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似曾相识
“英木君……周日你有空吗？”
“嗯？周日啊？应该有空。”
咦，我为什么要这样说？
“没事的话……一起去看电影吧！新上映的电影，据说很不错哦！”
“呃……”
电影？确实有段时间没去影院了。话说，这位女生，你是谁啊？
于是，我开口问道：
“不过周日好像是……克隆羊多利的祭日。”
嘴巴却说出了完全不同的话。
“哈？”
眼前的女生睁圆了眼睛。等等，她看起来似乎很眼熟，可关于她的记忆十分模糊，像是隔了一层磨砂玻璃。
“那天是情人节……”
她说完的瞬间，我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她的名字——柏理夏美。
然而，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也随之浮现。
“喔，那、为什么不和其他女生一起去看呢？”
不，不是这句啦！我想问的是，我是谁？虽然现在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我会说出根本没想过的话……这就是在电子游戏里当NPC的感觉吗？
柏理夏美自顾自地和我聊天，我的嘴巴也适当地给予回应。
啊，那女生长得好像小夫。
回归正题，我是谁？
嘴巴能自动对话的功能使我能专心思考。柏理夏美管我叫“英木君”，好熟悉的名字。这名字和柏理夏美一样，让我产生了相同的模糊感。
“呃，就是我的亲妹妹，英木若香……不能结婚。”
回过神的我正好撞上嘴巴说出这句话。
先不提为什么亲妹妹和结婚会出现在同一句里，听上去英木若香是我的妹妹，那么我应该就是英木某某了。
又聊了几句，柏理夏美便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终于能专心思考了……观察四周，我正在一所学校的教室里。通过制服来判断，大概率是一所高中。呃……低头瞧了瞧，是男生啊。那么，结论就是高中男生，英木某人了。
手机突然震动。天河惠，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拓人，周末有空吗？”
假设这是我的手机，那我的名字就是英木拓人了。随着想起自己的名字，一股奇妙的酥麻感觉从后颈传至全身。
猛地大吸一口气，我可以控制自己了。
刚才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呢？嗯……奇怪的是，我根本不觉得那是什么奇怪的事。
总之，班级里的学生都在闲聊，钟表上的时间是……3:78？看来放学了。不知何时，书包已经装好了。要回家吗？
我背上包，再抬眼之时，自己正路过男卫生间。
镜子里的自己——咦，我什么时候进来的——原来我长这样子，中等身材，一副老实的面孔，发型是好打理的短发。我抓了抓头顶的头发，结果越来越长，于是我给自己理了一个莫西干发型，可是一松手，头发就立刻变回原本的形状。
好吧，一直在卫生间里呆着也没意义。
我一转身，眼前竟然是全校的同学。
“呃……”
我不知所措的声音被音响放大数倍，在学校的礼堂里回荡。
要说什么好呢？大家都盯着我，真叫人头脑发热。虽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但先讲个笑话应该不会出错。
“我的朋友太郎去买披萨，店员问他要切成几片，八片还是十二片。太郎回答：八片吧，十二片我吃不完。”
……
台下鸦雀无声，学生们仍然盯着我。过了几秒，有人笑了出来。
尽管晚了一点……
“啊哈哈……你的衣服呢？”
某女生一边咯咯笑一边对着我大喊。
“啥？”
低头一看，我身上光溜溜的，从上到下一件衣服都没有，一览无余！
什么啊！怎么会这样？头好晕，要死了……
我向后倒去。
× × ×
我揉了揉眼睛，嗓子有点干燥。
“把灯关掉好吗？”
没有反应，我只好合上双眼，但明晃晃的白光穿透了眼皮。
身体渐渐恢复知觉，后背的肌肉像被搓成球的打印纸，每一节骨头都被折叠了。
我坐了起来，稍微舒展肩膀，胸口传来咔咔的声响。
周遭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无论往哪里望去都有光线投过来，就连脚下也是一尘不染的白色。放眼望去，除了我身上，没有任何阴影，因此也无法判断这空间的大小。如果一定要描述的话，我仿佛是被困在无穷白色平面上的二维生物，不管朝哪个方向都看不到尽头。
更奇怪的是，这空间里似乎没有空气。我挥了挥手，完全没有切开空气的感觉。
另外，我挥手才发现，我的衣服哪去了？
啊……衣服。我刚才好像就没穿衣服。没错，我在学校的礼堂里讲笑话，超好笑的。然而身上的衣服却消失了。
真是尴尬，好在这里没人。
不过，“这里”究竟是哪里？我又是怎么从礼堂来到这里的？最后的记忆是倒下……
哦……我不会是……死了吧？
这里确实会让人想起哈利波特被伏地魔的阿瓦达索命咒击中后前往的空间。所以，我死掉后来到了这个领域？
肉身死去，意识依旧存在。总觉得在电影里见过类似的剧情，接下来我是不是该转世投胎，然后破解我的谋杀案了？真是有够扯的。
诶，不对劲啊。脚下的触感，不见了。
啊啊啊啊，我飘起来了？！我是大头朝下吗？视野里没有参照物，身体也感觉不到重力的约束……啊，器官也失重了，好痒！
救救我！
咦，为什么没发出声音？
诶诶！哇啊啊！我的身体哪去了？！这这这……冷静！往好的一面看，至少失重感消失了，我似乎完全变成了意识。
深呼吸是不可能了。根据当前的情况分析，我正在一点点消失，先是肉体，紧接着就是意识了……
我不想消失啊！我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呢！可是我要怎么做才能阻止这一切呢？啊，实在太糟糕了，上一秒我还在窝在沙发里打瞌睡，现在我却要永远地消失了……
咦！等一下，在沙发里打瞌睡？我刚才不是在学校的礼堂吗？
仔细回想起来，在学校的时候发生了不少怪事，不受控制的嘴巴、不连贯的记忆……
我记得我的名字是……英木拓人？不对吧。
喔……我想起来了。
我和兰奈在视频聊天，因为我答应她要把她的想法加到那个桌游剧本里。从周五晚上一直聊到周六凌晨两点，哈哈，兰奈最后被手机砸醒，还流了眼泪。
就在我合上电脑准备睡觉的时候，我才发现晴子的邮件。原来这周六的下午就是约好的交稿期限，届时她会来我家里读最新的原稿。幸运的是，剩下的内容并不算多。
记忆的最后，瞳被我不时发出的动静吵醒了。这是我的习惯啦，创作的时候会把台词念出来。
她去厨房喝水，回来时还贴心地给我倒了杯提神的咖啡。
我抿了一口，味道和平时不太一样。之后就……
那个混蛋，又给我吃安眠药。谁能想到咖啡里会藏安眠药啊！唉，这也算是有结论了，安眠药的效果强于咖啡。
话说回来，既然我只是被恶人下药昏睡过去，当下的一切就都是梦咯？哈，在梦里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这还是头一遭。
嗯，没错。都说得通了。因为窝在沙发里，所以骨头会咔咔响。因为睡前想着小说的内容，所以会梦见自己是英木拓人。
作家化身成为自己笔下的角色，进入小说中的世界。不知为何，就算没去搜索，我也觉得史蒂芬·金会有这么一部作品。
那么，现在是什么状态呢？依然在做梦？还是在思考？刚才的梦是梦中梦，还是上一段梦？
以及……有没有可能，其实英木拓人才是真实的？而我只是一场梦？！
这想法太可怕了，在那一瞬间，我的生活、回忆仿佛全都褪了色彩。
我必须要回去！只有醒来才能确定，我是真实的！一定是这样吧！可恶，瞳的安眠药未免效果太好了吧。
好吧，思考！英木拓人……不对！是一堂护！我是一堂护！
思考……你看过不下十次《盗梦空间》，有什么办法能醒过来呢？有了！在梦里死掉就行啦！
但是，我现在是意识形态啊！意识要怎样才能……
啊……怎么回事？我这团意识的某处顿时涌上一股困意。是太激动了吗？大概是吧……消耗了太多……呼啊……能量……
当然，也可能是瞳的安眠药穿透了梦境，将这一层的我也催眠了。
必须……醒过来。
× × ×
“你在发什么呆啊？”
“嗯？有吗？”
“有！是人家的故事让你无聊了吗？”
“呃……没有啦。”
为了不伤到她的感情，我撒了个小谎。
我的确走神了。不过，走神时在想些什么，我却记不清楚了。
低头看去，躺在我大腿上的若香边伸懒腰边用手来摸我的脸。
“怎么了，哥哥？”
我环视四周，客厅莫名地有些陌生，“嗯……说不上来。感觉怪怪的。”
“诶？不懂哥哥在说什么啦。既然说不上来，那要不要看会儿电视？”
若香不愿意起身，伸手勉强够到了茶几上的遥控器，这家伙真是懒到家了。
电视在重播节目，是一部喜剧片。没记错的话，这一集里男主角要和妈妈、姐姐去露营。
……
这场梦的层次也太多了。不过，在那个白色空间里关于存在主义的恐惧也不见了，反而有种盖上被子的温暖感觉，想必是瞳干的吧。
“哥哥，其他人什么时候来啊？”
若香坐了起来，整理着被压扁的头发。
“其他人？”
“对啊，因为今天是——暂时没想到的理由——所以大家都会来我们家。”
“那、那是什么啊？哦……”
创作的时候，有时为了思路流畅，会把编不出来的情节点跳过去。没料到我的懒惰会以这种方式找上门。
但是，这理由很容易就能编出来。“家里换了新的大尺寸电视，众人一起看电影”或者“快要考试，举办学习会”。毕竟是日常系，情节也该尽量贴近生活。
“啊，说起学习会，哥哥准备了什么电影呢？”
“啥？”
“人家特别想看《樱花树下》！可不可以嘛！”
若香满眼期待。
难道说，我的想法可以影响到梦境？
呃……我的妹妹若香有着一头柔顺的深红色长发？
若香的头发仍然是黑色的。
“哦！对了，哥哥。你要的红色染发剂我买来了喔。”
“啊，谢谢……”
这样看来，我的影响力是有限的，至少不能直接改变其他人。
“哥哥的要求人家完成了，那哥哥是不是也该满足人家的心愿呢？嘿嘿……”若香拉着我的袖子。
“当、当然。”
《樱花树下》是我虚构的电影，而若香正处于沉迷这种恋爱电影的年纪。她苦苦等待了好几个月《樱花树下》，不过目前还没等到电影上映。
还没上映的电影要去哪找蓝光碟啊……
我的口袋突然鼓鼓囊囊的，是《樱花树下》的蓝光碟。封面非常模糊，大概是我想象不出这样一部虚构电影的封面是什么样子吧。
“太好了！哥哥最棒了！”
若香一把抢过盒子，开心地原地打转，辫子都甩进了嘴里。
……假如醒不过来，能和自己创造的孩子们生活也不糟嘛。
对着窗外的景色感慨了一会儿，一转身，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人。
“拓拓！快过来啦！”
天河惠拍了拍她右手边的位置，像是给我预留的。
我正要过去，柏理夏美孤单的身影忽然闯进眼帘。她站在房间角落，却仿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般别扭。
呃，试试也无妨吧。嗯……暂停！
我盯着沙发上的众人屏气凝神，然而时间没有停止。基本的规则同样无法改变呢……
再回头，我来到了夏美面前。
“呃，夏美，你怎么不去和大家一起看电影？”
“啊，那个……是小拓啊。我等一下就去，只是现在，心情略微复杂呢……”
夏美欲言又止，低落地垂下眼眸。
“为什——”
稍等。夏美的烦恼？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阶段的夏美……
“是关于高中联谊的事吧。”
“诶？！小拓怎么会知道！我、我从来没对外说过，只在日记里写过……难道小拓偷看……”
“呃、呃，是推理出来的啦。你是学生会长嘛，负责这种事情肯定会有烦恼啊。”
夏美这才放心，“嗯，小拓说中了。就是联谊会的事。”
她偏头瞅了瞅其他人，在担心我们之间的谈话被听到。
“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聊吧。”我主动提议，一眨眼，场景便像网页般刷新了。
狭窄的卧室……宽敞无比的卧室里……这就好多了。
夏美舔了舔嘴唇，纠结着要如何启齿。
但是，我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了。
“是不是预算出了问题？举办这类活动离不开钱吧。”
“嗯，小拓又说对了。要是学生会的其他成员也能像小拓一样聪明就好了。”
夏美短暂地忘记烦恼，扑哧一笑。
“简单来说，学校提议扩大联谊会的规模，增加邀请来的高中数量。联谊会的本意是交流和拓展人际关系，学校有这样的要求也不奇怪啦。只是那种规模的联谊会对硬件的要求非常高。比如，合适的场地就十分难找。”
“能找到的场地估计也超过预算了。”
“就是啊！难得能有机会忙里偷闲，大家都不想在学校里举办。这样子就必须在其他地方削减开支。像联谊会的饮食、纪念品，以及联谊会上的活动，都会受到影响。”
“而你认为联谊会的质量更重要，对吧。”
“是。虽然参加的人数少一点，可是大家都能玩得开心，一定会留下非常非常深刻的回忆！是几十年后也能嗅到青春气息的回忆！”
夏美歪着脑袋，带着藏不住的笑意说道。刹那间，怀念的情绪在心头翻涌，但又迅速地被焦虑取代了。
我在夏美视线外摇了摇头，将杂念赶走。
“为此我准备了好多计划！”
她滔滔不绝地介绍起她的想法，说到浪漫的地方她自己也不禁脸红起来。
“只不过……这些计划都要改变了。必须要从场地开始，重新分配预算了。”
夏美沮丧地从鼻子呼出一口气，挤出了一个妥协般的微笑。哪怕我不是鱼酱也听得出，她非常希望能按原计划执行。咦，我说了鱼酱嘛？只是因为这样说会比较简便啦。
在原本的故事中，夏美纠结于内心的真实想法和不近人情的现实。最终她不得不妥协。由于场租费花掉了大部分预算，联谊会变得更像是四所高中的学生集中到一处午休。 虽然联谊会是大失败，但朋友们贴心地用各自的预算，也就是零用钱，为夏美举办了一场庆功宴。现实固然残酷，往往找不到完美的对策，正因如此，小小的幸福才最值得珍惜。故事的主题大概就是这样。
不过，我现在又不是在创作小说。做梦嘛，要么闹大，要么起床。
“做或者不做，没有尝试这一说。”
（注：出自《星球大战》。）
“诶？嘿嘿，这是星际迷航里的台词吧。”
“呃……对，差不多啦。”
“喔喔！其实是星球大战对吧？咦……小拓？”
“嗯？怎么了？”
夏美狐疑地盯着我的脸，仔细观察。
“哈哈，没事啦。平时要是有人说错梗，你就会一本正经地解释。看来小拓成长了很多啊！”
“哈……哈哈。说回联谊会，我想我有办法能帮到你。”
“真的吗？”
一句话就点亮了夏美的双眼，她的笑容让我莫名愉悦。
“就在刚刚，学生会的预算翻了……”反正是做梦，“翻了一万倍，足以找到够大的场地，同时还能保证质量。”
“什、什么？！多少倍？不要拿我寻开心啦。”
“不信的话，可以看看手机。”
“哦，手机！”
夏美慌里慌张地摸索身上的口袋，兴许是放在别处了。于是我从身后的口袋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为什么会……啊！是校长的邮件，竟、竟然是真的？”
激动的夏美双腿发软，一股橘子味的香气朝我扑面而来。搀扶时无意间触碰到了柔软的某物，指尖传来一阵触电的感觉。
“呀！胳膊都麻了……”
“抱歉抱歉！这是小惠送给我的防变态内衣。”
“没、没事。”我呲牙咧嘴地说道。
“但我不理解，怎么会一下子就有这么多钱？”
“呃……的确很难解释。”
如果不是刚被电击，我应该能编出合理的理由。
有了！让我试试。
× × ×
“原来如此，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对吧。”
梦里能使用× × ×来跳过时间耶，还蛮方便的。
“预算的问题解决了，那我们就该去寻找场地了。那个……”
“嗯，我们一起吧。”
“诶，小拓……好！小拓哪天有空？”
“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如何？”
“今天？时间来得及吗？天都快黑——”
× × ×
“太好了，才下午一点。时间很充裕，我们慢慢选场地吧。”
“当然。”
我和夏美的第一站是中野文化活动中心。大厅相当宽敞，灯光也明亮。搭建好舞台再搬来音响，夏美计划中的舞会环节就能实现了。
准确地说是假面舞会。这么一说，灯光明亮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反正目的是隐藏真实身份。
“咦……灯怎么都灭了。”
“……不是现在！”
然而只有我和夏美头顶的灯光重新启动了，并且莫名其妙地换成了聚光灯，空气中的灰尘都肉眼可见。
“乐队就在这盏灯下面演奏吧。”
夏美说着，做了个敲架子鼓的手势。我倒是觉得她会是主唱。
“夏美看中这里了吗？”
“挺不错的，但是……”
“嗯？钱不是问题了吧。”
“话是没错，可我感觉这里少了点什么，更像是大人才会选择的场所。不够……青春？哈哈，我在说什么啊。”
“青春啊。那是什么感觉呢？”
“不清楚呢。波子汽水的味道？哈哈。波子汽水比较夏天和童年吧。一时我也说不出来。抱歉哦，这样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没关系啦，见到想要的自然就明白了。那么，我们去下一处吧。”
推门而出，我们走进了王子展览馆。空间被不平行的矮墙分隔成了奇怪的形状，墙上展出的是著名的画作。鉴于是在梦里，我猜都是真品吧。光是在这里散步就让人自我感觉良好，犹如在假期第一天就写完了作业。
不过，夏美对这间展览馆并不满意。
“展览馆里没法吃东西吧。而且周围净是珍贵的展品，做所有活动都得小心翼翼。”
“说得也是，按这种思路考虑的话，不如去室外场地看看？”
选择题里往往会有一个充数的选项，瞅一眼就被排除。新岛公园就是充数的选项。尽管如此，我和夏美仍然在公园里闲逛了好久。
“我们还能找到合适的场地吗？”
“一定可以的。”
听夏美的语气，她似乎并不气馁。她舔了舔抹茶冰淇凌，眼神蓦地转向我。沉默的对视一旦超过三秒，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
“唔……要尝尝吗？”
“……不，不用了。”
两人都因此而微微脸红。
“总而言之，今天差不多了吧。再继续下去也未必就能找到。辛苦小拓啦！”夏美这么一说，我反而感到失落。
现在的我相当于拥有不限次数的许愿神灯，即便这样也让女孩子失望了，真是没用。不过倒是意外地符合原本的故事。
“再去一个地方吧。”我指向公园外的高楼，“那栋大厦的顶层是一家高档西餐厅。”
“高档餐厅的包场价格会不会太贵了？”
“的确，但包下餐厅的话，能在其他方面省下预算，比如餐饮、桌椅，那家餐厅应该还有常驻歌手和乐队。”
“嗯……”夏美边思考边咬了一口冰淇凌的脆皮蛋筒，“去问问也不花钱，对吧？就是……我们这样的高中生去高档餐厅包场什么的，对方大概会觉得我们在恶作剧吧。”
“呃，嘴边上的蛋筒渣最好是……”
我用拇指抹去夏美嘴边的——我在干什么啊！拓人和夏美还没亲密到可以这么做呢。可是这种条件反射般的动作，到底是哪里来的？
夏美愣住了一会儿，“……好、好的！”
站在餐厅门口，我们俩又犯了难。这家餐厅虽说对客人的着装没有明文要求，但我穿着印有超大恐龙图案的T恤和短裤，夏美则是白色针织衫和深蓝色短裙，怎么看都过于随意了。
另外这是什么季节啊？
前来迎接我和夏美的餐厅侍者流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五官的样子也渐渐地向瞳靠拢。
只好临时换一身衣服了，我穿美纪子阿姨设计的那身西装就可以吧。但夏美的衣服……女性的正装实在不是我熟悉的领域。要换作是绘里肯定能喋喋不休地讲上几小时，礼服裙和小西装有什么区别之类的……诶，礼服裙听着还蛮正式的。我记得衣柜里有一条瞳的白色礼服裙，上面点缀着浅金色的花纹。不过，那条裙子的设计超级大胆，夏美来穿的话……
迟了。
在此之前我从没仔细琢磨过夏美的身材，然而此时的她身着贴身长裙，曲线毕露。长发间隐约可以窥见白雪般的后背，成熟和随性的扮相充满了女人味。细跟高跟鞋更衬托了她修长的双腿。夏美正面转向我，走步时身体轻轻摇动，让我眼睛不知该看哪里，手指浮现了一阵酥麻的幻痛。
“走吧？”她的妆容也发生了改变，嘴唇上涂了淡粉色的口红。
餐厅里算不上明亮，但氛围却令人陶醉，像初恋的暧昧一般温暖。
我和夏美被领到了靠窗的餐桌。城市的灯光在夜幕里闪烁、蔓延，我们俩都不自觉地沉迷其中，甚至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开胃鸡尾酒，二位慢用。”
侍者将高脚杯放在我们面前。
“那个……”
没到饮酒年龄还没说出口，夏美就按住了我的手。
“就一次，没关系吧？”她露出了不符合柏理夏美的狡猾笑容，“反正有小拓照顾我，我很安心！”
说完，夏美优雅地举杯碰了一下我这边的高脚杯，然后盯着我的眼睛，缓缓饮下橙色的鸡尾酒。
“啊，醉了。”
“少来了，呃，夏美。”
从刚刚回忆起瞳和绘里开始，我就发现了异样。记忆和习惯性反应慢慢浮现，恐怕这场梦快要结束了。不甘的情绪如滴入水缸的墨汁，迅速扩散。
“找到了哦，小拓。”夏美带着神秘的微笑，托着下巴说道。
“诶？”
“找到了青春的感觉。”
“这里吗？那我们去打听下价格？”
“不是这家餐厅，而是……这个。”
她伸出空闲的手过来，轻轻戳了戳我的领结。
“还有我的这身裙子，挺好笑的吧？高中生打扮得像大人一样。”
我顿时理解了她的意思。
“嗯，确实没什么比假装自己是成年人更青春了。”
身穿黑衣的侍者送上了两本菜单。
“其实我们是……”
“确保食物的味道可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吧。”
夏美莞尔一笑，默默认同了我的说法。
“两位是第一次来吗？这样的话，我个人比较推荐蜗牛烩蘑菇派，这是主厨的拿手菜。”
“蜗牛？呃……”
舌头仿佛已经触到了黏液，好恶心。
夏美反倒相当感兴趣，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客人您呢？”
“我……也要一样的吧。”
听到这话的夏美躲在菜单后面窃笑，而她的脑袋周围凭空出现了文字。
最喜欢的甜点：草莓奶油泡芙。
另一侧是她最喜欢的饮品。梦境的异常愈发强烈了呢……也就意味着，要和夏美道别了吧。
“饮品要两杯柠檬汁，甜点要一份草莓奶油泡芙，我就不吃了。”
侍者记下，浅鞠一躬便转身离开。
“小拓怎么知道我想吃泡芙啊？”
“走运猜中了而已……”
或许是梦感应到了我想要为夏美多做点什么的心情，夏美身后增添了新的文字。
“……说起来，假期就快到了。夏美有计划吗？”
“咦，我正在想这件事呢！真是心有……灵犀。”夏美顿了顿，很快露出柔和的微笑，“想和你一起。”
“一起……什么？”
“任何事都好，只要是和你一起。”
“这……去海边如何？或者去爬山？露营也不错吧……”
“嘿嘿，我都可以，听你的。”
脸颊散发着热量，我将视线移向落地窗外。为什么反被将了一军啊？
“诶，好可惜。在视野这么好的地方，却看不到月亮。”
“乌云密布啊，是下雨的预兆。”
“联谊会可得挑个好天气才行，你说是吧？”
“嗯，天气不好，肯定会有人临时放鸽子。参加的人少了，气氛也就冷下去了。”
“是这样呢。”夏美的声音里夹杂着悲伤。“说不定错过这次联谊会，有的人就再也见不到了。”
“……”
我偷偷窥视着她，喉咙像卡了毛球。
“你心中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被如此没头没尾地一问，我愣了神。
“未来，感觉是某种沉重的东西吧。”
“确实如此。每一次对话，每一次相遇，每一种心情，我们时时刻刻都在背负新的包袱。等到了未来，必然非常沉重吧。”
“没错。”
“可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想失去那些沉重的东西吧？”
我和夏美对上了视线，她的双眸静谧而清澈，仿佛雨后天晴。
“哈……当然不愿意了，再沉重也是属于我的。”
夏美对我的回答很满意。她稍稍偏头，仔细地观察着我。
“你要回去了吗？”
“不，我还能……”
她打断了我。
“你不是小拓吧？”
我这才察觉，她已经有一会儿没称呼我为小拓了。
“你、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是拓人？”
夏美扑哧一笑，“有谁会分辨不出喜欢的人呢？”
“呃……也会有吧。你不就花了这么久？”
这样说等于是肯定了她的推测，不过我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迟早会发现的啦！你当我是笨蛋吗？”
“诶……嘿嘿。”我干笑了几声，掩饰内心复杂的情绪。
“但是，你不好奇吗？外表相同，意识却是其他人。这么说来，其实你应该害怕才对吧？根本是恐怖片的情节。”
“我不怕哦。”
“咦，为什么？”
“因为啊……”夏美卖了个关子，我有给过她这种捉弄人的设定吗？
“因为我也不是柏理夏美啊。”
“啊、啊？”
“不仅仅是柏理夏美更准确一点。反正你应该明白的！”
“嗯……”
我的指尖在银质的餐刀上划动，咀嚼着这一切的深层含义。脑子里乱糟糟的，忽然回忆起自己早先的一句话。
“见到想要的自然就明白了。”
说出来的人却是对面的夏美。
“也是呢。”
我无奈地点头。见状，夏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声音和夏美的举动都是如此真实，以至于我内心又一次诞生了这一切才是现实的幻想。
“可惜，月亮依旧没有出来。咳咳！我说，月亮依旧没有出来！”
“诶诶？喔……月亮啊。小事一桩。”
“真可靠呢！”
夏美起身，走到窗边。我跟在后面。
“要怎样，我需要闭眼吗？”她仰起脸倒着看我。
“对，一下子就好了。”
我的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三、二、一。”
我也闭上了眼睛。
× × ×
再睁开眼，身边的一切都变了。
我盘腿坐在白色的地面上，呆滞地望着远处的某物。
“那个是……地球吗？”
“嗯，是地球。”
“所以说……这里就是月亮啊？我还是第一次来。”
“我也一样。”
换回便装的夏美抱着膝盖，用鞋底蹭了蹭月球的表面。灰尘慢悠悠地飘走了。
“在月亮上，我的体重应该只有十斤吧！”
“差不多十八斤。”
“你……就算知道也要装不知道嘛！”
说着，她用手肘撞了我一下。
“地球好美啊。”夏美呢喃道，“你就是来自那里吗？”
“实际上，你也诞生于地球……”
“但是，我却永远无法触碰地球呢。像这样，抚摸地球的土地。”
“……这点我也没办法。”
耳边响起了吸鼻子的声音。我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那只是因为月球上太冷。
“不要忘记我，好吗？”
“当然不会，永远不会。”
“那就好……我还能再许一个愿望吗？”
“你尽管说。”
“我希望，你和你那边的朋友，也能一直一直在一起。”
“这也不是我一人能决定的——”
肩膀徒然增加的重量改变了我的想法。
“好，我答应你。”
“那我就安心了。嗯，安心了。呼……”
寂静了几秒过后，我试探地唤了一声：
“夏美？”
“还在哦，不要心急。”
“啊，我不急啦。”
“我从没做过梦，能跟我讲讲梦醒是什么感觉吗？”
“梦醒啊，往往都挺突然的。没什么预兆，连道别的机会——”
× × ×
天花板渐渐停止旋转，但是大脑还昏昏沉沉的。
再见，柏理夏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