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回归的飞鸟
后来，花崎葵顺利当上了偶像，人气一直居高不下。我这边也不坏，大学毕业后顺利找到了工作。由于具备丰富的文档软件使用经验，社畜生活过得还算轻松。
再次见到花崎葵，是托了绘里的福。于某个不起眼的居酒屋，创作社时隔多年重聚。
花崎葵做足了伪装，不过大概也正是因为晚上戴太阳镜这种她才会做出的事，花崎被粉丝认了出来。
当时聊了很多，可回想起来似乎又十分模糊。说到底，大家不再是同一个圈子的人了。
总而言之，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花崎葵。
× × ×
睡醒，恍惚片刻才确定刚刚发生的是梦。
最近总是做些无比真实的梦，一起床就心情复杂，磨蹭半天才离开被窝。
时间不会停止。洗漱、吃早餐、乘电车去学校，这些熟悉到留不下印象的事情，如今却都要专注才能做好。
距离学校还有一小段路，我忽然听到飞鸟的啼鸣。天气开始变暖了，但我反而更加烦闷。如此明媚的阳光和心情一点也不搭啊。
至于低落的原因，我也不再躲避。
当时，我真的那么说了吗？
“不要走。”
的确是这样说了吧……啊啊，回头看来，好丢脸啊。
自以为是地认为理解了花崎的内心想法，讲出那样沉重的话语，也不过是给她徒增烦恼。
我到底想要达到什么效果啊？真是白痴。任由心中的侥幸作祟，和赌徒没有区别。我从未这般厌恶自己的行为。
然而，即便是如此痛恨着自己，我却无法否认，那一丝侥幸依旧扎根于我的心底。每一次望向走廊、每一次收到消息、每一次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都为它供给营养。
会不会其他人都已经知道结果了，只是给我准备了惊喜？啊，白痴。
可我也没办法从这矛盾的自我辩驳之中学习到任何东西。
直到放学后，我怀揣着膨胀到极限的侥幸，来到活动室。
“护君，下午好啊。”
“啊，下午好，兰奈。”
被兰奈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张桌椅捅破了幻想。
“午休的时候我去图书馆借了几本书，我想今天我们可以开一次读书会？嗯……是不是应该再准备点零食？”
“啊……哈哈，确实呢。我去买一点饼干好了。”
“诶，那就拜托啦。”
兰奈稍显勉强的微笑似乎透露着她的真实心情。我只专注于自我，可是谁又习惯花崎不在的日子呢？我想兰奈也一定是下了很大决心，要从伤感里走出来，才会主动提出举行读书会。
侥幸的气球慢慢瘪了下去，该振作起来了。
× × ×
一周后。
创作社内正在进行故事接龙。
玩法很简单：每人先在笔记本上写一段三句话的故事，然后翻页传给下一位。写下新的三句话故事后，再传给下一位，直到笔记本循环回初始的位置。收到故事的人只能看上一位的内容，并据此创作故事。最终得到一个大概率前言不搭后语、展开相当神奇的故事。
“汤锅在炉灶上咕嘟着，蒸汽顶得锅盖轻轻跳动。明辉将刚刚切好的土豆和胡萝卜倒进锅内，加以搅拌后终于他得到短暂的休息时间。屋外的蝉鸣传入明辉的耳朵，咖喱、蝉、伙伴，这样的暑假还有一个月。”
“明辉搅动勺子，看着胡萝卜丁和土豆块在浓郁的汤水里翻滚。四下无人，明辉莫名地产生犯傻的冲动，他想要做一件从小就被教导不要做的事。明辉拿起筷子，正准备把锅碗当作架子鼓，门铃忽然响了。”
“明辉打开门，门外却没有人影。难不成是路过的小孩恶作剧？明辉这样想着，关上了门，一回头却发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来不及惊呼，明辉就又被另一个壮汉捂住了嘴。”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明辉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第一反应是被绑架了，然而他却毫不慌张，心中已然在盘算着如何脱困。最终，他发现其实大门没有锁，于是他大步走了出去，回归正常生活，这段经历也成为了他人生的一段小插曲。”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啊……哈哈。”
最初的作者兰奈发出感叹，无奈地笑了。
“第三段是谁写的？果然是你，结月！就是从这里开始突然改变的！人家完全是被误导了！”
绘里直指结月，后者吐了吐舌头。
“突然响起门铃，不是很有恐怖片的感觉吗？所以我就这样顺着写啰。要说的话，鲁鲁也要对我负责。”
“真是奇怪的措辞……咳咳。”
我干咳两声，小声嘟哝道：
“其实我猜到了兰奈想写的方向……”
“嗯，我知道哟。”
兰奈也悄悄地回应，我们相视一笑。
故事接龙又进行了一轮，结束时绘里趴到了桌上，显然是感到有些无聊。
“要是人再多一两个就更好玩了。”
她鼓着脸蛋嘀咕。
“四个人的确有点少，要不……兰奈你问问花崎？话说她今天来学校了吗？”
“小葵今早倒是来了，不过她中午就被叫出去，之后就没再见到。”
“哦……好吧。”
听到这话，绘里蓦地抬起头，“是不是要出结果了？”
“诶诶？那祝小葵同学好运啦！”
花崎葵的名字不再像禁忌一样无法被提起，我们甚至会大笑着回忆花崎的糗事。这么形容有点古怪，总之，我们仿佛已经适应了花崎不在的生活。至少，在浅水区试探是没问题的。
× × ×
在最后，人往往会想起开始。
将小狗带回家的那天、童年和家人度过的美好时光，以及和朋友初次相遇的场景。
回忆的碎片像手心的细沙一样，越是握紧，越是从指尖滑落。
我也曾傲慢地认为，美好的时光是无限的，所以“下次再说”“拖延一下也不要紧，反正还有很久”。
但是……
“我说你啊，下次能不能自己收拾饼干渣啊？”
从指尖滑落的，除了回忆的碎片，还有结月点名要买的曲奇饼干。从一开始就不该答应给她买的。
“好、好，鲁鲁要我做的我都会做。”
“那你倒是去帮忙嘛。”绘里说完，也往嘴里塞了块饼干。被兰奈瞟了一眼，她赶紧用手沾了沾残渣，然后拍到塑料袋里。
我清理完地面，兰奈也用湿巾擦干净桌子，而偷懒的两位社员则是吃饱喝足了。兰奈将全部垃圾装进袋子，利落地打了个结。
“下次不要买含糖的饮料和掉渣的饼干了啦。”
“是、是。”
兰奈带着一丝微嗔，将垃圾袋交给我。
“还有……一共是多少钱？我们分摊吧。”
“不用。也没多少，下次再由你来。”
“诶，那说好了。”
我与兰奈默契地相互点头，却招来了旁观人士的怪异声音，像是在模仿猫头鹰的咕咕声。
兰奈撇了撇嘴，十分淡定地坐回椅子，加入了女生间的谈话。
先把垃圾丢掉吧。
走至门口，我边开门边偷看着那三位，想听听她们在谈论什么，应该不是说我坏话吧？
门一打开，才迈出去一步，我就撞上了柔软的东西。由于是自己没看路，我下意识地道了歉。
“抱歉抱歉。”
“哎呀，真是的。阿护看路呀。”
“咦……怎么……”
“诶诶诶！”
另外三位异口同声。
“哇啊啊啊，你们干嘛这么大反应？吓死我了啦！”
如假包换的花崎葵一脸讶异，不知所措地握紧了双手。
“小葵你怎么在这？”
兰奈飞快地起身，走到花崎身边，似乎还想要触摸一下来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啊，这个嘛……”
“什么什么？”
绘里和结月也赶了过来。呃，我手里的垃圾袋还真是煞风景。花崎你就不能在我展现魅力的时候出现吗？
“该不会……”兰奈吞了吞口水，但依然鼓足勇气问出，“该不会是来道别的吧？”
“那个……”
沉默只带来更多沉默。
见到花崎葵，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的“习惯”仅仅是用于自我防卫的谎言。在看见这家伙面庞的瞬间，就被撕碎。好讨厌啊，我明明想塑造一个洒脱型男的人设。
“……”绘里欲言又止，紧紧咬着嘴唇。想必这些日子她也在克制。
“没关系的，小葵同学。我们、做好准备了。”
“嗯……”
花崎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望向我。
要直视着我的眼睛宣布吗？毕竟我说了那样的话，承受这份重量也算罪有应得。
来吧！此时我竟有了些完全破碎的快感。索性全都破坏、失去吧。
花崎的嘴唇拧巴成一团，最后噗地苦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
“哈哈，我没通过。”
× × ×
在一连串的“怎么会”轰炸之后，是结月想起来先坐下再详细说。
“为什么会没通过啊？”
兰奈的嗓音听起来微微颤抖，她也注意到了，于是按了按喉咙，轻声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呢？”
“就是啊，明明小葵是被星探发现的不是吗？按理来说选拔应该就是个过场吧！”
“如果换成你的话也许是这样……”
“哼……还是不太服气。”
真难得，绘里没有顶回来，只是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还是小葵同学来解释一下吧。”
“嗯……该怎么说呢？其实……也不算特别复杂？”
这家伙吞吞吐吐地，让人干着急。不过，说我心里没有一丝喜悦未免太过虚伪。毫无疑问，这一刻复杂的情感里，安心是占了大部分的。
然而在喜悦之余，我又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失而复得之物最令人欢喜，可这不代表不会再次失去。
“我把选拔用的视频搞错了啦。”
“哈？”
我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样并不妥，所以立马找补。
“为什么会搞错了？”
“哼，说起来，还要怪阿护你啦。”
“我？”
四人的视线聚焦于我，要融化了。
“就因为你录了我们打闹的片段，我、我把它和其他视频片段一起导进电脑了。然后……然后一大堆视频都在电脑桌面上，再加上剪辑好的视频，以及稍微修改后的视频，还有乱七八糟的文件……反正就是，最后在发邮件的时候……传错文件了。”
花崎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长串，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见识过她的电脑桌面，的确是乱到让人头疼的程度。可我也万万没想到，它会结出这样的果。
“这、这种情况和对方解释一下不行吗？”
兰奈问出了我心中的疑问。
“对方发来回复的时候我甚至都没有发现错误，一旦被当成不认真的人，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吧。”
花崎的脑袋耷拉下去，结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绘里也从另一边抚摸她的头。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兰奈从另外二人那里接过花崎，将她搂在怀里，如母亲般安慰着她。
嗯……虽然这样说会显得我冷血，但是花崎的反应似乎不够强烈啊。以她的性格，遇上这种事，即便不会直接哭出来，也会顿足捶胸地懊恼吧。
可是她却只是低着头默不作声，让我有种微妙的错愕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悲伤吧。
没人知道该怎么做，但这时候保持完全的理性，讲些“就当长了个教训”之类的话，是非常伤人的。
过了一会儿，花崎做了个深呼吸，整理好头发重新抬起头。
“因为这件事，被妈妈批评了一整晚，连指导老师也训斥了我……至少，我还有你们大家，对吧？”
“当然了。”
“没错！”
“还有我和鲁鲁喔。”
落寞的苦笑渐渐褪去，花崎拿手背蹭了蹭微红的鼻头。
“谢谢、大家。”
花崎的视线再次扫视四周的每一个人，最后停在我这里。
微微湿润的眼瞳透露着坚定的目光。四目相对，我忽然产生了坠落的感觉。冒着自作多情的风险，我不禁将这个结果和自己的干预联系到一起。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原因，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此刻，对错我已无心过问。那个让我焦躁难耐、坐立不安的悬挂之物终于落下了。
“也就是说，你要留下来了？”
“哈？阿护也太不识趣了吧，小葵还在难过呢。”
说出这话的绘里自己也按捺不住笑意。这家伙，明明也是从头到尾都不希望花崎离开嘛。
“哈哈，没事的，绘里酱。早点看开也好。呼！”
随着主角绽放笑容，兰奈和结月也畅快地露出微笑。大家紧绷的情绪终得以放松，熟悉的温暖如春日的风一般，揩去阴霾和潮湿。
“但是哦，小葵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学习吧？欠下的功课……”
“啊啊啊，奈奈不要提这档子事啦。真的好绝望！而且去参加选拔这事被传得人尽皆知，现在这个结果实在太丢人了啦……呜啊啊！”
花崎撕心裂肺地哀嚎，猛烈敲击着桌子。
“呃……无论如何……”
“嗯？”花崎哭丧着脸看向我。
我清了清嗓子，将准备好的矫情台词提到嗓子眼。
“欢迎回来，花崎社长。”
× × ×
几日后。
“哎哎，阿护等等，先别走。”
“什么事？又要笔记吗？”
“不是不是，嘿嘿。是我的小说啦。”
“哦？有新的内容？”
“也不算啦，是重写了一部分。你来读一下吧？”
“好吧……”
“干嘛？不情愿啊？”
“倒也不是啦。只是很多创作者自认为神来之笔的改动在读者眼里其实没什么差别啦。”
“哇！阿护怎么知道！我给奈奈试读的时候就发生了这种情况。”
“所以你也就理解啰，假如我没有什么反应的话。”
“哼哼……”
“这冷笑是什么意思啊……”
“反正阿护先读一下嘛。喏，电脑给你。文档就在桌面上。”
“你的桌面那么乱，我怎么找得——咦？你清理桌面了喔？”
“那是自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乌龙事件……”
“啊，但我看到你还是留着发错的视频呢？”
“因为大家热热闹闹的景象还蛮有趣的嘛。”
“……花崎。”
“怎么啦？”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但不确定我真的想知道答案。”
“诶？那就不要问了吧？”
“这、这样吗？”
“就是这样。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