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年龄差
*以下内容均非正史*
Earth – 685
咕噜咕噜。
肚子在抗议了。
“再坚持一下哦……”
虽然平时偶尔也会加班，但是像今天这样一直加班到八点半，还是比较稀少的。
真的好饿，可是手头的工作又必须今天做完。
往好的一面想，做完这份临时增加的工作，以后的日子说不定就会轻松些。毕竟，公司难得决定招聘新员工，应该是为了减轻老员工的负担吧……希望是。
“下一份试稿……”
这都是什么啊……好幼稚的剧情，做成游戏只会让玩家拼命寻找跳过键。他们塑造的角色全是完美的圣人，区别只是这些角色完美的方式。
比如这位，傲娇的圣人。或者这位，诡计多端的圣人。还有这位，穿皮裤的圣人……假如把这些角色聚到一起，然后提出一个“牺牲一人，换取全世界和平幸福”的办法，他们大概会为了抢到这个名额而直接打起来。
最重要的是，巨大的正义，必须要配上巨大的邪恶。而这些故事里的反派实在是不值一提，有的反派我读完了都不记得他们的名字，甚至连他们做了什么都不关心。
又是一篇垃圾……咦，等等，这篇还蛮有趣的。
带着一丝稚气诉说了一段羽毛般轻柔的故事，和什么正义邪恶毫不相关。也算是巧妙地避开了“反派问题”。
虽说公司的游戏主要是战斗题材，但在故事中点缀一些温暖的支线任务也未尝不可。
我愈发喜欢上了这个意外的发现，于是在选拔意见单上记下了试稿人的名字。
“花……崎……葵……”
× × ×
“诶，为什么不选她？”
第二天的讨论会上，我选中的花崎葵被其他编剧否绝了。
“一堂看中了这人吗？”
“是。我觉得她能给我们的游戏增加一些安静而柔软的东西。”
“安静而柔软？哈哈哈……一堂真是会开玩笑。你以为我们游戏为什么能挣钱？”
“呃……”
我正思考着答案，会议桌另一边的海老原就抢答道：
“抽卡！”
听到这个回答，提出问题的佐仓前辈露出笑容，继续提问：
“那怎么让玩家掏钱抽卡？”
“脸！胸！美腿！”
“还有屁股。”
佐仓前辈替海老原补上了最后一条。
“可是，让玩家有一些真正难忘的回忆，总比只让他们幻想着女角色穿着暴露的身体要有意义吧。”
“错！我们的确给玩家提供了难忘的回忆。那就是……他们抽到角色的时候！”
“一点没错！哈哈！玩家的目光都移不开了，哪还有心思在乎剧情啊？”
屋子里响起了欢笑声，唯独我笑不出来。
见我这样，佐仓前辈点了点我的肩膀，把我叫出了会议室，单独谈话。
“怎么了，一堂？你真的觉得这个花崎的试稿作品很好？”
“是的！”
佐仓前辈狡黠地笑了笑。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在应聘的人里，这家伙的确写得最好。”
“可是，那为什么还不选她？难道真是因为剧情不重要吗？”
“当然不是。剧情对我们的游戏来说非常重要！先不论实际情况，至少在老板面前要统一这么说，不然我们这些编剧岂不是都要失业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录取最有能力的花崎？”
“你傻啊，一堂？就是因为她有能力，才不能选她。”
“啊？哦……这样啊。”
“明白了吧？把她招进来，老板一旦发现她的能力出众，甚至比我们这些元老编剧还好，到时候你我的工作可就不保了。而且，招个水平差一些的，也方便我们把脏活累活丢给他，谁让我们是厉害的前辈呢？总之，以后招员工一堂也得多留个心眼。这堂课就不收你学费了，不用谢我！”
佐仓边笑边拍了拍我的后背。
“话说，一堂该不会是因为花崎是个女人，所以才想把她招进来吧？那我倒是能理解了，哈哈哈……”
佐仓笑得格外放肆。虽然我没有笑意，可身体却配合着咧嘴发出了笑声。
× × ×
“那的确是有够恶心的。”
“对吧……嗝……”
“我说你啊……别光喝酒，也吃点东西吧。”
“吃……吃，我想吃鸡翅。”
“唉，真拿你没办法。”
形象有些扭曲的瞳抬手招呼来了服务生，说出的话我几乎听不清。
“帮你点了烤鸡翅。”
“烤鸡翅？我想吃炸鸡翅！要金黄的，滋滋响的……”
“真是……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变成中年大叔的模样了。”
“你比我还大哦……”
“想死吗？”
“嘿嘿嘿……”
我又喝下一杯酒，口感似乎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烈了。
“哇，美女，你是谁啊？”
“哈？”
“有男朋友吗？我也没有女朋友……嘿嘿……好巧。”
“白痴，想借喝醉的机会发疯啊？”
“呜呜……就让我堕落吧，姐……”
“不可以。”
“好严格……呜呜……”
“真是没办法……那个，服务生，可以帮我把刚点的烤鸡翅改成炸鸡翅吗？”
“不好意思呢，我们店里没有炸鸡翅，都是烤的。”
瞳瞥了我一眼，咂了咂嘴。
“你看喔，足立小姐，我这个可怜弟弟今天过得很不顺，可以说，是他这一年来最难过的一天了。足立小姐就不想用善良减缓一下他的痛苦吗？”
“即便是那样……”
“像天使一样可爱的足立小姐，应该不会让他更难过吧。况且，难吃也没关系，他都喝了这么多，你就算端上来油炸竹筷他也能像傻瓜一样开心。”
“唔……好吧，我去问问。不敢保证哦！那个……”
“瞳，叫我瞳就好。”
“嗯，瞳小姐。”
瞳偏着脑袋微微一笑，年轻的服务生红着脸抱着菜单飞快地转身跑向厨房，连其他客人都无视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基本的魅力罢了。托人办事前说几句好听的话，就像润滑油一样，成年人之间就得这样。”
“不，那个我理解，你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难道你认识她？不对啊，她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如果认识瞳的话，绝对不会被她刚才那番表演骗到……
“哦……名字啊……”
咚！
脑袋被敲了一下。
“好痛！”
“她戴着名牌啊，白痴！”
× × ×
“小护能自己回家吗？”
“放心～放心～”
“唉……到家给我发消息。”
“知道啦，晚安！”
瞳坐上出租车，对我随便摆了摆手。
目送红色的尾灯远去，我也因为夏日晚间难得的凉爽而清醒了一点。关节有点酸痛，可能要下雨了。
刚好没多远就有便利店……去买瓶茶喝吧。
社畜的小技巧之一：挑选冷藏的饮料时，打开冷藏柜后稍显犹豫，就能多享受几秒冷气迎面扑来的感觉。
虽然有点不道德就是了……
不过，道德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比方说，公司所在的大楼有禁止随意吸烟的规定，想抽必须去吸烟室。但我的同事们图省事，也总在办公室里偷偷开窗抽烟。理应向大楼的管理员举报，但那些又是我每天都见面的人，我也不能为了抽烟这件事就撕破脸皮。而且举报了之后，我这个不抽烟的人绝对会最先被怀疑……
哦，有了，我可以先加入他们，然后再举报，就不会被怀疑了。毕竟我也是个老烟枪啊！
进入角色的我，来到柜台前。
好多种烟啊……随便选吧。
“你好，能帮我拿一盒，呃……二号吗？”
“哦，好的！”
收银员转身拿烟，踮脚时还发出了“嘿咻”的声音。
大概是高中生打工吧。
“啊，对了，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哦！”
“哈？”
已经快十年没有听过这句话了。
“我还要证件吗？”
“嗯……虽然大叔看起来醉醺醺的，随便挂在脖子上的领带和衬衫都像是上班族的打扮，但还是要查一下证件的！”
“谁、谁是大叔啊……”
我一边嘟哝着，一边打开钱包……诶？在哪呢？啊……今天人事部来找我要证件……
“我忘在办公室了。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我忘在哪里了……这样可以吗？”
“那也证明不了大叔你的年纪啊？”
“你都叫我大叔了……”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
突然，瞳浮现在脑海。头顶也隐隐作痛……
“那个……”
我在收银员胸前寻找着名牌，啊，对方是女生，有种自己是变态的感觉。
“你看喔，花崎小姐，我今天……”
好耳熟，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名字。
“咦！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你戴了名牌……”
“噢……不、不要一直盯着看啦！”
“抱歉！”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记忆朦朦胧胧的，啊，算了。反正又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
就在这时，花崎小姐身后的员工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好啦，小葵，我准备好了，你可以下班啰！”
“诶，那这位顾客……”
“也交给我吧。”
说着，新出现的收银员从她手里接过了香烟。
“那我就回家啦，夜班辛苦了，桃子姐。”
“拜拜～”
花崎……葵……原来她叫花崎葵啊。
“不好意思，我没带证件……”
“没关系，您看起来应该超过二十岁了。”
“哦哦……”
说不上为什么，但感觉更糟糕了啊！
摸了摸下巴，仿佛在摸砂纸。脸上胡子拉碴，也难怪被高中生当作大叔。可是，对于中年人来说，我又是年轻人。说到底，大叔这个称呼是相对的吗？还是说，它其实指的是一种状态。
无所谓了吧，怎样的诠释也改变不了人生只能向前的残酷事实。再也没有课后活动，再也没有考试前的不安和考完后的如释重负，再也没机会期待暑假……最重要的是，纯洁的友谊、没有利益的感情，再也不会有了。
走出便利店，男主角怀着失落的心情眺望街景，雨点也适时地落了下来。
简直是每个编剧都会创作过一次的场景。
等等！
× × ×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
看来昨晚安全到家了，而且今天也成功醒来了。
唉，其实在睡梦中缓缓失去意识也不差。现在我醒了，又需要去面对新的一天。
我是在沙发上醒来的，而且腰带都没解开。穿着西装裤子睡，难怪感觉浑身不舒服。还好是周六，脱了再补个觉吧。
腰带发出了金属的叮当声，沙发另一边瞬间传来了尖叫——
“哇啊啊啊！你在干嘛啊！不要脱裤子啊！”
“哇啊啊啊！”
我整个人滚下了沙发，大脑先是一阵空白，然后飞速运转。刹那间，从小到大看过的所有小说、漫画、电视剧、电影和游戏都闪过了脑海。
眼前这个捂着眼睛却留出两条巨大缝隙的家伙看着有点眼熟……
“你是……”
“大叔果然全忘了耶，就像你自己预言的那样！”
“哈？”
× × ×
“让我搞清楚一件事……昨晚是我突然追上的你？”
“是啊，当时我刚下班，从便利店出来没走多远，你就发疯似的冲了过来。中途领带甩掉了，你还回头去捡。”
“遇见这种人居然不会害怕吗？明显喝醉了，而且还是个成年男人。”
“诶？但我当时就站在派出所门前耶。”
“哦哦……”
“大叔虽然没跑几步，但是上气不接下气，像要死掉了一样，巡警差点要叫救护车呢！”
“也没那么了不起啦……”
“什么啊，哈哈！反正就在那时，天上哗啦一下就开始下雨。大叔似乎特别着急，想对我说什么，可是舌头好像打结了。雨特别大，我看大叔没有带伞，就打算送你回家，路上顺便听听你想说什么。”
“然后我说我家离得不远……”
“终于想起来了吗？”
记忆伴随着刺痛重新浮现。怎么又趁下雨把女孩子带回家了啊……一堂护，你已经老得不可以这么做了！
“你叫花崎葵？”
“没错，就是试稿被拒绝的那个花崎葵！”
花崎偏着头微笑道。
“那部分我也和你说了？”
“不然我怎么会跟你到家，还留下来过夜嘛。你介绍了一大堆自己的情况，包括父母姐姐、现在的工作、每天的通勤线路，甚至连高中时暗暗喜欢的女老师的名字都告诉我了。除此之外还一直向我道歉，虽然我也没太搞清楚原因啦。”
“……真该戒酒……但即便如此，去陌生人家里仍然是件很危险的事啊，以后千万别这么做了。”
“是是，大叔。”
花崎应付着回答，闲不住的目光看向客厅里的书柜。
“大叔你也喜欢《坡道》系列吗？”
“嗯。还有，不要叫我大叔啦，我都还不到三十岁。”
“诶？那是多大啊？”
“二十九……咳咳，就算到了三十岁也算不上大叔吧！你今年多大？”
“十七岁，是高二。”
“真好啊……话说为什么十七岁就来找全职工作啊？不打算继续上学吗？”
听到这个问题，花崎的情绪像是奔跑时被绊了一跤，啪地跌落了下来。
“因为我的成绩很差嘛。”
她的语气里有一丝自暴自弃的意味。
“咦？可是你的作品是唯一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故事。”
“真的？”
花崎的双眸被点亮了，兴奋地坐到了我旁边，沙发吱嘎地发出抗议。
“嗯、嗯……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们的作品显然是为了得到这份工作而设计的，有种被算计的感觉。”
“嘿嘿嘿……写着写着就会忘记我是在应聘了。”
就连说这句话的时候，花崎似乎也忘记了自己在和谁说话，或者她在哪。干嘛露出那么可爱的笑脸啊，很危险的！我都开始幻想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叫什么了。
“可是，我真的不擅长考试，仿佛诅咒一样。明明也努力去学习了，但到了考场上，就什么都记不住了。搞砸的次数越多，心理压力就越大，到最后发挥也是越来越差……”
花崎缩着肩膀，声音渐渐消失。
“于是你就想到了游戏编剧？”
“嗯，因为我的朋友总说，她很喜欢我写的短篇故事，所以我就觉得自己有能力去当编剧，现在看来果然是我太想当然了呢，哈哈，没事啦。”
花崎故作坚强地笑了起来，但那心虚地摸着脑袋、眼神躲闪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痛。
如流水凝结成冰，一个想法在我的脑海中具象化了。
“花崎，你还想成为游戏编剧吗？”
“诶？怎么突然这样问？嗯……要是可以的话，当然了！一堂大叔有办法吗？”
“也许吧，我不确定。”
同样的，我也不确定我即将要做的事情是否正确。
拿出手机，啊，昨晚没充电，电池要没电了。不要紧，我会长话短说的。
身上残留的酒气充满迷惑性，但我知道自己十分清醒。没准是多年来第一次这般清醒。
“要给人打电话吗？”
“嗯。嘘……”
我给花崎比了个手势，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起身去查看我的手办柜。
电话打通了。
“喂，一堂，你不知道今天是周六吗？”
“哈，听前辈你这么说还真是有趣。加班的时候佐仓前辈是怎么回答我来着的？”
“什么跟什么啊？有事吗？”
“是，前辈。我打来是想问一件事。关于招聘新的编剧，您已经决定不选择能力最强的花崎葵了吗？”
我故意把能力最强说得很大声，花崎吓了一跳，立马回头瞧我。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能力最强——”
“是是是，我知道。别再说一遍了。”
“那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
佐仓不耐烦地问道，背景里还有女人的说话声，像是在恳求。我都能想象出那家伙躺在沙发上使唤家人伺候他的情景了。
“我打来是为了……”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犹如在发泄。悠着点，你可好久都没运动了。
“佐仓前辈，我要辞职。”
“啥？为什么？不会就因为我没录用花崎吧。”
刚说到花崎，她就一脸惊讶地探头过来。
“不，不是因为她。”
你们这群散发恶臭的蛀虫，存在就是对游戏行业最大的污染。创作是神圣而纯洁的，但你们却用权力和阶级对其操纵扭曲，真让我恶心。不仅如此，你们还要扼杀未来的希望，仅仅是为了保全自己。对玩家更是毫无敬意。我受够了，也拒绝再妥协！
不过，这样说一大串，一点都不酷。
男主角此时应该轻松一笑，肩膀好似卸下了重担一般放松下来。
“因为你们这群人全是屎，这个理由可以吗？”
× × ×
“程序的话，我也懂一点点，实在不行可以找我老姐。”
“嗯嗯！我的朋友千夏在玩乐队，我去求她的话，一定可以的！”
“好！那原画我就去拜托晴子，她应该认识能帮忙的画师。”
“对对！就找她！”
“你又不认识晴子……”
“有什么关系嘛！重要的是，我们要一起做游戏了啊！”
“是啊，有些不可思议呢。”
“就这样决定了，以后我每天放学就来找你！”
“咦，我去你学校接你也可以。”
“啊……最好不要啦。”
“为什么？”
“因为……被人看到，会引起误会的。”
“哦……”
× × ×
“这里的变量名字错了，所以整个程序才运行不起来。”
“喔喔～原来如此。”
对于瞳的讲解，花崎发出感叹，不过我猜她完全没听懂。
“好了，现在可以继续上传图片了。小护，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单独和你说。”
瞳拍了拍花崎的脑袋，然后语气冷冷地将我叫到卧室。
“干什么？”
“我直说了，你们两个想做游戏就是白日做梦。”
“但是——”
“就凭你的编程水平和高中生乐队的音乐……好吧，就算能做出可以运行的游戏来，游戏的质量也大概率是灾难级。”
“不——”
“即便你们是天才，质量足够优秀，可是毫无名气的家伙做出来的游戏，谁会来买呢？没有玩家的游戏，再优秀又有什么用呢？”
“我能说话了吗？”
瞳交叉着双臂，鼻子里传出了火车启动时刹车松闸排气的声音。
“我不是小孩子，你说的这些我当然都考虑了。但是，花崎是真的有天赋，而传统的教育系统却在埋没她。也许我们做的游戏不会成功，可这至少是一部属于她的作品，在未来或许就能帮她敲开某扇通往成功的大门。”
“那你呢，小护？现在的状况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当然有了好处了啊！每天能睡到自然醒，还不用穿正装工作，一起共事的人全是可爱的女孩子，哈哈哈！”
我尝试着装傻糊弄，但瞳没心思陪我打趣。
“没了工作就意味着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没办法生存。”
“还有存款嘛……”
“你真是……唉，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瞳叹了口气，应该也想起了一堂家的人都是什么性格。一旦认准了要做一件事，别人越是劝阻，我们就越是起劲。
“那就试试吧，我也会尽力帮你们的。”
“真的？”
“是啊，笨蛋。”
× × ×
“今晚也不回家吗？”
“不，其实从大叔这里去学校要近一点，我能多睡十分钟。”
花崎拿着浴巾和要换的衣服走进浴室，尽管有门格挡，但我依然自觉地转身，背对着她所在的方向。
由于花崎经常留宿，我的沙发床长期处于打开的状态。另外也给她准备了一个收纳筐用来装衣服，自然也包括贴身衣物……呃，总之是各种意义上的不妙。
“你不回家，爸妈不会担心吗？”
“……大叔说什么？”
“我说，你爸爸妈妈不担心你总在一个‘大叔’家过夜吗？这听着就很糟糕吧……所以还是别叫我大叔了！”
“哈哈，不会啦。爸爸和妈妈早就不住在一起了。”
“啊，抱歉。”
“没关系啦。他们只是离婚，又不是死掉了。”
“那、那倒也是。”
“我和爸爸住，哥哥和妈妈住。但爸爸很忙——哇哦！”
“怎么了？！”
花崎突然叫了一声，我下意识地回了头，又赶紧扭开。保持着背对的姿势，倒退走到门边。
“没受伤吧？”
“只是滑了一下。”
“小心一点喔，即使摔倒我也不会进去的。”
“是～反正我不担心啦。因为我和哥哥也在计划着让他们两个重归于好。”
“诶……那可不容易吧。”
“是啊！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呢。”
“……你这才刚走出新手教程呢。”
对于花崎的评价，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语道。
“哇～泡澡好舒服～”
“趁现在好好享受吧，花崎。”
× × ×
今天是花崎期末考试的最后一天，我自作主张打算给她个惊喜，去学校接她，然后一起去庆祝考试结束大吃一顿。
我当然没有忘记花崎曾经的叮嘱，于是翻箱倒柜找出看起来最年轻的衣服。有趣的是，这是我衣柜中最老的衣服，快十年没穿过了。认真把胡茬剃光，发型也用手抓了抓，弄乱成年轻人的样子。
这样大概就不会被误会了。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莫名有些开心。原来自己努力的话，还是能变得年轻一点点的，至少外表上可以。
坐电车来到花崎的学校，刚好是放学时间，很多学生都在往外走。听他们聊着暑假计划，那份考完试的解脱感实在令人怀念。
在门口等了一阵子，离校的学生渐渐稀少。
“好慢啊……”
一边抱怨着，一边四处张望。
眼神诚实地停在了一位少女身上。精致的五官，柔顺的黑发，裙摆随着每走下一层台阶而飘动。
她背着单肩包，轻轻握着背带，和身旁的女性朋友聊着什么。
盯多久算奇怪这件事其实很难界定，再多看一秒？再多一秒？啊……
结果她也看向我，目光相遇，谁都没有闪躲。
女生没有因为陌生人的注视而感到惶恐，反而对我露出礼貌的微笑，接着就回到和同伴的聊天当中。
要是再年轻十岁……她就能拒绝我的告白了。
自嘲地笑了笑，将一颗无辜的石子踢了出去。
等待了十五分钟，花崎终于出现了。她抓着双肩包的带子，叹了口气。
我抬起胳膊，朝她挥了挥手。
看到我之后，她顿时来了精神，两阶化作一阶走，飞快地冲下台阶。
“咦！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好怪啊哈哈！”
“……刚考完？”
“嗯……不是很理想。”
“没出成绩就这么说？”
“因为和同学对答案了嘛！他们和我都不一样，肯定是我错了。”
“那也——”
“你要说有可能是他们错了对吧！嘿嘿，我就知道。你们都是关心我的人，才会这么说。”
花崎掩饰脸色般地仰起头看向夕阳。
“我们？”
“哇，你不会以为我在学校没有朋友吧！差生也有朋友哦！顺便一提，奈奈说很期待我们的游戏喔！所以我们已经至少能卖出去一份了！”
“你的朋友要玩还要花钱啊……”
“是喔……话说回来你怎么来我学校了？”
“哦……”
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为情，毕竟是心血来潮的想法。
“嗯，想带你去吃晚饭……”
不对吧！因为是考试结束的庆祝那部分呢？那部分很重要吧！
“诶！有免费的晚餐吗？好耶！”
不过花崎似乎也没有误会，拿出手机寻找着餐厅。
“我想吃鳗鱼！今天考试卷子上有一道关于鳗鱼的题，当时我就想吃鳗鱼了！”
“哈哈……你选吧。”
× × ×
暑假是一个不属于我的概念。所以我只能说自己是在某个夏天的中午睡醒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花崎开发游戏很顺利，也十分轻松。每天聊聊天，累了就休息，玩一玩游戏，去海边走走吸收自然的养分。然后游戏还能按部就班地完成进度，赶上我们制定的目标——在冬季CM前做好，并在会场上宣传。
但现实不是梦，没有彩虹和独角兽，只有干涸的咖啡、满桌的零食袋子和成堆的来不及洗散发异味的T恤。
是很恶心啦……不过这其实是借住在我家、此时昏睡在地上的花崎制造的景象。虽说我这边也毫不逊色……
连续三天工作到天亮才睡，花崎的电量彻底空了。我为她在脑袋下放了一个靠枕，开始收拾房间。
垃圾做好分类，衣服也丢进洗衣机。
最后我也钻进浴室，痛快地洗了个澡。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但这是今天第一顿饭，所以应该叫早餐还是午餐，或者下午茶？
总之，我做了一锅炒饭，闻起来很香。
找到合适的视频之后，我就坐下来开吃。
“嗯嗯？”
迷糊中的花崎忽然坐了起来。
“睡醒了？”
“好香。”
“先去洗洗吧，锅里还有很多。”
“嗯～嗯～”
花崎眯着眼爬起来，走向浴室的路上磕磕碰碰，一时让我分不清她是不是在梦游。
“喂！先关门，再脱衣服！”
“是～”
× × ×
“您妹妹的身材很好，穿什么款式都很好看。”
趁花崎去试衣服，服装店的店员主动拉近距离。这是销售界常用的技巧。
和花崎一同出行就是会遇到这样的误解，不过，我也学会如何应对了。
“谢谢，但那是我的女儿。”
“啊，啊？这、这样啊。那您可真是年轻啊。”
“只是看起来年轻，其实我已经五十三岁了。”
“诶、诶？不会吧。”
“因为我在演艺界工作，所以皮肤保养得很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就说客人怎么看也不过四十岁的样子……”
“……”
× × ×
花崎学校的秋季校服蛮好看的。黑色的制服用白边作为勾勒，简单的设计却很有效。
“啊，谢谢。”
“嘿嘿，不客气！”
花崎将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放到了我手边。刚刚她突然说要为我泡咖啡，其实只是用热水冲了一杯速溶咖啡……在我的厨房，用我的热水壶，和我的咖啡……不过其中的心意倒是暖暖的。
“嗯，好喝。”
“嘿嘿嘿……”
我见她一直在傻笑，像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用猜也知道是遇上好事了。
“怎么了？中彩票了？”
“哈哈，差不多，我试稿通过了！”
“诶？什么试稿？”
“嗯……就是，学校的指导老师建议我再去应聘试试，因为工作了就有稳定的工资嘛。起初我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去做的，但是居然选上了！你能相信吗？哈哈……”
时间仿佛变慢了，也可能是大脑的运转速度变快。许多情绪涌了上来，第一个自然是感到了伤心。谈不上被背叛，可我的确是因为她才辞去了工作，转头来和她做游戏。
然而，不知道是年龄给予的成熟，还是多年来受过的伤让我更强大，亦或者是我的心早就死掉了，总而言之，那种刺痛的感觉很快就消散了。
我开始理解花崎葵的选择，在一间公寓房里和一个不靠谱的失业男人做游戏，不可能比得上在真正的公司里学习。而且，这也是我的初衷，让新鲜的、有创造力的血液进入游戏行业。只是我没想到，我和花崎的小小企划，就要在今天戛然而止。
花崎注意到了我的表情，也意识到她的作为代表了什么。灿烂的笑容迅速褪去，认错般地低下头。
“所以才给你准备了咖啡……你、你泼我吧！我应得的！”
花崎闭上了眼睛，微微发抖。
可是……我不生气啊。
相反，我为花崎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也经历过她现在的处境，那种被认可的感觉就像在飘雪的圣诞节醒来，看到最想要的礼物正在眼前。
“傻瓜，再想玩这一出，记得要用凉水。不然漂亮脸蛋烫伤了，衣服还很难洗干净呢。”
“原来衣服比我的脸重要吗？”
花崎用试探的语气小声问道。
“洗不干净的衣服就没人要了，关心你的人依旧会关心你。从这个角度来说，衣服确实更可怜。”
“哈……”
花崎听出我在说笑，勉强地笑了一声，接着嘴唇紧闭，双眸湿润，眉毛凝成一团。
“呜哇……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啊？”
“哇，喘不上气、呼、呼吸……”
× × ×
“呜呜……”
“没事的。”
“可是……可是我……”
“我明白。”
沙发上，花崎死死抱着我的右臂。她的眼泪穿透了两层衣服。
“我真的不知道，面试的时候，明明聊得很开心。面试官对我微笑，甚至还聊了几句工作以外的事……我以为她会选我……到底为什么……”
花崎哭得伤心欲绝，不仅仅是因为面试落选吧。她一定还有很多委屈需要发泄。而我也只能给她提供一个肩膀，或许再拍拍她的头？
“啊……”
结果我刚准备拍下去，花崎刚好抬头，我就这样拍到了她的额头。为了掩饰尴尬，我顺手梳理了她被泪水浸湿的头发。
动作渐渐变慢，四目相对，房间里鸦雀无声。平日里肯定会笑出来的互动此时却有些微妙。
“我……”
花崎呢喃着，想要说些什么。
她的情绪相当崩溃，整个人脆弱得像纯白的糯米纸。
我的心脏也不合时宜地疯狂跳动，该怎么办啊？
沉默间，我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猜到了花崎想说的是什么。
不，不行。我们之间总需要有一个人要保持清醒。
“不用担心，我们继续做游戏就行了嘛！一定能赶上冬季CM，到时候没录用你的公司就要后悔死了！”
“啊！是，是。”
花崎猛地颤抖一下，往后撤去。反应过来后，她的眼神又变得明亮了。于是，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挤出笑脸。
“谢谢你，护。”
× × ×
冬季CM的第三天，我忙着整理展桌，花崎却在一边祈祷。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
这是她今早开始，信奉的第四个神明了。
祈求的内容自然是希望有很多人来体验我们的游戏，顺理成章地喜欢上并且买回家玩，再到网上宣传，推荐给其他玩家。
不过CM是个同人志交流展，并不是游戏展。我们决定在CM展出其实是因为晴子有办法帮我们抢到位置，而游戏展就没有渠道了。
最近拜托了她好多事，过几天报答她一下吧。
我们的展桌设置好了，投来好奇目光的人不少，其他摊位都是一摞摞印刷品，我们这里却是打开的笔记本电脑，自然引人注目。但实际来体验的人根本没有。
“为什么没人来啊？”
“别急，会有人来的。”
“唔……”
花崎东张西望，眼神停在对面的摊位。
“你看，她们那里人好多，好像也是卖游戏的。”
“嗯，是视觉小说之类的吧。”
那个摊位排着长队，而桌子另一边的女生，穿着Cosplay的服装，友好地和客人打着招呼。
“难道是因为……”
花崎喃喃自语，突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
“好！我也可以！”
“什么啊？喂！”
花崎撑着桌子，翻了过去，差点把电脑踢飞。
接着她脱下了毛衣，不小心露出了肚子。
“喂喂，不至于这样子啦！”
“没事的！也该我努力了！”
花崎的毛衣下面居然是夏天见过的一件无袖T恤，这家伙胳膊不会痒吗？
她将T恤的下端在侧面打了个结，牛仔裤的裤腿也往上翻了几层。
“这样就有夏天去海边玩的感觉了吧。”
“呃……”
花崎对于自己的计划深信不疑，开始站到过道中间揽客。
虽说会有人停下来听她说话，可大多是把她当成了Cosplayer，想和她合影。即便如此，花崎也不会拒绝，先和他们合影，再继续介绍我们的游戏。
这样一来，也渐渐有人来试玩了。然而花绮那边，合影的人当中也混入了不安好心的人，渐渐试探花崎的底线。
“啊！”
花崎的尖叫引起了我的注意。
“先生……”
听他们的话，是来合影的人摸了花崎的屁股。
大脑空白了一瞬间，于是身体自主行动了。
“诶，等等，这个地方要怎么过去啊？”
“啊，那个……”
我却被试玩的人喊住了。短暂的犹豫令我不自觉地移开了视线。
但是，等我再看向花崎，她和那个变态之间多了一个人。
感觉会很痛……
× × ×
“你什么时候来的？”
“比你早十分钟吧。”
“哈，谢谢。”
“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吗？”
“说得也是。”
瞳用不知那弄来的冰块敷着右手。啊，这可不是对变态动粗导致的，她只是用言语将那人的自尊心粉碎，让他哭着跑掉了。瞳的手是隔壁摊位的女生收摊时她去帮忙，拆卸金属架不小心砸到了手。
“小护卖出去几份？”
“嗯……”
我数了数，尽管花崎做出牺牲，但还是只卖出去十三份。
我把答案比划给瞳。
“反正还有时间呢。”
“是啊，还有半小时。我听说最后十分钟会有超多人来抢购呢。”
说着，我望向几乎不剩多少人的会场。
听到我充满讥讽意味的丧气话，瞳露出难得的笑容。
“说不定呢，有的人忙到现在才有空。”
“哈哈哈……”
花崎买水回来了，见桌上的游戏一点没少，也带着无奈的微笑着长吐一口气。
三人默默无言，用冰冷的水缓解发烫的嗓子。
“请问，你们还卖吗？”
一位金色——不对，更像是茶色头发的女人边打招呼边走了过来。
“卖！当然卖！您要试玩吗？”
“哎？！要、要人家玩吗？这个……咳！我的技术不好……”
“没关系，很简单的！我来教你！”
花崎热情地将游戏重新打开，手把手地教女人玩游戏。
这人的打扮和CM格格不入。带有饰边的成熟白衬衫，挂在领口的精致吊坠，刻意提高以显腿长的蓬松黑裤。像是事业有成的女性。不过身材很有迷惑性……让人不好推测她的年纪。
身边的瞳视线游移不定，似乎故意避开了出现的女人。
“她是你找来的？”
“可能是。”
“感觉很有钱。”
“真是势利眼……”
但这也确定了我的疑问，这位天使般美丽的女士相当有钱。
还不等我把这个消息悄悄告诉花崎，她就发出一声大叫。
“真的吗？！你真的喜欢吗？啊啊，太好了！你喜欢我们的游戏……”
花崎带着哭腔激动地说道，身边的天使小姐有点不知所措地安慰她。
“咦，那孩子也猜到她很有钱了？”
“不，她是因为有人喜欢她的作品而开心。”
怎么回事，我的视野模糊了……
“小护不会又要说梦想无价之类的话吧……我知道，但现实里的东西全都有价，这方面至少我和她还能帮得上你们。”
“哈……哈哈。看来花崎祈求的神明回应她了呢。”
我摸着鼻子，用最平稳的语气打趣。
“神明？哦，她那时在许愿啊……哈，真可爱。那么，小护呢？神明就在眼前，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吗？”
瞳翘起腿，饶有兴趣地等待我的回答。
我蓦地笑了起来，瞧向如盛夏般晴朗的花崎葵。
有智者曾说过，生离死别人人都会经历，唯有微不足道的琐碎，才构成了每个人不同的人生。
我一直将这句话铭记于心，毕竟是自己想出来的。
这一次，心坚定地跳动着，像十年前一样。
“不用，因为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