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见呢,学长。”
“啊……诶嘿?”
在高中毕业的那个下午,我被搭讪了。
抱着沉重的复习资料(现在已经变成废纸了)的我,踉踉跄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是某种不知名的动物跟随在我身后。因为是尴尬的下午时刻,所以商业街上格外的空旷。正当独自一人站的十字路口等候红绿灯的时候——我被人搭讪了。
陌生的女孩。
黑色的细碎短发,沉重的黑框眼镜,微翘的鼻尖和精致的下巴。带着温暖明媚的笑容,穿着我所不认识的高校制服,站在街道对面,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向我搭话。
“搭话”这个词或许不准确,但却我的第一感觉。明明是我先发觉对方的,但开口的却是另一方——在无意中视线相交的时候,陌生的女孩对我开口说道。
很久不见——就像早知道我要到来一样,对我说。
很久不见呢,学长——就像一直在等待着我一样,对我说。
“那个,把我忘记了吗,学长?”
“啊,不。只是一时想不起名字……而已。”
面对她带有撒娇性质的嗔怪,我说了谎。
毫不内疚的,毫不犹豫的,干干净净的撒了谎。
“东方北约。”
一手提着提包,她这样介绍了自己。经过她的提醒,我才勉强在头脑中搜索到她的一点痕迹——或许只是自我感觉良好的错觉而已。事实上,她根本算不上我的晚辈,只是和我在跨校的社团联谊上有过一面之缘而已。物理社和文学社根本毫无共性可言,那次联谊让我对之后一切集体活动都兴趣全无。
性格内向的文学少女?
认真严谨的腼腆学妹?
——这种事情我的确记不清了。
之后,我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商业街上。
没有目的的闲逛中,她似乎对电器店格外的在意。从大型电器商场到特惠家电专区,她问东问西,兴致盎然。
“要搬家吗?准备采购新家电?”
“只是个人兴趣而已。原始的质感和粗犷的加工,是非常具有感染力的艺术品。”
“艺术品?”
“我喜欢微波炉。”
“……真是奇怪的癖好。”
“虽然看起来很冰冷,但是意外的能给别的物体带来温暖——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别把电器说的那么伟大啊,我说。”
“那个那个,只要放入鸡蛋就会爆炸,学长知道吗?”
“试过了吗?!你是哪里来的熊孩子啊!”
她轻轻笑了起来——这种吐槽,看来学长还是老样子呢。
说着,她拉起我的手。
她的手——很轻。
几乎是没有重量的轻,明明就在那里,但是又丝毫没有存在感的——轻。
如果是过去的我,一定会找天平来秤一秤吧。没错,那时的我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毫无乐趣的人。
一心沉醉于书海。
一心沉醉于书海。
一心沉醉于书海。
过于实用主义,以至于错过了很多应该珍惜的事情。醒悟的时候已经太晚,身边唯一的朋友只有手边的弹簧秤和螺旋测微计而已。
最终,我们停在了商业街的尽头。一座雕刻成水仙花样的石制喷泉在炎炎夏季中闪闪发光,几缕微风送来淡淡幽香。依然不见人影。
寂寥无人的步行街中央,她慢慢松开了我的手。
“学长……说谎了呢。”
背对着我,小声说道。
“其实学长……根本不记得我吧。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吧。一直在敷衍我,像过家家一样敷衍着我……”
“你……”被揭穿谎言的我只能错愕地站在原地。
“真温柔呢,学长。一如既往的温柔,这种让人怀念的感觉——不,对学长而言,可能是第一次这样善解人意吧。”
在橙色的夕阳下,她背对着我,用了然于心的语气说出了意义不明却令人战栗的话。
你是谁——印象里,我这样问了。
“东方北约。”她转过身,阳光下的笑容明亮而模糊。
“时间隔十二年,只有这里没有变化,真让人怀念呢。”她看着我身后喷水池。“明明已经看不到商业街了,这座喷泉却被保留了下来……说不定是比‘微波炉’更接近‘艺术品’的存在吧。”
“我不明白。你到底是……”
“你不需要明白。”她轻笑着打断我的话。
微微踮起脚尖——
慢慢搂住我的脖子——
在我脸颊上飞快地一吻。
“我是你的时尼。”说完,我怀中一轻。
黄昏。
逢魔时刻。
我们相拥在一起。
我是你的时尼——陌生的女孩这样说着,向我微微一笑,然后消失了。
最终我从图书馆借到了那本书,《时尼的肖像》。
那是一个美丽而复杂的故事。穿越了时空的爱情,啜泣一样的雨夜,以及时尼……它就像一个隐喻,一段爱情故事下的凯撒密码,我没日没夜的翻看它,试图解读出每一条信息。
每当深夜,我就会抚摸着粗糙的书皮,暗暗自问:我真的发明时间机器了吗?那个提包里就是时间机器?时尼,或者说东方北约真的存在吗?抑或这一切只是我中二病发作产生的幻觉?
没有人能回答我。
因为那副眼镜,过于灿烂的日光,或者不可知的时间法则,我始终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脸。
但我毫不惋惜。
这不是我们的初遇,也不是我们的分别。只是无数时间里激起的无数浪花中的一朵。我们相遇,恋爱,然后分别,就像计划好的一切,我只需要静静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静静地等待。
正如她在那个路口等待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