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无虫
“就估到会咁……好啦我送完佢返屋企就翻嚟了。唔该晒你喔。得得得，大杯珍奶马上送到。”[1]
姐姐挂了电话后，我抢在她说话前问：“你现在要回学校吗？”
“……就是咯，新班主任果然自带三把火。你自己骑回家没问题吧？”姐姐把手机放进裤袋后摸着我的头。
我看了看麦当当的招牌，“没问题吧，现在都骑到麦当当了。”
姐姐目送我过了三岔路口的斑马线后便骑车走了。这当然不能怪她，她总不能冒着班主任通知家长的风险陪我折回去搞清楚事情的真相。前天晚上因为高二分科的事姐姐跟爸爸吵翻了，他们都觉得成绩出类拔萃的她不应该半路出家选个美术科。
一路上我都在回想今早的骑程。骑到文化宫的时候，我便想起朋友说的在那遇到的灵异经历。瞄到二楼舞厅残旧的招牌依然挂在那闪着半边灯，我立马加速骑走了。除了参加学校的美术队，有好几年的暑假我都在文化宫学画画，但今年已经没有再报班了，因为……老师不允许我画题目以外的画，还经常要我临摹一些成人所作的画，而文化宫的美术老师和小学的美术老师是同一个人。
一想到这里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我开始怀疑起奖的真实性。
在路上走的每一步就像从没有标记的百子柜里随意抽出一格，但那一格总不会出现代码之外的东西。
叮叮叮——
“他们下课了吗？”美琪放下茶杯问道。
杨姨马上站起来。
“他们下课了。你们现在可以进去了”前台姐姐也站了起来，被前台遮住的手好像在操作什么。
前台左边的门自动敞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会客厅，墙壁上挂着一些证书之类的东西，右上角有一台镶于墙内的电视机。高档皮革沙发，大理石梨花木圆桌，边上还有个栩栩如生的立体投影壁炉，这些看起来虽然相当豪华，但微黄的错落灯光使会客厅有种外婆老家的温馨错觉。会客厅后面是一条连接着十多个灰漆铁门的长走廊，走廊顶上有一排圆形照明灯。
这时所有紧闭的房门都几乎同时打开，每个厚铁门各走出一个穿白长褂的人。他们关上门后相互看了看，便向走廊深处走去。
“诶，老师等等，我们是……”美琪对着走在最后的白长褂大声喊道。
那人的头微微转了一下，没有理会我们就走了。
“可能他们忙着交班吧。”杨姨提着东西跟过去。
每个房间都可以透过门旁的玻璃墙观察里面的情况。玻璃墙用宽厚的金属材质架接着，墙看起来并不薄。内墙壁贴上锯齿状的白色隔音棉。每个房间都在差不多到天花板的地方开有一扇长方形的小窗户，但以小孩子的身高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不知道视角是否正好对上一片白云，窗景和纯白的内墙壁融为一体。各个房间都坐着五六个小孩。他们无一不乖乖地坐着，眼睛盯着同一个朝向安装的电视机。
电视机上正同步放着色彩鲜丽的卡通片。
“他们在看什么动画片呀，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小君的脸几乎贴到玻璃墙上。
“这是他们的课后活动吗？都不踢球的啊。”小林好像在为这些孩子感到无聊。
杨姨走在前面想找负责人，我们几个落在后面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各个房间。
我注意到右手边的一个房间里坐着清一色的女孩。她们都扎着拔高的马尾，穿着一样的粉红色制服裙，脸蛋都被涂上红、黄、蓝等颜色，周遭散落着类似眼影盘的调色板，像是刚上完化妆课的样子。而左手边的房间里，身穿蓝色制服的男孩们周围散落着装有蟋蟀的透明罐子。这些比我们年幼几年的小孩全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正当我把视线移向屏幕想了解正在播放的内容时，美琪突然的尖叫声像一只猝不及防的蚊子猛然扎进了我的皮肤。
“不要！”
我回头一看，美琪背贴着房间的外墙，双手紧紧抓在玻璃上——她脸上写满了惊慌。大家看向她正对着的房间——玻璃墙内站着一个手持透明罐子的男孩。他瞳孔看起来怪怪的，贴在玻璃墙的手上站着一只体型巨大的昆虫。
我眯起近视眼远远地看，那昆虫像狗一样将两条后肢抵在手掌上，两条前肢趴在玻璃，伏在背部的两叶长黑翅撑了起来旋转拍打着，两根有其体长两倍的触须正不停地敲打着玻璃。是只远看也觉得很恶心的不明黑虫。
我想起了在家半夜肚子饿想下楼拿饼干吃的那一晚，手还在墙上摸索着电灯按钮，黑暗中突然就转来一双澄澄发亮的眼睛。
毫无心理准备的“常态”崩溃。许久我才想起那是飞进家里的受伤猫头鹰，它被安置在楼下的杂物间。但这个鬼地方自带着莫名的诡异气氛，似乎没有什么能说服我平静。
——就像光天化日下，眨眼间的功夫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深不可测、没有光能逃逸的黑洞，洞里伸出一条正好碰到你鼻尖的长触须——抑或某天照镜子，发现鼻子上正爬着一个将所有光线都吞噬得半点不漏的小黑人，在它转头的一瞬间与镜前的你黑暗相视。
[1] 粤语：“就猜到会这样……好吧我送完她回家就过来。麻烦你了。好好好，大杯的珍珠奶茶马上送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