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预言的自我实现
算不上很久之前，创作社的桌椅被借走了。当时对方只说是体育社团的成员，要在体育馆举行活动，所以才来借桌椅。大概是因为我们的成员少，空闲的桌椅很多吧。
至于那人的名字，以及是什么活动，我都记不得了。不过他倒是很礼貌地提出活动结束会把桌椅送回来，而且还邀请我们去参加那个我记不起来的活动。
收到了那样热情的邀请，在场的人也自然地表现出兴奋，纷纷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最后，我们没去参加活动，那位同学也没把桌椅送回来。
反正只是两套桌椅，少了也不会有人在意吧……才怪。在戴着厚厚镜片、看起来有些好欺负的器材管理员的多次催促之后，我们决定以词语接龙的方式选出两人去搬桌椅。
结果，小说作家和目标是小说作家的人输掉了。
吱嘎。
桌子的某些零件似乎有些松动，一碰到活动室的地面就发出了让人不放心的声响。
“呼啊……终于搬回来了！我的腰啊……好酸……”
花崎双手扶着后腰，轻轻摇晃着上身。
“啊，这样感觉有点像老奶奶呢……”
“是时候去饭店对邻桌的年轻人指指点点了。”
“嘿嘿……我说啊，你这小鬼头的头发也太长了吧。想我年轻的时候，男孩子个个都理着清爽的短发，可有精神了。”
开玩笑的时候这家伙反应倒是快得很，什么都能接住。花崎佝偻着腰，不知为何还捋着不存在的长胡须，刚才说的不是老奶奶吗？
“奈奈她们已经回去了呢，那我们也走吧。”
“咦，还要去哪？”
“去哪？当然是回家啊。不然阿护以为是？”
“啊，因为你那样说，我以为你还想去逛街或者是……”
“诶～是这样嘛？嘿嘿……”
“诶什么啦。”
我扭开脸挠了挠脖子。都怪这人总把“一起去逛街吧”挂在嘴边，我才会理解错，所以肯定“是这样”了。
花崎拿出手机，在上面点了点。我们正对着，所以我看不到她在做什么。在为逛街检查日程吗？花崎怎么也不像是会制作日程表的人……啊，不对，我根本就没想和她去逛街啊。
“不过说起来，有个东西……”
花崎的声音突然变甜。
“嗯？”
……
从商场出来的时候，天空被夕阳染上了淡淡的橙色，碰巧和花崎新做的指甲颜色很像。
我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两者的相似之处……
“你确定别人看不出来吗……”
“放心啦，阿护又没涂颜色，只是做了保养。”
被这人说服做了美甲啊。的确感觉自己的手变漂亮了呢……但我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做过这件事。
“总觉得奇怪啊，指甲又滑又亮……还有种小时候故意把胶水涂上去再揭下来的感觉。”
“对吧，相当微妙地有些让人上瘾。”
“不，重点不在于那个吧……男人来做这种事，果然太违和了吧。”
“当然不会！这就是阿护和那些明星偶像的差别了！阿护一定有想过吧，有的偶像年龄和我一般大，但是形象上和他们一比我却犹如河童。”
“那倒也不会吧……”
“就是因为他们会化妆啊！美甲、美睫之类的再正常不过了。甚至有的男偶像只要卸了妆，连口罩和墨镜都不用戴就能去逛街呢！”
“真是尖锐的评价……”
去地铁站的路上，我仍然忍不住地反复检查指甲，还差点在楼梯上摔倒。
尽管被发现做了美甲会很尴尬，不过形象有所改变，说不希望别人注意到那也一定是骗人的。没被注意到的话，应该也会有点失落吧。
好像稍稍理解了女孩子的内心想法，但怎么感觉距离完全参透反而更遥远了。
“啊，我到站了。”
花崎迈步走出了车厢，我拉着扶手目送。她突然转了过来，双手提着包背在身后。
“那我就先走啦，明天见啰。”
“嗯，拜拜。”
花崎偏着头，似乎非常开心地笑了笑，接着就轻盈地跑向了电梯。
我看着握紧扶手的手，明天一定会有相当热烈的讨论吧。
“哇，护君的指甲好漂亮喔！”
兰奈大概不会这么说……
“嘻嘻嘻……阿护这是准备勾引哪个男生啊？人家有一条很适合你的超短裙哟！”
绘里倒是很有可能会说这样的话。
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
……
回忆的画面像镜子上的雾气一样慢慢消失。
坐在对面的花崎似乎说着什么，语速快到刚从回忆里出来的我一时无法跟上。
“花崎葵”和“偶像”这两个关键词又一次同时出现，于是这段没头没尾的回忆再次被我记起了，仿佛从书架最高层取下了一本灰尘多到需要用嘴吹气的书。
“喂喂，阿护有没有在听啊！我可是在说很重要的事呢！”
花崎似乎有点着急，脸微微胀红。
“啊，你说，我在听。”
“唔，反正情况就是这样，现在我也拿不准主意。”
“什么主意？”
“就是……要不要去……试试？做偶像什么的。”
虽然无法透过桌子看到，但是看花崎的姿势，应该是把双手夹在两腿之间，借此抑制内心的激动。
“这种事我没办法替你决定吧。”
“诶！在这种时候撇清关系也太坏心眼了吧，朋友不就是应该替彼此做参谋吗？”
“说得也是……”
确实，任谁都能说出“这种事要你遵从内心”之类的话，如果换做是我问花崎，她就算不懂也会胡说八道给出想法。
“嗯……我想想……”
我刚打算开始分析，花崎却摆手打断了我。
“啊啊，果然还是先不去想了吧！本来谁都没打算告诉的，都怪阿护偷看！”
“抱歉啊……不过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保密？”
花崎被问得哑住了一秒，接着挤出笑容。
“因为……因为决定去了……唔，最后没选上的话，会很丢脸嘛。”
“哦……会丢脸吗？再怎么说也是被事务所发现了不是吗？”
花崎沉默不语，像是在等我寻找别的话题。
“说起来，你是怎么和这个……苏菲亚事务所联系上的？”
“噢！我就知道阿护刚才走神了！我明明有说过吧！”
“诶嘿嘿……”
“哼，是学园祭的时候啦！我们不是表演舞台剧了嘛！”
“有这事吗？”
“当然有了！你怎么会忘了呢！难道是我在做梦？不对……讨厌啦，阿护！”
我故意装傻，而花崎的反应就是我这么做的理由。
“总之，就是在那之后的某天，班主任在放学后找我去谈话。我还以为是惹了大麻烦，结果她说是偶像事务所的人在学园祭时来参观，看到了我们的表演，想和我商谈……后来就试着录了翻唱送过去……”
“蛮有一手的嘛。”
“哈哈，还好啦，临时抱佛脚学了一些技巧。”
其实我的夸奖是指花崎能把秘密保守到今天这件事，不过看到她得意的表情，我也就不去澄清了。
“既然阿护提前知道了，那也要替我保守秘密哦！至少等我做出决定，再由我亲自对大家宣布。”
花崎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点点头做出保证。
“不过……如果当了偶像，就没时间写小说了吧……”
花崎的语气稍显落寞。也是，想要做的事才刚要开始动真格的，就出现了诱人的变数，换谁都会陷入迷茫，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是当了偶像，人气绝对可以秒杀鱼酱吧，哼哼。”
花崎撅着嘴小声嘟哝着，我自然假装没听到，举起装着乌龙茶的杯子，此刻就假装是高档酒吧。
“那么，为了偶像花崎葵——”
“干杯！”
花崎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啪地和我碰杯。
如果是虚伪的恭维，那我大概是说不出的。可要是说我是全心全意地感到高兴，也不完全正确。我并非是嫉妒花崎的好运，而是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似乎错过了什么，就像是戴了一副镜片被按了手指印的眼镜。或许我就是在嫉妒呢……暂时不想了。
我们有些磨蹭地吃完剩下的晚餐，一路走到电车站。
花崎那边的电车马上就要到站了，这时花崎突然转过来，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吐出了问题。
“阿护，你觉得我适合当偶像吗？”
“咦？”
这要我怎么回答？适合，是我的第一反应。但如果这么简单的话，她也没必要特地问我吧。所以是一道陷阱题？可那就意味着她有想听到的答案。呃……她是专门等到有倒计时的时候来问吗？
电车的灯光越来越亮，从花崎的身后照过来，让我看不清花崎的表情。
“这个……”
习以为常的语音播报变得压迫感十足，脑袋里却什么想法都没有。
“啊啊，那就改天再说吧，拜拜！”
花崎快步走进地铁，抬手向我道别。
“你没能想出答案啊。”
电车的启动声好像是这样说的。
× × ×
周日的晚上，真是容易陷入抑郁的时间段。
寒冷的风敲打着窗户，让人不禁对明天的上学路感到畏惧。心里的不安让柔软的沙发和靠枕带来的安逸也变了味道，有种说不出的瘙痒感。
当然，也可能只是我在这里躺了太久，沙发被我捂热了。而且我会感到不安，也不仅仅是因为天气，更是由于晴子的催稿。
晴子发来了预告信，如果再拖稿就要对我进行改心，让我悔改。
（注：指《女神异闻录5》当中的设定。）
向瞳借来的笔记本电脑就放在腿上，屏幕上每隔几分钟就会增加一些不知所云的环境描写。然后经过再三思考，我又会以各种理由删掉那些话。
之前写舞台剧剧本陷入纠结的时候，我就会找兰奈讨论故事该怎么写，旁人的见解总是很有帮助。
“瞳，你觉得‘轻飘飘的风’是应该‘穿过我的头发’还是‘轻轻触碰我的锁骨’？或者你有其他想法？提示，这是一段发生在夏末的故事。”
“哼哼～♪”
“啥？”
瞳没有理会，我坐起来才发现，她正在厨房里大张旗鼓地准备着什么。桌上摆着一排纸杯蛋糕的模具，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瞳穿上了围裙，戴着头戴式耳机，微微摇晃着身体。手上也不闲着，继续为空着的模具搅拌面糊。
“喂！那边的纸杯蛋糕仙人，有听到我说话吗？”
我几乎用大喊的音量，瞳才不耐烦地看向我，用干净的手背推开右边的耳机。
“干什么？”
“你要速成糖尿病吗？为啥做那么多蛋糕？”
“明天学校有联谊活动……组员到最后一刻才想起来要准备蛋糕，面包店关门了，她家里又没有烤箱。”
“喔……你还真善良。”
“换作是你不也一样会这么做吗？”
瞳边说边把面糊挨个倒进模具，手法十分熟练，会让人对她不了解的人产生一种她很贤惠的错觉。
“你刚才就是想问我蛋糕的事？”
“嗯？啊啊，我想问你……没事了，我想到了。”
轻飘飘的风仿佛帮我系上领带的温柔姐姐……
还是删去“温柔”比较好，毕竟“姐姐”一般情况就是那种形象。
就算不是也没什么大不了。
继续敲着键盘，这次打破沉默的是瞳。
“家里还有碗吗？”
“呃，橱柜最上面可能有，记不清了。”
“哦。”
柜子打开的咯吱声之后没过几秒就是咔嚓一声脆响。
轮到我的进攻回合了，哈哈哈！
“没受伤吧。”
“没有。”
瞳蹲下捡起了最大的碎片，我也观察起那只碗。
没什么明显的特点，是个很朴素的白碗，像是倒立的雪山。外侧的碗壁上好像有一些不那么引人注目的纹路，边缘还有一条青蓝色的线。看起来挺适合用来吃米饭，不过那样的碗我还有很多，比如我和瞳正在用的。
“这只碗贵吗？”
瞳拿来扫把，仔细地打扫地面上的碎渣。
“应该不贵吧……”
白痴，应该说那是限量版的碗，来自某位大师。那个系列仅有十只，而且每一只都不一样，拼在一起之后又能形成一幅更大的……我自己都不信了。
“要我赔你吗？”
“那就不用了吧。不过是一只碗——”
话未说完，我突然回想起那只碗的来历。
啊，没错，那是刚住进来没多久的事。
那天，我从CD店回家的时候看到了一家连锁意大利餐厅的广告，但当时不饿，就没放在心上。晚些时候，CD听完了，我也有些饿，顺理成章地就想起了那个广告。
于是，我就去超市买了一张速冻披萨……毕竟刚交完房租，要考虑钱包嘛！
总而言之，由于消费达到了一定金额，我得到了抽奖的机会。不过因为那阵子运气不好，求签也总是凶，所以并没有抱以期望。
结果就是得到了那只碗，应该说是过去式的碗了。
说起来，那张CD我好久没拿出来听了，毕竟用手机来听很方便啊。那天吃的速冻披萨其实也非常好吃，后来我也总会买来吃。
然而，心中缓缓燃起的温暖火苗立刻被破碎瓷器的哗啦声掐灭了。
“嗯？怎么了？”
处理好碎渣的瞳盯着我的脸问道。
“……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是吗？”
“没事啦，一只碗而已。”
我缩回沙发里，继续为小说发愁。
夜晚的时间一不留神就会加速，再看表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了。
房间里飘散着烘培产生的奶香味，光是闻闻都能感觉到蛋糕的蓬松。
“诶？”
不知何时，茶几上多了一块精致的纸杯蛋糕，旁边还放着一杯牛奶。
“抱歉。”
这两样大致是这个意思吧。
× × ×
午后干燥的风吹过，走廊的窗户发出尖锐的哀鸣。
我不禁好奇，更北的地方会有多冷呢？札幌会不会在下雪？那样的天气去上学，睫毛一定会结霜吧。我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脑中莫名产生了吃油炸物的想法。
上一次分别时，花崎留下了“改天再说”的话。以防她真的再提起那天抛给我的问题，我决定提前做好准备。会如此认真的原因，我也说不准……或许是自己的想法被人重视，有种令人愉悦的负担感吧。
总之，由于对现实的娱乐行业了解甚少，我打算求助于那个人。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她算得上是“圈内人士”。
吉、田千夏？
应该没错吧……虽然和她见过不少次，也总听别人说起她的名字，但也常有从第一次就记错了名字并深信不疑，之后一直没发现的情况吧。
抵达了绘里帮我约定的地点——吉田所在乐队的排练室。乐队练习应该会出很多汗，自然也会口渴，所以我带了两瓶运动饮料作为“贿赂”，毕竟是我有求于人。
咚咚敲了两下门，里面的音乐暂停了，接着传来响亮的应答声。
“哈啰哈啰，一堂同学！”
“打扰了。”
少女小心地放下电吉他，调整了坐姿，将翻起的袖子放了下来。透过刘海能看到她额头上挂着因练习而产生的汗珠。
身旁桌子的另一边摆着椅子，应该是为我准备的。我刚坐下，就注意到吉田的目光落在了我提着的塑料袋上。
“对了，这个是给你的。”
看到被推到面前的饮料，吉田满脸意外的表情，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努力克制的笑意。
“噗噗，这是贿赂我吗？”
“嗯……也可以这样理解。”
“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贿赂。诶，柚子味的，我喜欢柚子。”
吉田说着便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眼神突然瞥向了我，略显害羞地放下瓶子，用手蹭了蹭嘴角。
仔细想想，带运动饮料真是有够社交白痴的，至少不能送女孩子吧。吉田又恰好是刚练习完的状态，这饮料仿佛是我在盯着她的汗一样……还不如双手空空呢。
好在对方似乎没有被冒犯。
吉田轻轻撩开耳边的黑发，露出了柔和的微笑，我也礼貌地回以笑容。两个人互相对着笑了不合适的时长……
“那个，绘里说一堂同学有事想问我，但她没有说内容。”
“啊，因为我没有和她说。”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想问的是什么。具体的问题自然是能整理成语言的，可心中的困扰却远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那些模糊又令人不安的东西，每当我伸手就会散去，而一转身就再次汇聚。
不过，无论怎样都要从这个问题开始，只是在开口的前一刻，我忽然想起花崎要求的保密协议。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得到了成为偶像的机会……”
“啊，是小葵吗？”
“咦？！你怎么知道是她？”
吉田脸上随即浮现出得意的笑容，像是条件反射般地做了个拨弦的动作。被我发现后，她假装无事地将手压在大腿下面。
“圣诞节去绘里家玩的时候，小葵偷偷找我，问了几个当时看来有点奇怪的问题。像是唱高音如何调整气息、怎样隐藏换气的声音之类的，全是些比较专业的问题，一般人很少关心。我还以为她那么看重朋友间的卡拉OK呢，哈哈。”
“大概是为了录选拔素材吧。”
“嗯，想必是这样。”
吉田若有所悟地附和道，我也点点头。
“看来是顺利通过了，那就好。所以说，一堂同学想问的什么？”
“嗯，你觉得花崎适合去当偶像吗？”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了脸颊的温度迅速升高。这样问有点难为情啊，会被人误会吧。要不要解释一下？吉田看起来似乎没察觉到异样，难道是我多想了？
“小葵当然适合当偶像啦。”
吉田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吧……”
“假如一切顺利，小葵绝对能成为优秀的偶像。从团体到单飞，再转型成演员，小葵的未来可以说是前途无量。”
“有、有那么厉害吗？”
“嘿嘿，都说是假如一切顺利啦。作为朋友自然会替她做梦嘛。”
吉田淡然地解释着，但那熟练的说辞可一点也不像是短短几秒内想出来的。
“那假如……不顺利呢？”
“不顺利的话……那就是不顺利啰。想进入娱乐行业，就要做好撞墙的心理准备。啊，不对，应该说是撞墙还不被身边人理解的心理准备。”
好深刻的感悟！我刚要开口追问，吉田轻轻叹气，拧开饮料灌了一大口。面对这气势，我识趣地收回了问题，不过，吉田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
“在娱乐行业努力了十几年，结果只能作为底边角色退圈，这种情况才是常态。”
“十几年？”
“嗯，当然不是我的经历啦，是我关注的一位名气很小的歌手，去年年底宣布退圈了。”
吉田的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可我却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歌手也好，偶像也好，想要加入的人在最开始总是有一种幻想，认为其他人会被淘汰，而自己会脱颖而出。直到她改了一个月的歌被演艺公司礼貌地拒绝，首次Live也只有三四个朋友来捧场，只能闭上眼睛继续演出。”
放在饮料瓶身上的手渐渐握紧，吉田的眼神暗淡了许多。
“但吉田同学还在坚持，不是吗？连午休都在练习，也的确有效果啊。”
“噗噗，一堂同学是想安慰我呀，没事的。说起来，你知道我刚才在练习什么吗？”
“不知道。”
“那是一首我非常不喜欢的曲子。但是，它最近莫名其妙地火了起来，和我们乐队关系不错的酒吧希望我们能在下次演出时表演这首歌，所以我不得不加紧练习。”
“嗯……那的确会让人不舒服。”
“对吧！”
吉田情绪激动地说道，不过很快犀利的眼神就又柔和起来。
“尽管我讨厌为了音乐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但我还是喜欢音乐。这是不是自虐倾向？”
面对吉田的自嘲，我只好陪着她苦笑。
“除了音乐上付出的代价，生活也一样不可避免地被影响了。”
吉田再次喝了一口饮料润喉，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对我说似的盯着我。
“……乐队刚成立的时候，只要我的成绩稍微有一点波动，爸爸妈妈立马就会把罪过安在乐队头上。我兴奋地告诉他们乐队有了演出的机会，他们的反应却是去酒吧会不会有危险，让我千万不能喝陌生人给的饮料。每次说要去同学家排练，在他们听来就像是说要去乱搞和嗑药一样。仿佛我加入的不是乐队而是邪教呢，哈哈。”
以玩笑的方式将自己最痛的伤口揭露出来，再也没有比这更真挚的坦率了。
“唉，真是的……啊啊，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向你倒了很多苦水。”
“没、没关系。”
“不过，好奇怪哦。和一堂同学聊天会有种自言自语的感觉。”
吉田仿佛想要仔细打量我一般，向我凑近了一些。
“我的存在感有那么稀薄吗？”
“不是那个意思啦。不管我说什么，一堂同学都好像能完全理解我，那种感觉不是只有自言自语的时候才有吗？而且一堂同学也不会假装倾听，实际上只是为了将话题转到自己的事情上，对别人的事情毫不关心。”
干嘛突然夸我啊，真难为情。
“那什么……”
我勉强挤出几个字，后悔没有多买一瓶饮料，这时候就能用来掩饰了。
“喔！光顾着说我，都忘了一堂同学的问题了。小葵适不适合去当偶像呢？我果然还是觉得她会很合适。”
“即便你经历了那些也这么认为吗？”
“啊，不要误会！我不是存心想要害小葵！而是我认为自己的失败主要是因为我个人的问题，性格、长相之类的……哈哈！”
“没有那种事吧。”
“嘿嘿，那就当我是在自谦好了。再说了，偶像和乐队也不是完全一样的东西。总之，以小葵来说，我觉得她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喔。”
“趁现在多找她签几张照片好了。”
我随口开着玩笑，脑袋却里想象着花崎真的成为知名偶像的情景。
“一堂同学知道我为什么如此确定吗？”
吉田一副非常想说的表情，我自然不会扫兴。
“诶，为什么？”
“一堂同学认为偶像的本质是什么呢？”
“啊，这个嘛……对于美好的寄托？”
“和我的答案差不多诶！我的看法是，偶像的本质是人的感情投射。拿孔明来说——”
“孔、明？”
“嗯，就是诸葛孔明。上周末看了一个关于他的视频，嘿嘿……一堂同学印象里的孔明是什么样的呢？”
“呃，我对他的了解基本都来自游戏和动画呢……大概是个无所不知的人吧，同时也十分忠心，算是完美的智将了。”
“对吧！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的。然而，那真的是他原本的样子吗？我不否认关于他的描述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实的，可是经过一代代人的传颂，以及文学、影视——”
“还有游戏。”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打断吉田……心情稍微有点复杂。
“哈哈，对，还有游戏的塑造，诸葛孔明在多数人心中成为了一个伟大的好人，于是就不可避免地被神化了，被各个时代的百姓、各个创作者加上了他们心中伟大的好人应有的品质。这就是一种感情投射，而人们对偶像，也会做相同的事。正如一堂同学所说，一旦认定某人是偶像，就会产生那人应该具备美好品质的期待。”
“所以说，孔明也是偶像？”
我半开玩笑地回应，事实是我已经完全明白了吉田的想法。
“是的，诸葛孔明是偶像。而且还是一个非常幸运的偶像。”
“咦，幸运？”
“因为，诸葛孔明早就死掉了。无论真实的他是怎样的，都不会被人知道了。”
“而且，期待再多他也不必承受了。”
听到这句的吉田疑惑地歪起脑袋，接着恍然大悟般意识到了什么。
“但、但是，如果偶像本来就是被期待的样子，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吧。像我们这些组乐队的，就是热爱着音乐啊。如果是小葵的话……”
“嗯，花崎的确是非常符合偶像形象的女生。”
“对吧！我就是因此才得出结论的。”
“我明白。”
困扰我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花崎十分适合当偶像，不去当偶像可以说是人类社会的损失。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问题解决的畅快感。
正当我陷入思考，吉田哼唧了一声。
“唔，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当偶像也有风险。一旦见识过那种奢靡的生活，再想平凡地生活就很难了。心理上的难关是难以迈过去的。至少我是这样听说的啦，我也没有见识过，哈哈。”
“换句话说，成功的偶像能过上常人难以想象的生活。”
“这、这倒也是……”
吉田露出为难的笑容，投来小心翼翼的眼神。
“那个，一堂同学，能换我问你个问题吗？”
“诶，当然，是什么？”
“一堂同学今天来找我，是因为我参加了乐队，算是偶像的同类。所以想询问我关于小葵适不适合当偶像的看法，对吧？”
“呃，对啊。”
吉田鼓着脸，把胳膊架到了桌上。啊，她生气了？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
“一堂同学，我说你啊！你想从我这里得到的，究竟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是你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啊？”
说到最后，吉田扑哧地笑出了声，恼怒的表情也消散了，眼神中悄然多了一丝羡慕。
“我……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哼……反正，我知道的信息都分享给你啦。要怎么做，就是一堂同学的事了。”
“嗯……”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企图现在作出决定简直是痴人说梦。
仿佛感觉到了我离开的意图，吉田也看了看手表。
“你要回去了？啊，等等，我还有个请求。可以……可以在Line上和我成为朋友吗？下次Live能来支持我吗？嘿嘿……”
“没问题。另外，现实里也可以成为朋友啊。”
“咦，那样好像有点越界了呢。”
“我有那么不讨喜吗……”
吉田无奈地憋着笑意，然后长长地吐了口气。
“不是你啦。总之先成为Line好友吧！”
加上好友，礼貌地对吉田发来的表情贴纸回以同样无意义的贴纸，我也算是网络交友大师了吧。现实里要是也这么简单就好了。
离开之时，吉田让我先走，她要简单收拾一下。正要拉开门，我瞥见了她在将吉他放进琴包，一举一动都展现着少女对吉他的呵护。
我蓦地停下，视线落在了一根根琴弦上，直到拉链合上。
这位无比热爱音乐的女生，也还是会用珍惜的吉他演奏不喜欢的曲子呢。
× × ×
放学后，我独自来到活动室门外，心里装满了来源不明的想法。它们无从排序，更无法解决，犹如逛街时放在口袋里的有线耳机，乱成一团。
咦，门是锁的？花崎又迟到了吧。
以往我会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恼火，尤其是在耽误时间这件事上。不过今天的意外反倒让我松了口气，思绪随之脱轨，瞬间就飘到远方。
晚上吃什么呢，待会去逛超市吧。
我倚靠着楼梯的扶手，身后从下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俊介和小美打算去哪里啊？难得你们都不用去社团，肯定有特别的计划吧！”
“这个……”
“我打算去找姐姐，然后一起回家。至于小野同学，我丝毫没有兴趣，也希望宫野前辈今后不要把我们两个的名字放在同一句话里。会让人产生误会，那样‘太麻烦了’。”
是宫野、小野和亚美，我转身从楼梯的缝隙里看过去，果然还有工藤。听到了震惊的信息，他们四个的脚步也停在即将到达二楼的最后几阶台阶，喂，不要堵住楼梯啊。更重要的是，大点声！我可不想错过！
“哈？什么情况，悠人你知道吗？”
“呃……这件事啊……说起来也有趣，你知道的……就那么回事嘛！反正大概就是那样，嗯嗯，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什么嘛！根本什么都没说啊！”
“哎呀，就是……”
工藤凑到宫野耳朵边说着悄悄话，身后被堵住的女同学趁机快步超过他们。
“喔……喔……这样啊，那确实是不可饶恕呢。”
“宫野前辈也这么说啊！”
小野陷入绝望，亚美冰冷的脸上浮现一丝暖意，微笑的嘴角仿佛在炫耀“早和你说过了”。
“可是，还真是可惜啊。马上就是二月份的说。”
“二月份又怎样？”
干得好，亚美，问出了我的疑问。
“二月有全年最重要的节日的说。”
“最重要……”
异口同声地说到一半，小野和亚美都意识到了答案。
虽然我能说出不下五个二月的节日，但答案显然是情人节。亚美如果能替我说出那些节日的话，我绝对会坠入爱河的……坠楼可能会先一步到来，在楼梯周围偷听的时候要注意安全哦。
“我和悠悠呢，原本打算在那天晚上去坐摩天轮……”
“我们有打算吗？”
“……不过想想，男女独处在狭小昏暗的空间里，远处城市投来五彩斑斓的光，空气安静得连心跳都能听到。那种场景有点过于浪漫了，不太适合我们。现在我们打算去高档餐厅大吃一顿，悠人说他请客！”
“啊？我有说过吗？”
“而且他还要送我花呢！再说话就是九十九朵了哟！”
可怜的工藤明白了自己的命运，闭上眼睛坦然接受。然而两位喜剧演员的观众完全没有在意宫野和工藤的后续表演。在听到摩天轮之后，二人就心照不宣地靠近了彼此。
“听起来会是‘很麻烦’的事呢。”
“不！不会！我超喜欢摩天轮！每个月的十四号都得去坐摩天轮，否则就……”
小野胡扯的话还未说完，亚美便忍着笑走开了。剩下的三人追了上去，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唔……结束了，真是让人意犹未尽的恋爱喜剧。
不过，演员们今后会想起这段回忆吗？很难说，说到底这也只是稀松平常一天的一小部分。通常存放在“彻底忘记”以上，“不会想起”以下的区域……也许在失去的那天才会猛然记起这段没头没尾的回忆吧。
× × ×
今天的社团活动是“创作力综合提升”，这是花崎给随便找点事做起的名字。
然而，当下的创作社弥漫着微妙的气氛，每个人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我的斜对面，兰奈翻着文库本。明明是手掌大小的书，翻页的声音却很响。书页之中，似乎偶尔会投来她的视线，可是一旦想确认就消失不见。在她右边，结月和绘里并排坐着，好像在严肃地讨论英语题目。而最应该有事情要宣布，打破这氛围的人——花崎仍然一言不发地托着腮帮发呆。
气压好低……
“咳咳！人家有个问题！”
绘里用笔记本啪啪地拍了两下桌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The
elephant in the room’，要怎么翻译呀？”
“Elephant是大象吧！那就是房间里的大象啰？”
结月和她一唱一和地说道。
“房间里的大象，那房间够大的！不过绘里酱的家应该没问题吧，哈哈。”
花崎想当然地回应。笨蛋，英语课又走神了吧。
“这——”
“这是英语中的习语，指那些显而易见又被忽视的东西。”
兰奈边翻书边给出正确答案。那本书到底有多少页啊？
“喔～显而易见又被忽视的东西。”
说着，绘里试探地转向兰奈。
“那种东西，我倒是能想到一个呢！”
结月看过来的目光则是毫不避讳，十分坦荡。
“就在眼前……”
绘里自言自语般嘀咕。听到这里，兰奈放下了手里的文库本。
“没、没那回事啦。”
兰奈温柔地拍了拍神情沮丧的绘里的肩膀，然后对我笑了笑。虽然不确定正确的做法，但我还是及时地回给她微笑。
“所以人家都没指明，兰奈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是喔是喔！”
帮腔的结月用力地点头。
“诶……那是……”
就在兰奈不知如何应对之时，我的腿突然传来剧烈疼痛。
“好痛！”
“你、你告诉大家啦？不是让你保密的吗！”
“我、我……嘶……痛痛痛……”
意料之外的疼痛远比预料内的痛苦！做菜头碰到橱柜、在家走路脚趾撞到桌脚，以及被花崎葵突然踢腿！我极力克制，才没有在四个女生面前哭出来。
“保密？”
嗅到秘密的结月迅速连同椅子一起移动到花崎旁边，用故作镇定的语气问道：
“你和鲁鲁……做了什么要保密的事情吗？”
“啊，不是……不是！结月你想哪去了！是……我个人的事。”
“小葵？”
兰奈的关切中好像也有点受伤，毕竟好朋友对她保密了。
“那个……我……这件事嘛……”
花崎犹犹豫豫始终说不出口。不过分心让我的痛感减轻不少。她终于做出决定了吗？要不要把吉田和我的谈话告诉她呢？可是，既然她没有来问我，说明并不想被我的想法干扰吧。
花崎环顾着一张张关心的脸庞，焦躁地咬了咬嘴唇，用力的程度像是要咬破一般。
“我决定了，阿护……大家，我要去当偶像！”
短暂的震惊后，是大家的尖叫。剩下三人立刻围到花崎身边，向她询问事情原委。
这就是花崎葵的答案了。
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找到适合自己的职业也不错嘛，许多人直到中年都做不到呢。嗯，花崎也的确适合去当偶像，其实现在她就是能给人带来能量的偶像啊。没错，对我们来说，有个名人朋友也挺特别的。“你知道那个偶像吗？她是我的朋友喔！没骗你，给你看我们高中时的合照！”正因为是花崎，以后有事求她的时候用美食贿赂就好了。门票之类的，大概再也不用发愁了。要不要考虑先让她给我签些名字呢？哈哈，想得太远啦……
“我今天迟到，就是去找指导老师咨询了。她给了我不少建议……”
哈？不问我却去咨询指导老师，她比我专业吗？嗯……确实是喔。我不计较了。
“反正试试也没有损失，就算选拔通过也可以反悔，多一种选择总是好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之前说我要去当偶像，其实是有点说大话了啦，是要参加选拔！嗯，继续参加选拔？”
“虽说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小葵你超适合去当偶像耶！”
“结月是希望少一个对手吧……”
“小绘里要不要也一起去当偶像呢？感觉你也很合适哦！”
“人家不要。”
“哎呀～可惜呢！”
花崎也不明不白地跟着笑了起来。我偷偷瞥到兰奈也露出会心的笑容，心中的压力才放松了一些，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
“嘿嘿嘿……话说回来，这家事务所在大阪，所以如果选上了，我就要去那边生活了哟。”
一时间，只剩下花崎还在活动。假如不是其他人的反应，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她的语气就像在讨论今天的晚餐。
“大阪？”
“就是关西的城……市……”
这房间是窗户漏风吗？为什么这么冷？
“要分开了吗……”
绘里极力掩饰着哭腔，别扭地扭开脸。兰奈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
“要是，早点说出来就好了，小葵……”
和花崎认识时间最短的结月同样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大家，别这样啦……那我不去了！”
“不，如果小葵做了决定，我相信是小葵经过各方面考虑得出的结果。那其中也一定包括了我们。”
“当然了！我……我真的……”
花崎的声音也像进了水。
“我们都明白，所以……我们绝对绝对支持小葵！无论是在一起……还是分隔两地。”
兰奈深吸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完，蓦地望向我。这次我理解了她眼神的含义。
“放心去吧，花崎。我们不会有事的。”
“大家……”
“好了，别搞得这么煽情，以花崎的水平，我看未必能通过选拔。”
“唔啊！太、太过分了吧！”
花崎像呛了水一样揉着鼻子勉强说道。
“哇喔！超冷酷呢！和记忆中的鲁鲁不一样了！”
结月尽力地活跃气氛，空气这才开始流动。
说来奇怪，分明是困扰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心中拧巴的耳机线却解开了。哈，不如说是，终于做了决定，要升级成蓝牙耳机了吧。
× × ×
又是晚上，我又在沙发上写稿。瞳刚到家，一只手提着超市的购物袋，另一只手里拿着一个正方形的棕色盒子。
“啊，我来帮你吧。”
见购物袋装得满满的，我主动前来帮忙。瞳略微意外地盯着我，仿佛在思考我得了什么病。
“有事求我？”
“诶，没有啦。至少今天没有。”
“是嘛，好吧。”
看来绘里没有把消息传给瞳。也对，她们四个临时决定出去玩个尽兴，估计绘里还没时间和瞳联系。
瞳从我身后经过，脱下长靴和外套。我把袋子搬进厨房，里面净是肉和蔬菜，得尽快放进冰箱。
“对了，上次打碎了你的碗。”
在我收拾的时候，瞳口气随意地提起了之前的事，拿起那个棕色盒子。
“你怎么会跑那么远去买碗？唉……总之，我又去买了一只回来。不用多想，我知道你说过不要紧。我这么做仅仅是弥补过错，更多是为了我自己。”
瞳边说边打开橱柜，将盒子里的碗取了出来。
“当时是在附近超市中奖了……噗……”
我努力地憋笑，等瞳自己发现事实。
“你……”
“嗯？”
瞳从橱柜顶层取下了一个东西。
“你也去买了？”
“哦，那只碗啊……我今天去买回来的。”
瞳翻了个白眼，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后放弃了复杂的说辞。
“查哪里有卖的费了不少力气吧。”
“你应该最清楚了。”
“心里舒坦了？”
“嘿嘿，当然啰。”
瞳呵呵地笑了两声，将两只碗叠在一起，放到我的头顶。
“恭喜，现在你有两只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