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里奇说完之后,便从长袍中掏出了一个怀表大小的水晶瓶,毫不犹豫地将其中的黑色液体一饮而尽。
一瞬间,在他周身不断鼓动着的圣光之力尽数收敛进了他的体内,接受了洗礼的半神之躯再次回归凡俗,被隐藏的岁月的刻痕逐渐浮现。
“神行术”被强行中断,他缓缓从半空中落下。当双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奥德里奇·杰拉德已经从一个正值壮年的高大男子,变成了一个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佝偻老人。
菲利斯的注意力此时都被奥德里奇吸引着,猝不及防之下失去了平衡,向地面倒去。
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在倒地的前一刻,一手撑住了身体,另一只手果断握住了胸前的吊坠。
“……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圣光之主,请为您无畏的战士,慷慨赐下利刃。”
飞快的吟唱之后,金色的光芒如液体般从紧握着的手中涌出,凝成了一柄十字长剑。
圣言术·圣剑。
这是一种极其冷门的圣言术。
早些时候,教廷的文职工作者除了拿手杖或大部头砸人之外,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近身搏斗手段。后来在圣战时代,为了提高混战中圣职者的存活率,一位护教骑兵出身的大主教以“锋锐术”为基础,创造出了这种号称“将改变时代”的圣言术——然而不久便被时代抛弃了。
在实体上附着属性,与直接用圣光凝聚成钢铁,其圣言构建的难度和消耗的精神力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凝聚出“光剑”后还能龙精虎猛地近身肉搏,“牧首级”以下根本想都不要想。
至于牧首级以上的战斗……正经牧首谁谁打近战啊?打近战的那能叫牧首?不说打过打不过,神行术一开,军团冲锋的最高时速都够呛能追上,魔法师的“移形换影”限制又太多,抓住落点甚至还能反蹲一波……
最后,神职者战死率的问题在开放私人卫队的限制后马上得到了改善,同时也给现在教皇国势力割据明争暗斗的现状埋下了祸根,而“圣剑术”没过多久便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上,甚至包括奥德里奇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这种精妙而又鸡肋的圣言术早就失传了。
所以,在看到菲利斯熟练地化身绝地武士后,他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不过也就只是惊讶了一下而已。
下一刻,“圣剑”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斩在了那根狰狞的藤蔓上。不出奥德里奇所料,那柄特效拉满的金色光剑连一个呼吸也没撑到就裂成了满天碎片,然后被那根毫发无损的藤蔓尽数吸收进了体内。
就在菲利斯错愕不已的时候,更多的的藤蔓从黑暗的树丛间冲了出来,他只好仓促激活了身上的防御禁制,苦苦支撑着。
“要来点这个吗?”
奥德里奇将手中全新的小水晶瓶递了过去,瓶中比夜色更深沉液体微微荡漾,仿佛正吞噬着周围本就稀薄的光亮。
禁魔药·黑月之潮。
“为什么,要背叛教廷?”
菲利斯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死死盯着失去了所有圣光之力的奥德里奇,一字一顿地说道,“就因为虚无的名誉吗?”
“杰拉德家没有背叛任何人。”奥德里奇摇了摇头,“尽管被逐出了圣城,我也从来没怨恨过那位大人。名誉只是达成目标的手段而非目标本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瓦伦斯的未来,只不过没能得到对方的认可罢了。
“这东西也不是‘弃神者’那帮疯子用来自残的玩意儿,配方和使用的秘术都被我改了不少,现在的只是暂时屏蔽圣光之力而已,一段时间后就恢复了——当然,副作用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不能常用。”
菲利斯一言不发,似乎在思考着奥德里奇所说的话是否可以相信。
奥德里奇叹了一口气,然后抽出了手杖:“这些东西会攻击一切神力源头,而且圣光抗性奇高,你如果不想用这种方法,我们就只有用战争级圣言术开路了。”
“退后。”菲利斯忽然开口阻止了他,然后闭上了眼睛,嘴里发出一连串不属于任何语言的音节。
奥德里奇立刻察觉到,他体内原本温和而又坚如金铁的圣光之力,忽然变得灼热而躁动不安,仿佛随时都会爆炸开来,将周围的一切焚烧殆尽。
下一秒,菲利斯睁开了眼睛,一团赤红的火焰出现在了他向上摊开的手掌上。
随着古怪的音节不断涌出,火苗也不断地壮大了起来,最后经变成了一条由火焰形成的巨蟒。
失去了圣光之力的支撑,防御禁制瞬间告破,冲进来的藤蔓瞬间便遭到了火蛇的拦截,尽管伪装成火属性魔力的圣光之力依旧会被藤蔓吸收,但恐怖的高温瞬间便将它们烧成了灰烬。
“走吧。”菲利斯回过头说道,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奥德里奇欲言又止。
虽然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但强行改变神力的性质以施放法术,不可能没有任何代价。
忽然,一阵隐晦的波动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
正要走进森林的菲利斯忽然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火蛇顿时散成了无数火花,还未落地就消散在了夜风之中。
奥德里奇连忙冲上前去,用手杖打落了扑上来的藤蔓,心中惊诧不已。
在他的感知中,菲利斯身上深不见底的圣光之力,正以惊人的速度流逝着,仿佛有一个黑洞出现在了他的身体之中。
“骑士之誓!”奥德里奇马上明白了其中原因。
菲利斯靠着一棵大树慢慢坐了下来,艰难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奥德里奇觉得这种几乎把命都绑上去行为简直不可思议,“为了一个圣女,这么做值得吗?”
“您当初为什么要收养我呢?”菲利斯忽然问起了这件毫不相干的事,“是因为我是年轻一代最有天赋的那个人吗?”
奥德里奇沉默了一会儿,缓声说道:“……不,那时候,你只是一个名字叫做菲利斯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菲利斯笑了起来:“没错,对我来说,她也只是个名叫赛雅的孩子,我怎能就这么让她死去呢?”
听着林间越来越近的窸窣声,还想说些什么的奥德里奇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陈旧的木牌,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后,手杖的底端用力顿在了上面。
一道由圣光组成的无形屏障瞬间展开,暴力地将除了两人之外的所有东西都推了出去,然后在无数藤蔓的攻击下,缓缓向内收缩着。
“应该能撑到早上吧……早知道就不嗑药了。还先知呢,呵。”
奥德里奇保持着向下用力的动作,嘴里嘟囔道。
菲利斯也就那样坐在那里,两人谁也没说话。
终于,在第一缕曙光出现在天空中时,所有的藤蔓都静止了。
菲利斯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冲向了圣痕林地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