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
赛雅悦耳的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女孩此时已经换上了一身牙白色的连衣裙，露出略有些瘦弱的两只胳膊，以及修长笔直的小腿；小巧白皙的脚丫上，穿着双罗马式细带凉鞋。说话的时候，她正端着两盘好像是土豆泥的东西进了二楼的房间，小心翼翼地确认没人注意到后，把门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我在想，我竟然有一天能翻窗户来到一位修女的卧室。”埃利亚斯坐在床边，抬头认真的观察着房间里的陈设装扮，一边信口胡扯。
刚知道要来镇上的时候，埃利亚斯其实是拒绝的。
被教会围观什么的还在其次，主要是古代西方的人类聚居地是在是“臭”名远扬。
得益于前世某乎上一众答主的详细描述，听到“镇子”这个词，他的脑海中瞬间有了画面：
劳作了一整天的人们在太阳落山后燃起篝火宴饮狂欢，各种一言难尽的味道交织在一起，黄白之物随着欢快的舞步四散飞溅……
再联想到赛雅每天早上开窗倾倒某物，甚至当街emmm……
埃利亚斯此刻的感受已经不足以用幻灭来形容了。
最后，当赛雅红着脸向他保证每家每户都有排水渠、人们也不需要在吃饭睡觉的房间中解决生理问题后，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赛雅“上楼喝口水”的要求。
“这样的说法对修女非常失礼哦——而且我也不算是修女。”赛雅掏出了几片切好的肉干，“这是说好的报酬。最近镇上来了许多外乡人，我们被人看到的话可能会有些麻烦。所以请稍微忍耐一段时间，待在这里不要出去，之后我会带你好好逛逛巴顿镇的。”
这个小镇名叫巴顿镇，位于瓦伦斯教皇的边境，与南亚斯兰城邦联盟接壤。两国开始通商后，原本籍籍无名的小镇一跃成为行商们重要的落脚点，每当有商队路过，就意味着大批的脚夫、佣兵甚至冒险者涌入这里。
十几年来，小镇的居民大多已经接受——至少是默认了赛雅的存在。
然而那些狂信徒以及想要讨好教会的人大概率是不会听人解释的。
埃利亚斯应了一声，低头尝了口面前的食物。
虽然看起来像土豆泥，实际上却是一种叫作“刺浆藤”藤类植物，剥去外皮后蒸熟、碾碎，作为主食；再淋上用腌菜、肉干以及某种豆子熬制的汤汁，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抬头看到对面期待的眼神，埃利亚斯丝毫没有吝啬自己的夸奖。
“材料有限，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菜式，不过你喜欢就好。”赛雅这么说着，脸上的骄傲却怎么也掩饰不了。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埃利亚斯忽然问道。对于一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这样一栋有着五六间客房的二层小楼再怎么说也有些太大了。
“这栋别墅是菲利斯先生的产业，”赛雅脸上露出了崇敬的神色，“由于镇上没有教堂，他就把这里空出来当做接纳孤儿的地方。只不过巴顿镇太小了，没有其他孤儿，所以现在只有我自己在这里。”
埃利亚斯点了点头，心中暗忖这位菲利斯牧师到底有什么目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厮绝对是要金屋藏赛雅。
成系统的封建迷信与乡野谣言完全是两种东西，尤其是这里还是教皇国，若是说赛雅和其他白化病者的处境与教会没有一点关系，他是说什么也不会相信的。
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有趣了。这个世界的宗教体制与埃利亚斯前世并不相同，在教皇国，牧师管理整个牧区，地位相当于二级行政区的一把手。能爬到这个位置，行事不可能单凭脑子一热，那么便只能是有教会高层在背后撑腰。可教会为什么要做出这种自相矛盾的事？党派之争？还是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通过消除偏见来让教众更加信服？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埃利亚斯对圣光教的评价下降了一个层次。
一群掌握着匪夷所思力量的超凡者，却让手无寸铁之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牺牲。
仿佛是察觉到了埃利亚斯的情绪，赛雅正要说些什么——
“嘭！”
一块石头毫无征兆地砸在了玻璃上，发出一声闷响。
“吸血鬼！出来！”稚嫩却充满恶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赛雅的笑容瞬间消失了，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挡在耳边，整个人慢慢趴在了桌子上。
精致的小脸由于痛苦地皱了起来，泪珠从没有了高光的粉色眼睛中一滴滴落下。
埃利亚斯看着她，只觉得铺天盖地的绝望从面前女孩瘦弱的身躯中涌了出来，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连蜡烛的光都暗了几分。
创伤应激障碍。
……
小巷里，一个十三四岁、胖得找不到眼睛的小男孩再次捡起一块石头，准准砸在了二楼的窗户上。
“杰拉德少爷，这里真的有……吸血鬼吗？”看起来同样年龄，却瘦得像根麻杆一样、脸上还长着几粒雀斑的男孩往身后看了看，然后对那个小胖子说道。
“怀特，你怕了么？”杰拉德不屑地撇了撇嘴，“放心吧，她不敢伤人。那次我把她的头都砸破了，她也只会蹲在地上哭。”
“可是，我听说这栋房子是菲利斯牧师的产业……”怀特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那又怎么样？一个被发配到这种地方的可怜虫罢了。”杰拉德冷笑道，“他如果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一个滑铲——”
“刚刚的石头是你们扔的吗？”一只修长的手掌忽然搭在杰拉德的肩膀上。
杰拉德吓得哇哇大叫，跳到一旁后，才发现一个金发蓝眼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背后，身穿黑色长袍，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你谁啊！”杰拉德在跟班面前丢了面子，有些恼羞成怒。
“如果没弄错的话，我应该就是你们所说的那个菲利斯。”
杰拉德的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你想干什么？你知道我是谁吗！”
菲利斯想了一会儿，恍然道：“你就是杰拉德牧首的公子吧？”
“出生的时候，我在牧首大人的宴会上见过你——没想到现在还是这么胖。”
杰拉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所以呢？”菲利斯突然上前一步，脸上的微笑也逐渐消失：“这就是你砸我家玻璃的理由吗？”
杰拉德只觉得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身为牧师，竟然窝藏吸血鬼！”
“这话是你自己说的？还是杰拉德牧首说的？”菲利斯面无表情，声音犹如寒冰“希望你能拿出足够的证据，否则，你应该知道污蔑一位在序圣职者会给你的家族带来什么。在我的印象里，主教团的大人们是不会相信误会之类的说法的。”
牧首与牧师仅仅相差一级，有些高级牧师的地位，甚至比刚刚晋级的牧首还要高。
杰拉德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当然知道赛雅不是什么吸血鬼，否则早就有多远躲多远了。这一切只是熊孩子为了自己的虚荣心而作的妖。
“作为继承人，你应该再成熟一点，否则只会让你的父亲蒙羞。走吧。”
“……走！”杰拉德松了口气，怨毒的瞪了菲利斯一眼，带着怀特狼狈地逃走了。
看着他们消失在小巷深处，菲利斯把目光转向了那扇窗户，微微眯起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