确说不上来,这种字眼早就不存在于他的意识之中,他能回忆起来的只有从人世的一个角落漂泊流浪到另一个角落,至于遥远的生前的记忆,早就模糊到无法辨认。
望着桌上香气扑鼻的饭菜,阿莫的心底突然涌出一种酸楚的感觉,他顿住了,再没有说下去。
方云鹤觉得这个孩子有点奇怪,可并没有挂在心上,他想,也许只是忘记了。他打算第二天找个地方报案,把孩子的父母找到,就这么解决这件事。
晚上,小欧和阿莫玩了一会儿便早早睡下,又过了一些时候,方云鹤也歇下了。
阿莫来到方云鹤的房间。只要在这里变回原来的样子,杀掉他就好了。一切就结 束。
他勉力压制住自己心中的怒火,藏匿住恶聻气息,靠近方云鹤的床边。
这时传来一个声音:“孩子,这么晚了,不睡吗?”
阿莫吓了一跳,体内的恶聻之力反射性地催动,他变成了原来的样子,手上多了一把黑色的长剑,直指方云鹤。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阿莫直截了当地说。
方云鹤并没有很惊讶,只是从床上坐起来,说道:“是‘鬼王’吗,那你等我一下下吧,之后我随你去郊外。”
“嗯?”阿莫愣了一下。
“小欧那孩子还在睡觉,她已经被恶聻困扰过一阵子了,这次我不想让她再被侵蚀。而且我还要给她的父亲打电话,让他不久后过来接她。”
“人类真麻烦……..”阿莫在心里咕哝道。但不知为何,听了方云鹤的理由,他倒没有真的急着下手。
“你早知道会这样?”阿莫看着方云鹤起来忙忙碌碌收拾的样子很是无聊,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我家的门都快被厉鬼踏平了,天天晚上都不安稳,”方云鹤说,“不过之前来的恶鬼我都有信心打败,但这次实在是没有,所以,提前给你打声招呼吧。”
一切准备停当之后,阿莫随方云鹤去了郊外。夜朗风清,他们将在这里上演一场殊死搏斗。然而不知为何,方云鹤亮招之时,阿莫却意外地发现,他比在“鬼门关”的那时强很多,而阿莫则在那之后颠沛流离,一直没有机会补充力量,几个回合不到,便败下阵来。
“你………”阿莫万万没想到是如此结局,他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阴谋,“你居然利用我的同情心,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方云鹤长出一口气:“只是因为担心小欧,有点心急,所以狠招全用出来了。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杀你的,你走就好。”
阿莫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你就不怕我再来?之前的恶鬼是不是也被你的话所骗,结果丢了性命?”
“你再来的话,小欧就不在这里了,之后随你就好,”方云鹤说:“之前的鬼怪,我的确也是和放你一样放他们走了,他们再没有来过,估计是觉得实力相差悬殊,暗杀和偷袭也没什么效果吧。和你不同,我在他们偷袭的瞬间就下手了。”
阿莫这才想到,如果能力恢复不到以往的程度,他也许也和那些鬼怪一样,只能望而却步。
“我觉得我还是过两年再来吧,反正到时候我会比现在强很多,而你,只会更加衰老而已。”
阿莫正准备转身离去,方云鹤突然说道:“对了,你明早吃过饭再走吧,小欧说她给你准备了礼物。”
阿莫觉得他又在玩这些心理战术,不屑的撇撇嘴:“你就不怕到时候我对她下手?”
“有我看着呢,”方云鹤说,“我只是想圆那孩子的一个梦而已。她这些年一直被我保护着,从来没有朋友。我倒也不期待别的,只是希望你能把这场戏好好演完,之后一定会重谢你。”
阿莫没有说话。半晌,他变回了原来的样子,随方云鹤回到了他的家。
第二天早上。
“阿莫哥哥找到家了没有?我给你弄了好多礼物,你看看。”
小欧说着,抱来了一个大箱子。
大布偶、纸飞机、电动玩具………小欧的箱子装的满满的,这让阿莫感到又惊奇又好笑,他觉得只是偶然相逢,何必那么认真呢。
小欧又颠颠跑回了屋里,这次,她拿来了一大叠信封,对阿莫说:“阿莫哥哥,你的新家在哪里啊,小欧把以前买的信封都拿出来了,你说个地址,我好给你写信。”
阿莫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直接说出了真话:“我……..我没有家啊。”
“哎?那为什么不住我和爷爷这里呢?这样的话,阿莫哥哥就有家了,小欧我也有玩伴了。”
阿莫和方云鹤面面相觑。
“小欧,”方云鹤连忙说道:“我已经叫了你爸爸过来,他很快回来接你,你还是跟着他去吧。”
“才不要,”小欧撅起小嘴,“爸爸总是犯奇怪的病,脾气也不好,总是打我,我想和爷爷还有阿莫哥哥在一起。”
方云鹤怔了一下,沉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好吧,不过我还是要和你阿莫哥哥商量一下,待会给你答复。”
“嗯,”小欧点点头,对阿莫说道:“阿莫哥哥,你可千万要答应啊!”
方云鹤带着阿莫走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这…….怎么回事……..”
“唉,”方云鹤叹了口气,“我要不然还是同意你和她都留下来好了。她父亲小时候总是被恶聻侵蚀,又时常孤独一人,所以一直精神状态不正常,把她送回去,我也有些不放心。这样吧,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日后想要再杀我的话,一定不要在家中,我不想让小欧走她父亲的老路。如果你能答应,我就收留你。”
阿莫呆呆地看着他。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强大到令鬼怪闻风丧胆的方云鹤,竟也有如此软弱的一面。
“真是报应啊,”方云鹤突然自言自语叹道:“我年轻的时候一直逞强好胜,想扫除天下所有鬼怪,可没想到最后都是自己的亲人遭了报复。现在我已入风烛残年,只希望能多保护这个孩子一天,等待她自身灵控能力开启,这样日后还能勉强保护自己…….”
阿莫无言以对。
从那天起,阿莫就住在了方云鹤家中,每天陪伴着小欧。小欧有了这个“朋友”,性情越发开朗,无忧无虑地长大了。方云鹤也一直很善待他,甚至像是对待自己的孙子一般,这让阿莫总有些过意不去,时间长了,他也开始叫方云鹤“爷爷。”
阿莫没有再起杀心,他慢慢了解到方云鹤当初也只是奉命行事,而他们之间原本并没有什么冤仇。阿莫现在想来,只是因为刚化作人形的时候,心情极其抑郁,才特别想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吧。而现在,他习惯了人世的生活,给自己设置样貌,伪装成一个普通人。
人世的生活如此云淡风轻,让习惯了杀戮的阿莫也不禁沉溺其中。他像一个平凡的人一样上学、毕业,过着再平淡不过的生活。
小欧可能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曾经的一句问候,一个微笑,竟能收服一个可怕的厉鬼。阿莫也总是学着像小欧那样笑,但却一直被小欧嘲笑,说他傻气十足。
可那又有什么呢,开心就好。
阿莫也幻想自己就这么一直以人类的身份待下去,哪怕只是陪他们过一世,也总比自己孤独寂寞的好。他偶尔也去找过同伴们的消息,但多数无果而终。
然而到了他在人世生活的第八个年头,仅仅一个晚上,他在人世这个小小的居所,唯一的精神依靠,却轰然崩塌。
那是一个原本宁静安详的夜晚。然而直到半夜,方云鹤也没有睡下,正匆匆忙忙地收拾行装。
“怎么了,爷爷?”阿莫问道,他隐约感觉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息。
“有一群恶鬼要来报复我,已经下了战书,我要去准备一下。”
阿莫拦住了方云鹤:“开什么玩笑,爷爷。您年岁这么大了,干嘛还要应他们的战。这哪里来的恶鬼,我去好了,之前您有教过我运用善聻的方法,我觉得可以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试一试。”
方云鹤沉吟许久,也没有给阿莫一个答案,这让阿莫非常困惑。
“还有什么情况吗爷爷?”
“其实……….他不仅是来找我的,也来找你……是亚慕硫斯,他不知道怎么得到消息,知道我们都在这个城市,现在已经聚集了当初的部下,气势汹汹地杀过来了。”
“天哪!”阿莫一惊:“这可糟了,他一般说是只给一两个对手下战书,可是所到之处,都会聚集恶鬼屠城,那今晚这里……….”
“我已经向灵控者公会那边说了情况,他们的人正在赶过来,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所以跟他们约个离城里远点的地方,先斗一阵子拖拖时间。”
“够呛,他应该不会答应你,”阿莫说道,“我了解他,他每次只要准备充分,就会先杀大量的人,夺取他们的魂魄好增强力量,然后再同对手交战,这样对手往往实力就不及他。”
“那岂不是全城的人都要遭殃?!”
“是的。”阿莫点点头。
说着,窗外就已经飘来了恶聻的气息,阿莫打开窗帘一看,在地平线的尽头,紫色的云雾骤然翻滚,期中还夹杂着黑色的恶聻。他们已然逼近。
见到此景,方云鹤也不由得惊慌起来:“不是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吗,这怎么………”
“他不会遵守的,他要做的只是吸收能量和扳倒对手。我去应战。爷爷的话,要不带小欧先走吧,他要开打的话整个城都会成为目标,会漫无目的地攻击,你们都会有危险的啊。”
“就你一个,能行吗?”方云鹤有些担忧。
“肯定没问题啦,我可是‘天鬼团’的‘鬼王’,这种架势怎么可能吓得住我。”
方云鹤略带忧郁地点点头:“是吗,可能是我多虑了,相处久了,有些时候我也会把你当成普通人呢。”
其实阿莫心里并没有底,单纯对付亚慕硫斯和几个比较强大的恶鬼他是很有把握的,但是亚慕硫斯一旦开始屠城,场面就会乱作一团,他完全没办法阻止所有的鬼怪,而且它们的组合与‘天鬼团’团队式的作战不同,都是各顾各的,即使亚慕硫斯被擒或者被杀,这些鬼怪仍旧会自行继续下去。
“这种时候要是有几个远程的伙伴在就好了,我的剑总归是一口气杀伤不了那么多,只有让爷爷和小欧先撤,然后看能打多少算多少了。”阿莫想。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发,一座楼房便轰然倒下。
阿莫直接敲碎了玻璃,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直接冲着鬼群的中央飞去,他凭借自己的直觉大致判断出亚慕硫斯的位置,挥剑迎了上去。
“好快………”方云鹤叹道,他现在已是年老体衰,完全没有办法跟上阿莫的速度。他迟疑了一下,回头望了一眼屋内,最终还是跟在了阿莫后面。
阿莫来到了亚慕硫斯跟前,冷冷地说道:“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又来干什么。”
“啊,方云鹤那老家伙没有告诉你吗,我休养生息了很久,现在又聚集了新的同伴,打算把你们一网打尽呢。”
“你敢来就试试啊,我也正好好久没有畅快地打过一仗了。”
说罢,阿莫就和亚慕硫斯打了起来。
方云鹤老远就看到他们两个的恶斗,虽然阿莫一直占据上风,但他却心急如焚:阿莫只顾得上和亚慕硫斯对决,而全城已经陷入一片火海。
方云鹤知道,像是他们两个这种级别的鬼怪对决,少说也要两三个小时才能分出胜负,但其余的恶鬼已经疯狂地开始吞噬城中居民的灵魂,光凭借他一人根本拦阻不了,被杀死的居民刚刚变成鬼,便被来犯的恶鬼吞噬,恶鬼的力量越发强大,而恶聻也在全城迅速飘散。
阿莫也发现情况相当不对劲,他已经不能只对付亚慕硫斯一个,他索性向后撤去,来帮助方云鹤。
然而亚慕硫斯却对他一直死缠烂打。阿莫迫不得已使用了“定魂咒”,好歹能让亚慕硫斯有那么十分钟动不了。阿莫回到了方云鹤那里。
方云鹤艰难地一边铺设各种驱鬼符,一般以桃木剑驱赶恶灵,然而只靠他一个人收效甚微,完全不能阻止恶鬼的大肆进攻。
“怎么办,灵控者公会的人还没有来,现在整个城市已经完全乱掉了。”方云鹤有些焦虑。
“要不然,待会我把小欧带来,我们就撤走吧,”阿莫说,“毕竟人手不够,就算我能打得过亚慕硫斯,也不可能同时收拾掉这么多鬼怪,现在我感觉城里的人已经差不多死掉四分之一了,恶鬼的力量会继续增强,一些无意识的新鬼也会加入其中,控制不住的。”
方云鹤绝望地看着整个城市一点一点走向死亡。他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正是因为他消灭过众多恶鬼,他们才会在这时候来报复他。而他,则是这一地区的总负责人,无论如何不能允许屠城这种事发生。
阿莫倒是有种事不关己的感觉,也许是他见过太多无辜的生灵被摧残,已然麻木,他只在乎身边亲近之人的安危。他见方云鹤出来的时候并没带上小欧,猜想她还在屋内,便直接飞回去救小欧。他想,在亚慕硫斯解开“定魂咒”之前,他应该有充裕的时间救了小欧再与方云鹤一同撤退,对于这个小城,他虽然有浅浅的感情,却并没有方云鹤那样的责任感在里面。他迅速抱了小欧,回到方云鹤那里。
这时的方云鹤已然失去理智,他拼命地斩杀着成群的恶鬼,却无奈身躯苍老无力,善聻之力也大不如前。此时的他,如同被众鼠捉弄的老猫,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
“爷爷,我回来了。”阿莫说道,他的手上,抱着熟睡的小欧。
方云鹤的双眼已经接近呆滞:“阿莫,我问你,你能把这些恶聻和恶鬼一同吞噬干净吗?”
“我的话不太行,因为我的心智已经定型,虽然现在也吸收了不少力量,但是毕竟吸收得慢。我也有心智不太稳定的朋友,能多吞噬一些,可惜他们不在身边。”
“是不是新变成的厉鬼,短时间吞噬能力更强一些呢……..”
“嗯。”阿莫点点头。
阿莫知道方云鹤着急,就先行出手,一边斩杀恶鬼,一边大肆吞噬恶聻,然而,阿莫即使拼尽全力,吸收恶聻的速度也只比亚慕硫斯强不了多少,还没有众鬼杀人的速度快。
阿莫必须赶在亚慕硫斯解开“定魂咒”之前尽可能消灭多的恶鬼,不然待会儿就又是无尽的死斗。其实阿莫已经放弃了救城中其他的人,只是看在方云鹤着急的份上才动手,他的内心之中,总觉得这事无关紧要。
过了不多久,城里就有将近一半的人死去。方云鹤已经彻底疯癫,他无助地挥动着手中的桃木剑,挥动的手法笨拙到如同挥动一面小旗。突然,他抱着小欧,从阿莫身后向他跑来。
“爷爷,您累了,要不然去歇歇?”阿莫关切地问道。
方云鹤痛苦地摇摇头:“不了,我……..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
“你能不能把我变成鬼怪,我好吞噬掉他们,要不然,整座城都要完蛋,那我就是罪人了。”
阿莫的瞳孔骤然缩紧:“怎么可能,爷爷!您想什么呢!那不明摆着说让我杀了您吗?!”
“对你来说应该不困难吧,‘鬼王’,我近来已患上绝症,时日无多,我也很渴望你们这些鬼怪的力量,现在的我已经与巅峰时期无法相比,连城中的居民都救不了,我已经………”
“别说了爷爷!我再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阿莫也知道,他完全没别的办法可想,如果是在之前,他可以号令‘天鬼团’众鬼,很快就能把这些家伙收拾干净,然而这时候,他孤立无援,根本来不及做这些事。
“拜托了,”方云鹤说道,“其实这一切也没什么,你不也在人世中过得很好吗,我死以后也会像你一样,再回到这里,同我的亲人们继续在一起。”
阿莫陷入了迟疑之中。方云鹤老人说得轻巧,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稍有不慎,有些新鬼的心智就自此混乱,再也无法恢复原有的意识,最后发疯癫狂,被灵控者或是其他厉鬼消灭,只有一部分鬼怪能够在其后幸运地控制住自己,最终加入到恶鬼的行列之中。
“谢谢你了,希望你能成全我………”方云鹤老人恳求道。
阿莫倒也不是完全办不到,在他所用的招式之中,有一招“焚心咒”,可以在杀人的同时,迅速将人的灵魂转化成吞噬力强大的新鬼,可是这种招式多少有点风险,因为它会对鬼魂的心智造成巨大影响,后果无法预见。除非,施咒者能够心无杂念地完成这一招式,就会将风险降到最低。
经不住方云鹤老人的苦苦哀求,阿莫还是尝试了这最后的手段。亚慕硫斯马上就要挣脱“定魂咒”,阿莫必须在短时间内迅速完成施咒。为了不被扰乱心神,阿莫让方云鹤老人先写下遗嘱给他,不向他交代任何后事,自己则开始准备“焚心咒”的仪式。
阿莫先幻化出一只短剑,在空中写下咒文,之后以短剑抵住方云鹤心脏的位置,只要他双手放于符文之上,发力施咒即可。
“什么都不能想。”阿莫这样想道。
“此念狂执,焚心灼骨,天咒地诅,万劫不复……….”阿莫口念咒文,双手向前作推的动作,方云鹤老人则双目紧闭,神色平静。
“好了,就是现在!”阿莫心想,他使出全力,只要推开咒文,这一招就算圆满完成。
可是就在这时,一阵混乱的思绪却向阿莫涌来,他居然回忆起和方云鹤老人还有小欧的种种往事,他们把他一直当做家人一样看待,可是他这样做,等于杀了小欧最亲的亲人,这该怎么向她交代?就算日后方云鹤老人日后变成厉鬼会亲自回来解释,可是他这么做真的可以吗?他与满城的居民多无瓜葛,真的要为他们杀死自己最亲近的人吗?
阿莫惊惶中发现自己已然走神,他连忙收手,想阻止“焚心咒”,但事情最终无法挽回。
短剑贯穿了老人的心脏,几乎在同一瞬间,巨大的恶聻之力迅速膨胀,爆发成狂涌的海浪。老人的鬼魂化作一只巨大的鬼怪,朝着城中的恶鬼袭去。
阿莫木然地坐在了地上,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小欧已经因为刚才恶聻之力的冲击突然醒来。她睁眼一看,一只恶鬼坐在她身前,而她的爷爷,则倒在了地上。
“啊!!!!”小欧吓得尖叫起来。阿莫连忙用善聻稳住她的神智,之后又让她陷入昏迷沉睡的状态之中。
“哈哈,这还真是一场好戏呢。”亚慕硫斯笑道。
“混账!”阿莫提起剑来,全身爆发出愤怒而狂躁的力量,向刚刚打开“定魂咒”的亚慕硫斯袭去。
…………..
又过了半个小时,灵控者公会的人到了,此战最终还是取得了胜利,只可惜胜利来得太晚了。
阿莫试图找回方云鹤的鬼魂,但新鬼在狂躁暴怒之中无法捉摸,踪迹难寻,阿莫找了许久,也没能把方云鹤老人的鬼魂找回来,这让他更加失落。
时间越长,失去心智的厉鬼归回正常神智的可能性越小,阿莫在那之后,几乎每天都在灼心地寻觅着方云鹤老人的鬼魂,比当初寻找同伴还要急切。但最终的结果却令他绝望。
阿莫不敢告诉小欧真相,只得说爷爷是在恶鬼屠城的时候阵亡的,他不停地道歉,说自己没有保护好爷爷。小欧很早就知道灵控者必须背负的命运,她最终也没有怎么责怪阿莫,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流泪。
终于,在一年之后,也就是小欧十五岁那年,她加入了灵控者公会。虽然不期待能找到杀死爷爷的凶手,但她也希望和爷爷一样,能够杀死更多的恶鬼,算是她能想到的,让爷爷安心的方法吧。
阿莫和她是同期加入的。因为他在那张遗嘱上,只看到了一行字:
“请替我保护好小欧,谢谢。”
阿莫真的希望这只是个噩梦,如果能够重来,他希望能够重新用一次“焚心咒”。可是,他内心清楚地明白,他不可能打出心无杂念的“焚心咒”,他的性格,本来就做不到。
噩梦终究还是醒了。阿莫迷糊地睁开双眼,发现黯影正在摇晃他的肩膀:“老大,醒醒,醒醒!”
阿莫四处一看,发现四处都是耀眼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