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每片雪花,都是你》

作者:果汁鸡尾酒 更新时间:2025/3/1 16:36:07 字数:11250

第四章

《每片雪花,都是你》

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言相互翻译时,常常会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解释起来又太复杂,所以干脆用片假名来代替。而音乐即便没有歌词,也能表达情绪。

正因如此,在惆怅的时候听上一首忧伤的歌,就仿佛有朋友来陪你倒苦水一样。

耳机里播放着……呃,《某某作曲家的某字母小调的某重奏的某乐章》。我重读了三遍,却只能记住这些关键词。不过作为轻小说作家,我也实在没什么资格吐槽别人的命名了。

总之,搜索“悲伤时听的音乐”让我找到了这首十分符合我内心——

古典乐结束,自动播放下一首音乐,耳机里响起了……《英雄之证》。刻意维持的阴郁氛围立刻烟消云散,只剩下童年回忆里,在似乎永不结束的夏天玩掌机的怀旧感。

(注:《英雄之证》出自游戏系列《怪物猎人》,曲风雄伟悠扬。)

不过那时的我因为没有朋友,只能一个人玩游戏。等我练好了技术,就一定能找到一起玩的朋友吧!想必大家都会惊叹于我的技术!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想到如今的处境,一股孤单寂寞的心情涌上心头,另外我的游戏技术也没什么长进……

当我尝试着找回悲伤的氛围时,脑袋啪地挨了一下。

“喏,你要的书。”

瞳塞过来一本厚厚的推理小说,我的怀里还抱着几本类似的书。

“这些够了吗?”

“四本、五本……足够了。”

“五本?”

“……对哦,现在只需要四本。哈哈,还不习惯……帮我还回去一本吧。”

“呃,算了。我买来看吧。”

“哦,啊,谢……谢?”

“笨蛋。”

片刻安静,我假装瞧了瞧架子上的书。瞳摆摆头,示意一起去收银台。

排队结账时,瞳稍稍偏着头,盯着我怀里小说的书名。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突然开始读推理小说了?我还以为你只会看那些封面上画着美少女的小说呢。”

“是为了给创作社收到的委托做研究。我们学校的桌游社想要制作一款以悬疑推理为题材的桌游,因此来拜托我们创作剧本。”

“哈,你们能做得到吗?”

“这叫什么话,我可是……”我压低声音,“轻小说作家呢!”

“但我实在不觉得你的小说和推理有任何交集。你能想到什么手法,要把人萌死吗?”

“首先……你居然有去读我的小说喔!其次,就是因为没有交集,我才要买这些书来做学习嘛!”

“好吧。反正也只是高中生的胡闹罢了。”

“哇喔,大学生真是了不起啊。”我毫无情感地赞颂道。

随着队伍往前走了几步后,双手插兜的瞳将身体的重心调整到了我这边,我下意识瞅过去,她也看向我。

“那么,关于那个人呢?”

“……我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我沉沉地呼出气息,拍了拍精装本的硬壳封面。

“这不是盼着能一石二鸟嘛。”

“祝你好运啰。实在解决不了,就去封面是美少女的恋爱小说里取取经吧。”

“好啰嗦……麻烦你还是变回原来的恶魔老姐吧。”

“如你所愿。”

“喂喂!别走啊,你不是要买一本吗?回来付钱啊!”

瞳保持着插兜的姿势,高高抬起腿,动作流畅地侧身跨过排队的隔离带,粗犷又不失优雅,真是个显眼包。虽说我可以理解不愿意从陌生人身边一路“借过”出去,但她的一番行为引得路人纷纷投去目光,我不得不干咳提醒排在前面的顾客,结完账该走了。

机器连续 “滴”了五声。付完钱,我接过装书的袋子。啊,好沉。

五本书的重量迅速将塑料袋的提手拉扯得细长,紧紧勒住了手指。

必须要做的事情,就从这里开始。

× × ×

放学十五分钟后的活动室,四张桌子两两相对,组成正方形。

等待的时间,屋内只有些许杂音。尽管没人讲话,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躁动。结月单手托腮,指甲规律地敲击桌面。对面的绘里眼神放空,双腿如节拍器般稍微摆动,她的脚够不到地面吗?每天都更了解身边的人一点点呢。

我翻开笔记本,里面记录了一些推理剧本的想法。嗯……如果是桌游的话,参与人数也是不得不考虑的一环。

刚落笔,纸面就传来了令人不悦的划痕声,而写字的位置空空如也。

听到异响,结月立刻投来视线。

“鲁鲁的笔坏啦?”

“嗯,应该是摔到地上导致的。”

今日人生教训:在无聊的英语课上转笔的时候要盖上笔盖。

“要不你试试再摔一次?我有一次就是这样修好的。”

“我深表怀疑……这种问题大概是圆珠笔尖的珠子错位了。”

“所以再摔一次没准就回到正位了嘛!”

“反正也不会更坏了,对吧!”绘里也来凑热闹了。

她们俩倒也没说错。再摔一次,要么修好,要么彻底摔坏,说不定会搞得我满手黑墨水。无论怎样,都算是把出问题的笔解决了。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啰,笔。我又划了几下,确认还是写不了字。

“那就摔吧。”

我垂直举起笔。地心引力,交给你了。

啪!

就在圆珠笔弹飞,咕噜咕噜滚到一边的时候,活动室的门打开了。

“兰奈!你可算来了呀!”

绘里激动得仿佛见到主人回家的小狗,可惜坐得离桌子太近,起身时被卡在了桌椅之间。

“快坐吧!”绘里大概是担心兰奈只是来露个脸就走,语气相当急切。

“呃,好的……”

兰奈坐下,目光马上落在我桌上的一摞书,不过她像是保持距离似的,并不主动提问。

“咳咳,大家到齐了,那我就——”

“为什么是阿护像社长一样来领导呀?人家选兰奈当社长!”

“没、没关系啦,对方会来委托我们社团,其实是冲着小葵啦。这次就交给护君吧。”

“哦……”绘里不满地交叉双臂,还翘起腿。真是越来越像某人了。

“总而言之,我们的任务很简单——创作一个充满悬疑和推理的故事。桌游社的同学会负责将故事融入进游戏。”

“推理?”结月喃喃自语,“像福尔摩斯写的那种?”

“福尔摩斯是虚构角色,阿瑟·柯南·道尔才是作者……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哦哦!我还以为是福尔摩斯自己写的书,所以才叫《福尔摩斯探案集》。”

“嗯……你这么说的话,小说是以华生的视角叙述的。”

“等等,华生又是谁?是作者的笔名吗?”

“不、不是!都说福尔摩斯是虚构角色了,华生也是小说里的角色。”

“就是说,柯南·道尔假装自己是华生,讲述关于福尔摩斯的故事!然后华生也是小说里的角色啦!”绘里抢着解释道。

“喔……”

绘里的解释险些把我都讲糊涂了……再说怎么可能有人连这种基础问题都不知道啊?就算不喜欢读书,电影或电视剧的福尔摩斯故事总接触过吧。等等……结月的嘴角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原来如此,想装傻充愣逃离工作吗?

第一个推理难题迎刃而解。

“不用担心哦,结月。读完这本《福尔摩斯探案精选集》,相信你一定能捋清这些人物关系。”

说着,我从书本当中抽出一本相对比较薄的小说,一脸假笑地推到结月面前。

“哼……好吧。”结月收下书,但全无翻开的意思。

“正所谓‘优秀的艺术家抄袭,伟大的艺术家偷窃’。我们也要先读一读这些推理小说,从中学习,然后再来创作我们的故事。”

“不对哦!”

“啥?”

“人家说,阿护说错了!”绘里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毕加索的原话是‘Bad artists copy, good artists steal’。也就是‘糟糕的艺术家抄袭,优秀的艺术家偷窃’!”

以绘里的家庭背景她会了解这句话我倒不意外,让我意外的是她的英语口语好烂呢。

“我引用的是乔布斯。”

“啊……”

绘里一时语塞,结月插嘴道:

“但乔布斯的原话当中也是在引用毕加索吧,所以小绘里才是正确的!”

“你不了解福尔摩斯但是却看过苹果创始人多年前的采访啊……”

“是联合创始人。”结月轻描淡写地纠错。

“呃……”我和绘里都目瞪口呆。

“对我刮目相看了吗?哈哈……其实是用手机搜索了啦!”

“……不说闲话了!”

“就是!嗯……兰奈有想法吗?”

绘里发觉兰奈没有参与进来,便将发言权交给她。然而兰奈只是略微讶异地摇摇头,无处安放的右手抓了抓左手手腕。

“这样啊。哼,阿护继续啰里八嗦吧。”

大小姐瞪我的眼神像是在责怪我冷落了兰奈。这份愧疚自然不好受,我垂下头深呼吸,该做的还是要做。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眼下的任务,那接下来就是分配每个人要读的书了。让我看看,结月就读那本《福尔摩斯探案精选集》好了。绘里,这本《白马山庄谜案》你应该会喜欢。”

剩下两本,一本是江户川乱步的《阴兽》,另一本则是我特地挑选的,可以用物美价廉、性价比超高来形容的《古河庭杀人事件》。这本小说的名字非常具有迷惑性,令人产生书中仅仅包含了一个事件的错觉,实际上除了书名的长篇故事以外,还包含了一个中篇故事和五个短片故事。足足八百页的庞然大物,重量堪比日英字典,加上本身是精装硬壳,拿来当推理小说中的凶器都绰绰有余。

(注:《古河庭杀人事件》为虚构的小说。)

“我比较喜欢江户川乱步的小说,也就是说,兰奈的任务是《古河庭杀人事件》。”

“啊……这个,有点厚呢。”兰奈委婉地表达了想法。

“这说明能学到的东西也更多嘛。说不定经过这次,你会爱上创作推理小说呢。”

我边说边将书递给兰奈……还是推给她吧。

“……”

兰奈咬着嘴唇,显然心里别扭,毕竟其他人的小说都很薄。然而她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研究着如何把书塞进背包。

“为了能尽快投入创作,希望大家尽量在今晚就把各自的小说读完,没问题吧?”

听到这话,三位女生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个,我的这本书也要今晚读完吗?”

“当然。”

“喂喂!阿护是笨蛋吗?”

“鲁鲁,这样不太好吧……”结月也认为我的要求有些过火。

“诶,是吗?兰奈,你觉得能做到吗?做不到的话说出来就好了。”

我咽了下口水,抬眼望向兰奈。她的眼中满是委屈和不解,内心一定十分痛苦吧。

“我会尽力的。”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那么,今天就这样解散吧,我猜你们肯定都迫不及待想要去读小说了吧。”

回应我的是三人的鸦雀无声。绘里和结月交换着眼神,仿佛在尝试理解刚刚发生的事情。

“我先回家了,将桌子归位的工作就交给联合社长兰奈啰。”

× × ×

隔天,我做好心理准备,走进了活动室。

“……”

绘里看到我的瞬间,眼神立马就变得冷酷起来,脸上写满了对我的怨气。

我顶着绘里炽热的视线坐下,椅子拖动的噪音让一旁趴在桌上的兰奈缓缓地抬起头。我瞄了一眼,心脏顿时停跳了一拍。她的脸上挂着厚厚的黑眼圈,仿佛脸部的肌肉全部消失,做不出表情了。我这才发现,兰奈拿来充当临时枕头的正是那本《古河庭杀人事件》。

良知的问责沉重无比,犹如巨石压心,碾磨着灵魂。我只能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

“给,兰奈,喝点咖啡吧。”

绘里为兰奈打开了一罐咖啡,细心地放了一根吸管。

“谢谢。”兰奈打起精神,吸了一口咖啡。

“结月也有份哦。”绘里接连拿出两罐。

等待分配的过程有点尴尬,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不会显得太急切吧?可是看到之后装作不在意又稍显刻意。

“谢谢小绘里!”

“嘿嘿。”

绘里狡黠一笑,打开了剩下的那罐。

“诶,谢——”

感谢说到一半,绘里却举起了易拉罐,毫不犹豫地大喝一口。

“呼!果然加糖的咖啡最好喝了。”

“是哦!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黑咖啡,太苦了吧。”

我尝试不着痕迹地改变姿势,掩饰自己已经探出去半个身子的事实。

“咦?阿护怎么像蜥蜴一样在桌子上爬?好滑稽哦。”

这下结月和兰奈都注意到了我的行为。目的达成的绘里狠狠地嘲笑了我一番。

“咳!事不宜迟,今天我们就要开始写剧本了。首先,我们先收集一下大家的想法吧。相信各位经过阅读名著都获得了不少灵感吧?”

“说到这个……”脸颊泛红的绘里将《白马山庄谜案》啪地拍在桌子上,相比昨天小说明显被翻得更厚了。

“阿护能解释一下,为什么偏偏给人家这本小说吗?”

“呃,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啦,哈哈。”

“哼……这么说人家是碰巧读了本双女主恋爱的推理小说吗?”

“世界上充满了巧合……看来你读得很认真,既然如此,就由绘里你先来发言吧。”

绘里嘟起嘴,随意翻了翻小说。

“灵感嘛……嗯,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度假山庄,大概就是经常听说的‘暴风雪山庄’的设定吧。不过这本小说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创作的,智能手机和无线网还没有被发明。放在今天的话,只要有网络,大部分事都能迎刃而解。”

绘里连创作背景都去调查了喔……

“那么,设定成没信号不就好了。”

对于结月的提议,兰奈如蜗牛伸出触角般小心地问道。

“嗯……没信号这种说法不会太俗套了吗?”

“相信我,即便在今天,这也是会发生的事。我国的信号覆盖工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我这么说是有切身体会的……”

“所以说,没信号的设定可以用吗?”

听到自己的想法得到肯定,结月兴奋地握紧拳头。

“可以作为备选之一。还有绘里,干得不错哦!”

“嘁……”绘里用眼神示意我也夸奖一下垂头盯着书的兰奈。

“兰奈的想法也还好啦。接下来由结月讲讲吧。”

“诶!轮到我吗?嘶……我想想……”

结月仰起脸,右手食指轻轻按压下唇,双眼微眯,卖力地回忆着。

“福尔摩斯……唔,有一个好帮手,华——生。对、对的!福尔摩斯特别擅长观察、演绎推理和……法医学知识。他能从一些细微的线索,推、推断出案件的关键。嗯……他住在贝克街221B。还有……哦!福尔摩斯是由英国作家阿瑟·柯南·道尔塑造的虚构侦探形象!”

绘里听得直翻白眼,结月则是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怎么听都是从WIKI上现学现卖的内容吧!”

“嘿嘿嘿,我是想读来着,但是每次翻开书就犯困。再说啦,上网查故事简介超方便的。我的暑假读书报告都是靠WIKI百科完成的喔!”

“那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吗……唉,也罢。至少你花时间去搜索了,也算是一大进步吧。”

“就是就是,而且侦探有个帮手这一点我们也可以效仿啊。”

“同一阵营的角色,确实是适合放在桌游里的设定。”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要点。下面轮到兰奈,我不知为何拖延起来,手中的笔在纸上机械地起落,留下一个个无意义的墨点。

“那么,兰奈,你从小说里学到了什么?”

“诶……”或许是因为还不清醒,兰奈愣了几秒,“虽然没全读完……”

绘里恶狠狠地瞪了我。

“不过,这类悬疑推理故事似乎总会在前文中不经意地提起重要的线索,然后集中在最后全部串联起来。”

“的确如此。但是,推理小说并不需要读者主动寻找幕后黑手,因此即便错过了线索也不影响观感。而桌游恰恰相反,终极目的是让玩家成功解开谜团。所以说,我们的剧本也不能完全按小说的模式叙事。”

“啊……这、这样啊。我以为……护君说我们的任务只是创作一个故事,我就没考虑那么多。抱歉……”

兰奈垂下眼眸,手指局促地划过着书本。

“不……”我的喉咙仿佛卡了毛球,“总之,现在只是头脑风暴阶段,具体的剧情之后再确定。”

我也低下头,假模假样地在纸张的角落写下“啊啊啊啊啊”。

“这么看来,大家都有好好读书……虽说兰奈没能读完,但也情有可原。”

从后槽牙里挤出后半句,我猛吸一口气。

“那我们就继——”

“等等,阿护还没有证明自己吧!你从小说里学到了什么呢?”

“《阴兽》吗?呃……”

我迅速地瞄了一圈三人,无辜、嗔怒、狐疑。事已至此,唯有贯彻到底。

“就是讲了一个关于藏在阴处的怪兽的故事啦,经典的谋杀案。”

“哈?根本不是这样吧!阿护不会没读吧!太过分了!”

“就是说啊,至少查一下WIKI百科吧。”

“……这不重要,现在要开始创作的下一步了。”

耳边出现了炸弹被点燃的幻听声,也可能是绘里要爆炸了。我舔了舔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步,要确定故事的背景。我认为绘里的提议就相当好。时间发生在现代,地点是一个封闭的、同时没有信号的度假山庄,比如某某温泉酒店。兴许事件发生后WI-FI也被犯人破坏了,这样就创造了‘暴风雪山庄’的背景。尽管是个被滥用的设定,但那仅仅是在小说、影视领域。对于桌游来说,相对熟悉的设定反而有助于玩家将精力放在游戏上。第二,事件本身也不一定非得是杀人事件抓凶手,也可以是温泉酒店的后山藏了宝藏之类的。当然也可以将两者结合,为了宝藏而杀人。不过那就是《白马山庄谜案》的剧情了。呃……第三点嘛……”

经过一通梳理,故事的脉络也逐渐清晰。就在我讲解之时,结月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一脸兴奋地转向绘里。

“鲁鲁专注起来的样子帅到犯规了,对吧!”

当说话的音量不够小,用手遮住嘴巴就显得有点多余了吧……

“关、关于手法,大家有没有想法?我能想到的手法只有一个可以在温泉酒店里实施。由于泡温泉的时候人的毛孔会打开,只要提前将氰化钾溶液涂在毛巾上,这样就能使被害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擦拭自己的皮肤,进而从毛孔吸收氰化钾,即便微量,也足够致命了。”

“诶,毒药接触皮肤不会直接死掉吗?”

不知道是因为毒药还是死亡,结月的眼神中闪烁着光芒。无论哪个都令人在意啊……

“问得好!氰化钾这种毒药虽然具有腐蚀性,会伤害皮肤,但如果不进入血液循环,那么就还有抢救的余地。”

“喔~原来如此!诶!鲁鲁,我这句话超像侦探的对吧!”

不等我回应,结月就自问自答地点头,轻声笑了笑。

说话的间隙,兰奈神色踌躇地抬起手。

“但是,这种手法真的能可行吗?”

“即便不行也没问题吧,毕竟我们也不希望有人效仿。”

“哦,这样啊……”

兰奈的手慢慢落下,面上浮现一抹自嘲的苦笑。

“嗯……大家能想到好的手法吗?最好是结合温泉酒店这个设定的。结月?没有。那绘里呢?”

“没有哟,人家暂时只想到了怎样在高中社团活动室里干掉白痴猪头男喔。”

“好、好吧……”

× × ×

“最后,关于动机……兰奈,你认为‘佐木裕树’杀害‘松本翔太’的动机是什么呢?”

“呃……我无法想象夺走一个人的生命,即便那个人罪大恶极,我也没办法下手。”

“人家可以哦。”绘里风轻云淡地插嘴道。

“……如果硬要说的话,恶人之间黑吃黑怎么样?佐木走私艺术品被松本逮了个正着,于是松本便开始要求天价封口费。顺理成章地,佐木就想到了要一了百了地让松本闭嘴。”

“黑吃黑啊。”

没记错的话,兰奈那本《古河庭杀人事件》当中就包含了不少黑吃黑的故事。

“可是佐木的设定是房产中介吧,说他是走私犯,会不会有些牵强呢?”

听完我的质疑,兰奈稍加思索,蓦地豁然开朗。

“房产中介不是正好有闲置的空房来藏匿走私品吗?挂到墙上假装是仿制的装饰品就好了。”

“哦哦!感觉是相当巧妙的设计啊!”

绘里赞许地拍手,兰奈羞涩地垂头微笑,捏了捏发梢。我也不禁在心里赞叹,简直是满分的动机,既和人物设定相符合,又避开了常见的动机。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痛恨自己要做的事。

“这个动机是挺好的,但是有点复杂了。而且我希望玩家能理解佐木犯案的理由,毕竟玩家要扮演凶手,选一个‘迫不得已’的动机更合适吧。”

“嗯,也是。”笑容戛然而止,兰奈轻挠着手背,低声应道。

“再讨论一下吧,肯定还有更好的想法。”

“……诶,鲁鲁!我有个点子!不如安排松本酒后驾驶,撞死了佐木的女朋友。这样佐木就有动机来复仇了。”

“‘所谓复仇,就是对失去之人的爱。’不错,这个动机就很容易理解,甚至能引起共情。”

(注:出自《消失的十三级台阶》。)

“人家还是觉得兰奈的想法好一点耶!”

“是吗,那就投票好了。我选择结月的想法。”

“我当然投自己啦。”

视线聚焦于兰奈。说不上理由,尽管我刚做出选择,此时我却期待着兰奈能打败我和结月。

“我……也选择结月同学。”

说完之后,兰奈无声地呼出胸脯里的空气,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了下去。

结果产生,紧接着的是长久的沉默。

脸色阴沉的绘里将她的书拿起来,习惯性地在桌子上连续磕了三下。

故事的最后一块框架完成了,室内的气压也低到了极点,令人难以呼吸。

“今天的任务就算做完了,各位辛苦了。”

“……”

依旧无人回应,唯独结月勉强地挤出笑脸,对我耸了耸肩。

“今天就由我来收拾活动室吧。”

我躲开所有人的视线,起身将椅子搬到活动室后面。

“那……那我先走了。护君不要忙到太晚。嗯,明天见。”

兰奈的道别让我猛地一颤,双手攥紧了袖口。哪怕我做得这么过分,她也仍然保持着内心的善良。

活动室的门关闭,温度似乎跟着兰奈一同离去了。静寂冷清的房间,绘里一言不发地背上单肩包,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小说,向我走来。

“绘里要是喜欢的话,那本书就送——啊!”

绘里用力地将书砸在我的手上,纸张的边缘如刀刃般割开了我的皮肤,右手拇指瞬间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你……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狠心……那可是兰奈,她……你……”

绘里急促地喘气,眼神牢牢地盯着我,目光充满攻击性。

“我……抱歉。”

即使想替自己解释,可我却找不到开口的底气。手指火辣辣的,稍稍挤压伤口便渗出血液。隐隐的疼痛却让我有种莫名的解脱感,仿佛压力从缺口释放了出去。犯错的人就应该受到惩罚。

失望的绘里不再多言,径直走出房间。

等回过神,结月坐到了我旁边的桌子上。

“我知道鲁鲁反常的原因哦。”

“啊?”

“嘿嘿,鲁鲁忘记了吗?我也做过坏事啊……”

“喔,你说的是我们以前……但这次不一样。”

“有区别吗?都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吧。”

结月边说边抬起我的手,检查着拇指的伤口,温柔地往上面吹气。

“但是,鲁鲁就不担心做完这一切之后,兰奈同学会讨厌你吗?就像鲁鲁曾经讨厌我一样。啊,如果你说现在也讨厌的话,我就从窗户跳出去摔死,变成鬼魂缠你一辈子。”

“哈哈,重女……”面对结月出于善意而活跃气氛的玩笑,我无奈地笑了笑,“嗯,也许会吧,不过,那样的结果我也能接受。如果她要恨一个人的话,我不愿意那个人是她自己。”

结月的微笑夹杂着淡淡的忧伤。

“……干嘛一本正经地说些帅气的台词啊。而且还是为了其他女生。”

“我也是从别人那学来的啦。”

“哈哈,这么说来,今天鲁鲁忽然对我好,当众维护我、替我辩解,都是故意演给兰奈同学看的吗?”

“呃……算是吧。抱歉。”

我说完后,结月抿了抿嘴唇。

“不用道歉啦……可以哦。”

“嗯?”

结月放下我的手,却凑得更近了。她猛然抬起头,和我的脸离得好近。

“只要鲁鲁需要,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

那双湿润的眼瞳流露着复杂的情绪,我只能认得出忧郁。受伤的人远不止一个啊。

“……在台词这点上你也不差嘛。”

“哼哼……手还疼吗?”

“嗯,被纸割破会疼很久。冷知识,纸张的边缘并非绝对光滑,割伤是造成不规则的创面,增加了受伤的面积,所以会格外痛苦。”

“咦……又回到了老样子。”

相互揶揄了几句后,我和结月一起整理了房间。

两个人干活自然而然就比较磨蹭。过了一阵子,屋门突然“咚”地响了一声,大概是在走廊打闹的学生撞上了门。

“呜啊……痛!”

模糊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女生。

离门更近的结月被响声吓了一跳,于是便拉开门查看情况。

然而门口空荡无人,只有远去的跑步声。

“诶,地上有东西……哈哈,看来有人偷听了我们的谈话呢。”

“啥?”

“是给你的,鲁鲁。”

结月递来物品,是创可贴,从品牌来判断应该来自学校医务室。

“看看背面。”

“诶……”

我翻到背面,只见上面写着:

给白痴猪头男!

× × ×

佐木双膝跪地,愤怒地捶打着地面。

“我不能、不能原谅他!我知道我杀了人,罪无可恕。但我真的没有办法,她是我的全部,他夺走了我的全部……”

回忆如潮水般将佐木淹没,他拼命抓住那些快要消逝的往昔。她偷吃蛋糕时粘在嘴唇上的白色胡子,她为他包扎伤口时温柔地吹气,她身上的薰衣草香……可如今,那些美好的回忆却成了他无法承受的痛苦,如梦魇般渗出红色的液体。

佐木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迷茫。话语渐渐被呜咽声取代,整个房间里回荡着佐木痛苦的哭声。

窗外,雪花飘落,像是无声的告别。

渡边忽然想起佐木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相同的雪花。

× × ×

两天后的活动室。

敲下最后一个句号,本应是充满成就感的时刻,我却感到一阵恶寒。

这部作品中,每个人的贡献都有迹可循,除了兰奈。没什么比认真地参与工作,最后自己的努力却被全部否定更令人难过了。如果有,那大概是完成品甚至还假惺惺地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只敢用旁光去观察兰奈。她的委屈溢于言表,可她依旧保持镇定。面对这种情况,我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真的有必要伤害所有人吗?

自我怀疑就像黑洞,一旦开始就会无限增长。我摇了摇头,企图将杂念赶出脑海。

在我陷入烦恼之时,结月默不作声地观察着氛围,然后以最惹眼的方式伸了个懒腰。

“呼哈……委托完成!我可以走了吧?虽然被鲁鲁强行留下来的感觉也不错……但我实在是不想再讨论凶杀了,简直太不吉利啦!小绘里,要不要和我去神社驱驱邪?”

“诶……哦哦,好啊。正好人家想求个护身符。”

绘里明白了结月的暗示,忙不迭地答应。

“咦,这个时间点去求护身符,是不是恋爱符啊?”

“什么跟什么呀……不是啦。”

“嘿,开玩笑的。我们先走一步啦,鲁鲁。”

结月一边说着,一边和绘里并排走出房间。

“那、那个,我……”

兰奈的语气十分柔弱,犹如被水浸湿的购物纸袋。她按着胸口,站了起来,躲着我似的扭过脸。

不能再纠结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犹豫是失败者的墓志铭。

“等等,兰奈。”

“嗯?怎么了?”

兰奈的目光紧锁地面。她仍然在掩饰失落,因为她认定自己必须忍耐,这是一副诞生于自卑的枷锁,锁住了她的全部情感。

“桌椅还没收拾。”

“喔……喔。”

“另外,等下你能把我们的原稿送给桌游社吗?”

“……由我来送吗?”

“嗯,给,USB盘。”

兰奈接过USB盘,格外用力地紧紧握住。这是个好现象。

“记得搬桌子。”

“嗯……”

负面的情绪不会消失,而是积攒起来,化作腐蚀性的燃料,储存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就像老爸和老妈的感情,一旦到了临界点,冷静地释放就已经不可能了。争吵不可避免,没有和平的解决方式。

由于各种各样的情况——主要源自我的迟钝,兰奈也累计了难以消解的怨念。

然而,兰奈不愿意让这种负面情绪伤害她最珍视的人。所以,她只能一再克制,并尽可能远离我们。渐渐地,无处可去的情绪开始反攻主人,如漩涡一般困住了木下兰奈。

我要做的就是点燃炸药,哪怕这意味着我的毁灭。对我发火,对我迁怒吧。然后,原谅其他人和自己。

“对了,兰奈。你把原稿送过去之后,如果对方有修改意见的话,麻烦你记录下来,我们改天再讨论。”

“呃……好。”

兰奈背对着我,将椅子放到桌子上,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音。

她越是这样,我越是心急。如果达不成目的,那我就仅仅是在伤害她而已。不,即便达成了目的,伤害也实实在在地发生了,但走投无路的我只能继续下去了。

我慌张地四下望去,一个熟悉的东西闯入眼帘。

差点忘记这回事了。

那根自由落体的圆珠笔,正躺在墙边。黑色的踢脚线为黑笔提供了完美的掩护,难怪直到今天才被发现。

突然的打断暂时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这根笔在这里藏了四天都没人捡,看来大家对于打扫工作都是糊弄了事呢。”

“那根笔啊,其实前些天我就发现了。但是绘里和结月同学叫我不要捡。”

“哦,这样啊。”

我在旁边蹲下。笔尖的下方有一小摊黑色的墨水,看来百分之五十的概率最终落在了毁坏上面。

“谁干的,谁收拾……倒也挺公平的。”

话一出口,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回头看去,兰奈面前的椅子躺在了地上。

“怎么了,兰奈?没砸到脚吧。”

兰奈不语,身体不住地颤抖。

“没事吧,累了就休息会儿。”

“公、公平吗?”

发颤的语气听起来透着虚弱。

“兰奈?”

“一点都不公平吧……”

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兰奈的声音。

我不知所措地张开嘴,却没有说出任何话。我慢慢靠近兰奈,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

“不公平,不公平……”兰奈不断重复着,嗓音愈发不稳定。

“对不起。”

不可以。在这个节点道歉,只会将兰奈攒到嘴边的怒气塞回她的喉咙,就像被扇了一巴掌,却因为对方及时道歉而必须要原谅对方。

我紧闭双眼,自从学会说话,还从没这样刻意地控制过声带。

“但是,是兰奈要求我才这么做的。没有优待,一视同仁,这不就是公平吗?”

话语过后,面前响起了浅浅的吸气声。

兰奈面红耳赤,嘴唇发抖,双眸蒙着一层薄泪。

“为什么呢……”她有气无力地低声发问。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本能地回应。

“我……”

“为什么、为什么护君不能多偏袒我一些呢?为什么不能对我偏心呢?!啊……”

脱口而出的真心话似乎把兰奈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立即捂住了嘴,眼底闪烁的泪水顷刻决堤。

“……尽管说出来吧,兰奈。”

兰奈迟疑了片刻,放下双手,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然后,她吸了一下鼻子,带着哭腔说道。


“我、我也……想成为特别的那个啊。我也、我也想被捧在手心……我也想被一直注视着啊。虽然总是提醒自己不可以将自己的愿望强加于他人,可是、可是,我还是想要更多……”

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然而即便是在宣泄情绪,兰奈也还是选择责怪自己。光是揣测她的心情我都会鼻头发酸,这景象远比想象中的怒骂更让人揪心。

听着她抽泣的声音,我无助地点头。该给兰奈一个拥抱吗?还是拍拍她的肩膀?我的手就这样尴尬地举在不上不下的位置。

兰奈主动地上前半步,额头压住了我的胸口。强烈的温暖气息顺着衣服的间隙渗透,驱散了我心底的无措。

“可以哦,兰奈的要求,全都可以……”

直到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嘶哑了。真是难为情,原本能够控制的心情溢了出来。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兰奈的头顶。

“诶……”兰奈带着些许惊讶地抬头看我。

“我是说……啊……”

“笨蛋。”

我是笨蛋白痴猪头男这一点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从今后,我们在彼此的心里都是特别的那个,好吗?” 兰奈轻轻地呢喃,如同天使的颂歌。

“嗯,就这么说定了。”

兰奈眯着眼睛微笑,结果剩下的泪水一股脑全都流了出来。

“呃。”

我下意识地抬起胳膊,但又一次陷入这样做是否合适的纠结当中。

面对这样的我,兰奈略微粗鲁地拽起我的袖子,拭去了自己的眼泪。随后,兰奈又举起手,用手指抹了抹了我的眼眶。

被橘色晕染的落日从远处的大楼侧面探头,照亮了我们。好清楚啊,兰奈微微湿润的黑色眼瞳和如蝶翼轻颤般的长睫毛。

“……”

我们保持着对视僵在了原地。

这个砰砰的声音是什么?还挺有节奏的,喔,是心跳啊。

就在这时,活动室的门“咚咚”响了两声,我和兰奈都慌忙地拉开了距离。不过,又默契地靠近了一点点。

“什么啊?”

“诶……哦!大概是有人在走廊里打闹,撞到了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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