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星的命运
下午三点半，我第一个来到活动室。从窗户望出去，月亮出现在蔚蓝的天空上。
一旦认定了某件事，生活处处都是暗示。尽管月球上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梦，可对夏美做出的承诺，却让我无法释怀。
和朋友们一直一直在一起，或许在夏美的世界里才能实现吧——“他们从此幸福地生活着。”但在我的世界，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注：两句俗语分别常见于童话故事的结尾和婚礼的誓言。）
如果说梦是潜意识的投影，那么夏美想要我去做的其实就是我内心的渴望。朋友就像获得的第一只宝可梦，哪怕性格和个体值都很糟糕，我也做不到说丢就丢。
和兰奈之间的裂痕大概算是修复了，只是我也不太清楚我们现在的关系算是什么。在类似的情况上吃过的亏，导致我不敢轻易下结论。
而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直面它了。
距离花崎去大阪当偶像还有多久呢？我始终不敢去问，想着等她要走的时候摆出一副“诶，要走了啊，一路顺风”的洒脱样子。
没人想和朋友分开，可我能做什么？回答不上来的无力感才最令我沮丧。
真是的，从东京到大阪又不是生离死别，生活里没有花崎葵的日子也并非难以想象。我厌倦了自己的矫情，打算找点有趣的事来做，乐观地面对难题。
我产生了恶作剧的想法，点开推特。
“你在干嘛？”
阴天小姐没有理我。还以为她会像鱼酱一样回复“在被打扰”呢。
花崎应该还在学校里的某处，她一定在忙着练习吧。
我不禁长叹一口气，将心中的负面情绪一股脑排出。而屋门正巧打开了。
“护君怎么在叹气呀？”
黑发少女将书包轻轻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边整理裙子边坐下，稍显刻意地摸了摸发卡。
“呃，说起来有点复杂。”
其实完全不复杂，搪塞是我本能的防御机制。
“那我就更好奇了。快说说吧。”
兰奈主动的态度让我有点意外。不过，我也没傻到同样的错误犯两次。
“你觉不觉得少了点什么？”
“绘里和结月同学来得是有点晚。”
“嗯……还有来不了的人。”
“喔，护君指的是小葵啊。”
“说起来也蛮奇怪的，她在的时候似乎也没做什么，但事情总会水到渠成地解决。”
“护君的意思是，小葵是四叶草吗？”
兰奈扑哧一笑，调整了一下椅子的位置，稍稍转向了我。
“就比方说，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做无意义的事，逛街、吃零食、聊些有的没的。可是，这样一天下来，我却不觉得无聊，更不后悔浪费了时间，反倒感觉——”
“嗯？什么？”
“呃，充实。我反倒感觉充实……”
花崎这家伙真是太坏了，居然企图把我改造成现充！邪恶的闪着光的恶魔，赶紧去当偶像吧！哼！
“小葵的活力确实很有感染力……”
话说到一半，阴霾爬上兰奈的脸庞，她的音量也降了下去。
“护君也舍不得小葵吗？”她垂着双眸问道。
“要说舍不得的话，我个人来说呢，其实还好……也就稍微有点……嗯，是啊。再怎么说也认识了这么久。”
既然说了“也”，想必兰奈和我的心情是同样的。也许更强烈吧。
“真的好纠结。我发自内心地为她高兴，但是……也一点都不希望跟她分开。”
兰奈摸着手背，轻咳了一声来平复有些变调的声音。
“以前从没想过，见不到小葵的日子会是什么样的。我和护君说过吗？小时候我转过一次学校，小葵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当时我的橡皮掉到地上，一下子就弹到不知哪去了。小葵发现我慌张的样子，便把自己的橡皮掰成两半分给了我。”
“居然不是用尺子切吗？好大的力气……”我小声地吐槽。
“没有小葵……”兰奈嘀咕着，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仿佛陷入了迷茫。
“总会习惯的吧。”
反复推敲措辞，我也只能给出这种含糊不清的回应。
兰奈点头，挤出一个微笑，“至少我们还有彼此啊。”
“啊，说、说得也是。绘里和结月也还在嘛。”
“还、还有小瞳姐姐！”
兰奈立刻补充道。她仿佛偷看般地瞥了我一眼，和我对上目光后又迅速转移了视线。
“但你说得也没错，我们的确还有彼此。虽然跟花崎比起来，我的活力就差远了。”
“诶，是、是吗？唔，那我离近一点就好了吧？呃……”
说着，兰奈把自己的椅子咔嚓咔嚓地挪向我，巨大的噪音让她不得不停下。
“呜……我超不擅长这个啊……”
她害臊地捂住脸。
“……我也不擅长。”
伴随着恼人的拖地声，两张椅子之间的距离缩短为零。我想传递的信息是三人聚集，智慧胜文殊，但可能还是留点距离比较明智……
这种拉近距离的互动果然还是要由花崎和结月那种散发着光芒的人来发起。我和兰奈一尝试反而显得相当笨拙和尴尬。
不过，兰奈似乎并不介意。尽管不想承认，但我可能还有点喜欢这种微妙的违和感。
现在的我们，大概就是能在失落时陪着彼此一起出丑的关系吧。
× × ×
“有个姐姐的感觉啊？唔，我也说不好……”
“小葵的哥哥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她总和我抱怨直树哥。但现在他们几乎见不到面，小葵又开始怀念有个哥哥的日子了。‘只剩我一个人对抗妈妈，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是这么说的。”
兰奈模仿着花崎的腔调，跟本人不差毫厘。
莫名聊起了与兄弟姐妹一起长大的话题。由于兰奈是独生女，她显得格外好奇。
“和瞳一起长大的感觉……就好比在加油站旁边放烟花、不背降落伞跳下飞机、用武士刀剔牙……简而言之就是非常不推荐心智健全的人类尝试。”
“哈哈，有那么糟吗？”
“想象一下，在你的额头中心长了一个一直消不下去的痘痘。”
“啊，那确实很糟糕呢。”
兰奈说着理了理自己厚厚的刘海，似乎感同身受。
“以前我们洗完衣服之后，她的衣服我多看一眼就成了变态，但我的衣服她觉得舒服就可以随便霸占。哦，说起来，她的某些袜子因为材质特殊，烘干之后有很强的静电，会粘在其他衣服上。于是，倒霉的我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挂着丝袜出门了。还以为是新发型大成功呢。”
“噗噗噗……”兰奈捂着嘴憋笑，脸蛋都涨红了。为了让她不那么难受，我率先自嘲地笑了出声，兰奈也毫不客气地放弃克制。
不过欢快的氛围很快被打断，半开的门后露出了一个脑袋。
“嘿嘿嘿，你们两个很开心喔？”
“诶，绘里你来了啊。我们只是在聊天而已啦。”
“人家知道呀！但还是很那个嘛，嘿嘿……”
“哪、哪个？”
“嘿嘿嘿……”
“不用理她。话说你怎么才来？”
“是小葵啦，她需要我们的帮助。”
绘里说出答案的瞬间，空气的流向仿佛发生了改变。
“现在吗？”
“那当然，所以先不要卿卿我我了！”
绘里“啪啪”拍了两下手，催促我们动作要快。
兰奈在手机上敲敲点点，发现了花崎的消息，嘴巴张成了“o”型。
“对了，花崎要我们帮什么啊？”
我边关闭活动室的灯边问道。
“录像。人家是这么理解的啦。”
我不再多问，跟着绘里穿过学校的中庭，抵达综合大楼的三楼，这里有一间舞蹈室。
门一打开，一股“青春的气息”猛烈地轰炸着我的嗅觉。真是的，偶尔也开窗换换气啊。我不禁皱眉，眼睛瞟向房间深处。
“啊，来了呀。”
原本保持着俯卧撑姿势的花崎“噗”地趴在地上。
“这是干什么，cosplay狮身人面像啊？”
“阿护不懂了吧，这是在练习腹部的力量，跳舞用得上哦。你们进门前我都做两百个了。”
“吹牛也有个限度……你现在能连续做五个我立马就给你十万元。”
“哎呀哎呀，锻炼也得注意适量，今天就到这了。”
算日子的话，花崎和我好久没见面了。可在说上话的瞬间，我担心的陌生感却根本不存在。她双臂一推，轻巧地站了起来，脚步欢快地小跑迎上来。
“所以，俯卧撑？这就是你所做的准——”
话说到一半，我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噎了回去。
“阿护这是什么眼神啦，哈哈？哦，我化了妆，吓到你了吗？嘻嘻，是不是蛮有魅力的？偶像指数有没有一百分？”
“有、有吧。”
好耀眼……比平时还要耀眼。像太阳般无法直视，可是又如此吸引眼球。
“你……怎么穿了件破布就出来了……”
“哈？这可是人家精心设计的服装搭配！睁大眼睛看好了！”
绘里说着做了个睁眼的手势。
“呃……”
虽说算不上暴露，毕竟去年夏天我们也一起去过海边，但花崎的装扮有着不同于泳装的冲击力。她身上这件“破布”，是一件左边没有袖子的白色斜领T恤，类似弓道服。因此花崎白皙的左肩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出来。而且这件T恤还很短，和下半身的热裤配合，在肚子上也创造出了绝对领域的效果。
“注意看！这一套服装的关键词就是，不对称！但是又对称！”
绘里严肃而认真地站到花崎旁边开始讲解，花崎立刻站直，像模特假人一样手舞足蹈地配合绘里。
“你瞧，左边没有袖子，于是我通过一条黑色的套袖弥补了平衡，同时又为整体添加了新的黑色元素。”
“哦哦……”
我已然开始走神，然而绘里仍然兴致勃勃。
“同样是为了元素的平衡，”绘里举起花崎的右手，“这边也要戴上黑色皮手套。”
突然的动作让之前只能勉强遮住肚脐的T恤掀起波澜。嗯……服装设计确实令人着迷呢！
“最后是20D的黑丝，最大程度上减轻整体的黑色感，再搭配低跟袜靴，兼顾偶像的运动和美感。”
（注：20D为丝袜的透光度。）
绘里叽里咕噜地演讲完毕，骄傲地挺起胸膛，准备接受赞美。
“好厉害啊！”兰奈一脸崇拜地凑到花崎和绘里身边，蓦地瞟了我一眼，“那个，也帮我设计一套吧。”
“嘿嘿嘿嘿……”
绘里完全陶醉了呢。
盯着花崎看未免太失礼，但望向别处又稍显刻意，我的目光就这样徘徊于花崎的衣着和天花板。
“诶～原来鲁鲁比较中意这种风格吗？”
“哇啊，你吓我一跳。”
大概是趁我们没注意时溜进房间，结月忽然从我身后冒了出来，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想看就大大方方地欣赏嘛，这也是一种赞美。”
“是、是吗？”
“但是不许看太久！人、家、会、嫉、妒！”
结月的浅笑里有一丝威胁的气息……
于是我听取结月的建议，坦率地打量着花崎。结果自然是我被发现，她报以灿烂的笑脸。
“阿护还没有正式评价呢！你觉得我这身怎么样？”
“难不成还能说不好吗……”我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音量吐槽。不过面对她满是期待的眼神，简单的话语也变得结巴了，“挺……好看的。”
“喔……嘿嘿。”
这算是什么反应啊？连你也害羞的话，我就更害羞了啊！
“咳咳，我其实比较好奇，套袖和手套的另一边你拿来做什么了？还是说你还有一件对称的T恤？”
“啊哈哈，那你得问绘里酱，这些都来自她的装备库！”
“哦，绘里居然有这种尺码的……呃，没事啦。”
绘里穿那件T恤，绝对露不出肚脐。也好，打雷的时候就不会被偷走了。
“咳咳，”在大小姐回味过来之前，我快速转移话题，“你突然违反校规是为了更有偶像的感觉？”
“没错，其实之前也没这样啦。但是今天要录选拔视频了，因此才特地打扮了一番。”
“诶，今天就要录吗？”
兰奈捕捉到关键信息。一旦录完选拔视频，就意味着分别随时都会到来。不过我们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此事，躲避疼痛是人的本能吧。
“嗯，后天就是截止日期了……”花崎略显无奈地苦笑。
“真是的，小葵同学的拖延症好严重喔。当了偶像可不能这样子，偶像要完美无缺。”
众人语塞之时，结月用避重就轻的装傻打破了凝固的氛围。
“嘿嘿……所以才找你们来嘛！帮我录视频的同时也监督我不再磨蹭。”
“那视频要怎么录？先自我介绍再跳舞吗？”
听了兰奈的问题，花崎微微抬头，指尖戳着下巴。
“要求好像是……在三分钟内尽可能地展示自己的才艺！舞蹈是推荐项，总之就是要给对方留下深刻的印象。”
“好模糊的要求。”绘里撅着嘴嘀咕。
“毕竟是偶像选拔，自主能力和创意也很重要吧。”
“对，阿护果然靠谱。”
花崎像是放下了心一般，连连大幅度地点头。
“我也只是稍有了解……”
三分钟，要去打怪兽吗？
“行啦，鲁鲁这时候就不要谦虚了。你说我们该如何开始呢？”
“嗯，就像兰奈说的，从自我介绍开始吧。不过，如果只是站在原地讲话，一开始就会让人觉得平平无奇吧。所以，不如我们录一段对‘偶像花崎’的一问一答视频。”
“噢，这种视频人家也看过。但大多是虚拟偶像的自我介绍吧？”
“具体的问题改成针对花崎的就好了。而且问题的数量也要减少，给其他部分留出时间。”
绘里和花崎表示同意。而一脸茫然的结月悄悄凑到兰奈旁边，“兰奈同学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能哦。”兰奈莫名有点开心地回答。
“咦……都知道啊。”结月侧身拿出手机，撇着嘴巴搜索着什么。
“对了！我准备了一些关于我的信息，一问一答应该能用上吧。”
花崎从书包里取出笔记本，交到我手中。
“这里面怎么还有英语笔记……would like to do是固定搭配啦，不能用doing替换to do。”
“啊？哈哈……是这样吗？”
“名字？花崎葵。性别？女。这种信息也要写下来吗……”
“哎呀！”花崎一下子抽走笔记本，交给兰奈，“奈奈你来看。”
“唔，感觉问题的内容是不是应该再、再……”
兰奈咬了咬嘴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再调皮一点？”我提示道。
“对，问题要再调皮一点。”
兰奈又将打开的笔记本举到我面前，和我分享上面的内容。
“例如最喜欢的歌曲这种问题，其实转眼就忘记了。不过，如果是‘被告白时希望听到哪首歌’，就会令人印象深刻，与之相对的答案也就更有分量。”
“哦……蛮有一套的嘛，阿护！”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举的例子，花崎腼腆地笑了笑。
在过去明明只是无足轻重的互动，如今却在我的内心掀起波澜。会是最后一次吗？光是思考这个问题就让我有些恍惚。
好在舞蹈室有椅子，我坐了下来，将视线锁定笔记本。
× × ×
“最后请说出你的拉票宣言！”
花崎双手握拳放在胸前，一副充满决心的表情，嗓音也比平时高了几分。
“呐，我绝对要实现成为偶像的梦想！用闪耀的光芒为大家带来笑容！”
花崎如木头人一般继续维持着姿势，对着三脚架上的手机微笑。
“好没好呀？”
她从嘴唇里挤出问题。
“如果告诉你我忘记点录制了……”
“奈奈！”
“安心啦。”兰奈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经过二十七次尝试，我们终于得到了最完美的一次。负责在画面之外提问的绘里咕咚咕咚地饮用凉茶，想必是嗓子累倒了。
“那么现在……”
自开始录视频就蠢蠢欲动的结月突然开口。
“怎么了？”
“是不是该让我们看看小葵同学这段时间特训的成果了呀？不瞒你说，其实我也学过一段时间的舞蹈。”
结月递来眼神，我试着在记忆中搜寻，“是喔，那阵子班上的女生好像都在练习舞蹈，有一次在体育馆里撞见你们排练，我还以为是某种驱邪仪式。”
“那是我们在锻炼身体柔韧性啦，小葵同学应该也有所了解吧。嘿嘿，全班女生只有我既能做下腰，也能做一字马哦。”
“真、真的吗？特训的时候学姐确实让我试过一字马，可我拼尽全力也做不到……感觉关节要断掉了，不像是人类可以做出来的姿势。”
“现在我也能做得到哟！不信的话，这就让你见识一下。”
“诶诶，你小心一点啦。”
结月简单热身，后退几步，肩膀轻轻倚靠着墙，正要抬起右腿——
“等等！注意裙子，不要走光啦，阿护还在呢。”
“没关系，我相信鲁鲁的品格。”
“但人家很难相信你啦，狡猾的狐狸……就你的裙子提得最高啦。”
“诶？有吗？嘻嘻，小绘里这么关注其他女生的裙子耶。”
“好了好了，阿护，你来这边不就安全了。”
“哦哦……”
我站到花崎指定的安全区。绘里咂了咂嘴，带着不爽的表情瞥了我一眼。
“嘿咻！”
结月利落地抬起腿，一脸轻松地展示着过人的柔韧性以及白皙而修长的腿。
“好厉害！”
花崎和兰奈不禁由衷夸赞道，然而雏田大小姐向来不服输。
“这、这有何难？人家也可以。”
“咦，绘里酱也可以吗？”
“当然，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人家的身体也相当灵活！”
“还是注意安全吧，绘里。”
兰奈露出担忧的表情，朝我投来目光。啥，要我也劝劝她吗？那恐怕只有反作用吧。
“我们都相信你能行，真的。”
“没用的，人家这就表演一字马。那个，兰奈，麻烦你录下来。”
“我就知道……”
说完，绘里就也来到墙边。话说，结月你可以把腿放下来了……一直这个姿势看得我的大腿都有点幻痛。
大小姐晃了晃腰，见兰奈开始录制，便颇有气势地喊道：
“看好！”
绘里抓着右脚踝，靠蛮力将腿举过水平角度。
“哦吼吼……”花崎给予了同等程度的捧场。
与其说是展示柔韧性，倒不如说是很好地体现了三角形的稳定性。
“嗯……”
兰奈举拳遮住了因憋笑而弯曲的嘴唇。
她真不该站在结月旁边的……
一个是Y型，另一个则比较像……连我这个小说作者都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最接近的描述大概是：在和她的右腿打架。
绘里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或许她的姿势不如结月优雅，于是气急败坏地拽着脚踝，企图将腿抬得更高。
冷知识时间：人类双足行走的历史有至少700万年，但是目前还未进化出单足行走的能力。
“哇啊啊啊啊！”
“绘里酱！”
失去平衡的大小姐向后倒去，好在是屁股先着地，起到了缓冲的效果。
“痛痛痛……”
“小绘里还好吧？你也太拼了啦，但是有点可爱呢。”结月蹲在绘里身旁，戳了戳对方涨红的脸蛋。
“哼……等人家再练一练，一定能做到！”
绘里揉着屁股站起身来，兰奈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绘里酱已经比我厉害了，我最多只能到这种程度……”
话音刚落，分神的我就挨了花崎一脚。
“喂！”
“嘿嘿，抱歉抱歉，没看到阿护。呐，你打一下我的手就算扯平了吧。”
花崎边说边伸出手，示意我拍她的手心。
“我才没那么幼稚……”
“那人家帮阿护找补回来。”
“呀！绘里酱太坏了啦！别跑！现在你欠我了！”
“谁让你丢下我们！必须教训一下！”
“哈？看你往哪躲！”
你们都是高中生了哎！未免太幼——
啪！我的胸口一疼。
“哎呀，活动胳膊碰到鲁鲁了。要不要打回来呢？”
结月满脸坏笑地凑上来，却被兰奈一个大跨步挡住。
“咳咳！”
“嘁……兰奈同学也蛮灵活的喔。”
“结月同学要来较量看看吗？”
怎么连兰奈都参与进来了？
“我说你们啊……”
氛围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不过这一份浑然天成的莫名感倒是有种熟悉的温暖。
向四周望去，三脚架上的手机还在录制。我正打算点击停止，就透过屏幕瞧见绘里蹲在花崎腿边。
“应该是被指甲划破了……”
“不要紧，这样也更有特点嘛。地下偶像风！”
花崎憨憨地笑出了声，绘里望着她的脸，眼神复杂地浅浅一笑。
这样的记忆，在未来的某天，一定会怀念吧。我不由得希望能一直记录下去，可顿时又觉得自己可笑，拖延只会让分别的时刻更难过。反不如清爽地道别，留下帅气的最后一面。
带着这样的心情，我按下停止录制。在花崎的手机里留下这样一份临别纪念品，想必她会很惊喜。
“好啦，不要再胡闹了。小葵的舞蹈视频还没录呢。”
“哦哦，奈奈所言极是。也该我露一手了！”
“嗯，加油哦。”
“加油！小葵同学！”
兰奈和结月为花崎打气，绘里也在胸前握紧拳头。
花崎走进画面，其他人则聚到镜头另一侧。
“唔……呼……”
偶像做了个深呼吸，对我们比出OK的手势，于是兰奈按下音乐播放键。
偶像花崎葵的第一场“公开演出”开始了。
BGM响起，花崎低垂着头，发丝轻晃，脚下踩着节拍。下一刻，她骤然抬头，神情完全不同，犹如变了个人。
“咚！”
左脚跺下，清脆的鼓点炸开，完美的卡点即是努力的证明。花崎的手臂挥舞带起欢快的风声，腰肢拧转充满活力，双腿的跳动华丽到令人眼花缭乱，仿佛要打结一般。
我的心跳渐渐匹配上花崎的每一次顿足，其他观众也随着节奏摇摆脑袋。
非常短暂地，我动起了歪心思。我想要独占这令人着迷、出神的光芒。然而同样是这份光芒，将我内心的阴暗和潮湿尽数驱散。
真的好耀眼啊，我想连神明都会为之恍惚。
花崎葵一定能成为最好的偶像。如果她愿意的话。
× × ×
“抱歉抱歉，刚看到你的信息。”阴天小姐发来了信息，“下午和朋友们录视频，现在正准备回家。”
“这样啊，是什么视频？”
“咦，我没有和你说过吗？我参加了偶像选拔喔，厉害吧。”
“蛮有能耐的嘛。”
“嘿嘿。你觉得我适合当偶像吗？”
我下意识地输入“当然”，又飞快地删除。
“我又不是很了解你。”
“诶……”
“但根据你的性格，契合度应该挺高的。”
为了不打击花崎的信心，我迂回地肯定了她。
“嘻嘻，不过当了偶像，我们的对决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偶像的粉丝数绝对要比轻小说作家高吧？何况还是我，嘿嘿。”
“从一开始就只有你在吵着对决这档子事啦。”
“但我真的有在写小说哦。我身边的御宅之王读过后都夸奖我呢！”
“御宅之王是什么……”
“就是超厉害的御宅族啦 (づ￣ 3￣)づ。”
“……反正如果是问我的看法，我觉得偶像是个好主意。”
文字聊天的优势就在于可以反复斟酌、修改，再给对方答复。倒不是说面对面我就不会这么回答，只是文字更简洁罢了。
“嗯，大家都相当支持我，我也超激动的。”
“那很棒啊。”
“嘿嘿，改天再聊，我要回家了。”
“嗯，回见。”
等等，回家？阴天小姐第二次提起我才意识到，花崎还在学校。
尽管分别的时候磨蹭了好久，我们还是互相道了再见，各自回家。我因为不记得有没有关活动室的窗，所以折返回来去检查。但是花崎居然也在学校？我下意识地想要去找到她，大概是出于本能，怎么也找不出更理性的原因。
还能再见一面的想法令我有些兴奋，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变快。
至于终点，我几乎不用思考就得到了答案。
活动室的门虚掩着，我静静地走到门边，里面无声无息。兴许是心理暗示作祟，屋内的温度似乎高一点。
花崎葵抱着左膝坐在墙角，目光略显呆滞地望向地面。自认为没人注意的花崎面无表情，看起来相当疲惫。
这并非我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模样，只不过上一次我没能改变什么。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在催促我行动。
“怎么坐地上啊？”
我故意盯着别处走进房间。
“咦、咦，阿护？”
“嗯，看来窗都关好了。”
我敲了敲玻璃，随即转向花崎。她颇为意外地看着我，嘴角泛起微笑。
“还不走吗？”
我主动打破沉默。
“正打算……”
花崎如此回答，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哈哈，有点累而已。不用担心啦。”
“我哪有……”
躲开视线的我思索着下一个话题，花崎忽然张开嘴，却又将话语咽了回去。
“什么啊？”
“嘿嘿，没什么啦。”
“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哦。”
尽管是句玩笑，但也是事实。说出口还是会心头一紧。
“哼哼，只是想到，以后就不能天天见面了。不过又想起来，反正能用Line聊天，所以也大差不差吧？”
“当然。”
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即便有网络，有话聊随时都能联络，但共处一室时，能够聆听对方呼吸声、感受到对方皮肤热量的亲近感是无可替代的。
可能花崎内心里也不相信自己的说法，她改变了话题。
“阿护觉得我的参选视频怎么样？”
“蛮好的。不过，感觉好像你也不需要我们来帮忙吧。三脚架、手机你都准备好了，内容上我们也没帮上特别多……”
我说到一半，花崎无奈地微微皱眉，嘴角的笑意像是在说“笨蛋”。
“这样啊。”
“嗯。”
“那……如果选上了，要多久……”
“大概不会特别久。”
对于这个回答，其实我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有露出太大反应，仅仅是缓慢地点了点头。但喉咙却锁紧了，发不出声音。
奇怪，在最后，人总是回想开始，然后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假设。如果怎样，就会怎样，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无论如何，我想感谢花崎。
“那个……花崎。”
“话说啊，阿护觉得我该不该去当偶像呢？”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我愣住了，后脑涌现一阵失重的错觉。
不、不、不！不要这样。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费尽力气，鼓起全部的勇气才让自己接受花崎要离开的事实。不要，不要犹豫……不要给我希望，不要让我幻想。
我干瘪地笑了几声。
“你是天生的偶像吧。”
“是喔。”
她的语气简直是在勾引我追问。
“怎么啦？还在犹豫？”我压低嗓音，才藏起因激动而颤抖的声带。
“嘿，有点。不过阿护也这么说的话，就不纠结了。”
“这么看重我的想法？我可不负责哦。”
这句当中的乞求意味会不会太明显？
“也不全是啦。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如果说想要成为作家什么的，大家会感到意外吧。我既没有成天抱着书，也没有厚厚的圆框眼镜和马尾辫。”
“这未免太刻板印象了……”
“但是，自从得知我参加了偶像选拔，所有人都很看好我的选择，认定我会成为优秀的偶像。我也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到……”
“做到什么？”
嗓子沙哑了，引得花崎投来目光。
“中午吃咸了，咳咳。”
“噗哈哈……”
“哈哈。”
无缘由的幽默让我们两个都咧嘴偷笑，可是这意味着笑容消失的过程也无比真切。
“做到……像太阳一般闪耀啊、照亮所有人……之类的。”
花崎心不在焉地耸了耸肩。仿佛一道闪电，我终于找到了自花崎宣布参加偶像选拔——不，从更久以前就察觉到的，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一直存在。对于我们这个小圈子、对于花崎葵的异样感。
于是，要说的话，早该说的话，全都堵不住了。
“不要走。”
“诶？”
清澈的双眸注视着我，花崎嘴唇微微抽动，欲言又止。那表情仿佛是在期待着我再次开口，似乎只要我开口，任何愿望就都能实现。
然而，我却后悔了。至少不该这样，我不能替花崎做决定。尤其是夹杂了私心的决定。
“不是啦，我是想说……你当然很合适当偶像，但是……”
我反复斟酌措辞，同时寻找说出来的勇气。
“你不那么闪耀也没问题哦。烦闷的时候就阴沉着脸，心情不好也可以拿身边的人撒气。我们会原谅你的。人这种生物啊，就是因为不完美所以才相互需要着的。所以，嗯……”
勇气用光了，我尴尬地挠了挠头发。
度过了平静的几秒，我偷偷瞄向花崎。
她和平时一样，发现后露出微笑。
“真是的，说这么认真的话，这可不像我们。快说点无聊的冷知识。”
“啊，你知道吗？喂，你去哪啊？”
还不等我介绍天王星会下钻石雨这件事，花崎就跳了起来，三两步跑到门口。
“回家呀，天要黑了，”
“啊，啊。也是。”
“那么，拜拜咯，一堂护同学！”
“呃，再见？”
见我一脸疑惑，她努力地克制笑容。是我错过了什么吗？笑点在哪……直到分别，我对女孩子心思的了解程度依然停留在新手区。
随后，她收起笑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接着对我摆了摆手。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葵转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