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金属/碾核

作者:倒立的檸檬猹 更新时间:2020/10/12 13:25:22 字数:3045

9 金属/碾核

现在是七点四十五分,再过十分钟包点就蒸好了,我决定五分钟后再叫醒雅雅。我拿起餐桌上的少年刊,盯着红框里的几个字:

《纵夏派对》

这到底是一幅怎样的画呢?雅雅从未拿过这幅画回家,我也未曾看过,估计也是由好心的老师帮她报名参加的比赛吧。雅雅自小就喜欢画画。三岁生日的时候临峰问她长大后想做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画家。”尽管临峰眼睛一低:“做画家可是很穷的喔。”她倔强地说:“我就要!”这跟我很不一样。

我小时候面对那类答案只会低头不语。也许因为如此,我便早早过起了无聊的主妇生活,在无人异议的安排下按部就班。嗯……究竟那时候沉默的我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我小时候又画过些什么画呢?我有去上美术班吗?我对画画的喜爱其实有多少?

楼上传来了如雷轰顶的音乐,激烈的鼓点差点让我以为雅雅摔倒了。

现在是七点四十六分。我还没上去叫她,雅雅居然已经起床了。也难怪,今天去领奖嘛。

我走上楼,想把唱机的音量调小——金属音乐总会让我产生暴力倾向,我还在学习控制它。

“这么早就醒了啊!”我几乎是嚎叫着,伸手去拨旋钮。

“不要悄悄换碟喔”,雅雅半个身子埋在了衣柜里。床上摊着几件连衣裙,都是些过时过节才穿的牌子货。

“得了得了,我虽然讨厌金属摇滚,但也不会阻止你喜欢”,我坐在床上摸着她的裙子,这些都是我一个人逛街时卖给她的连衣裙——粉红色的棉质背带裙,田园风的大衬领格子裙,还有为临峰同事结婚做花童时穿的白色蕾丝裙。

“你戴耳机偷偷听的碾核和我大声放的金属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讨厌”,雅雅越翻越深,话音从柜子的木板反弹过来。

“还是有区别的。再说这只是我的一个……‘小训练’,”我扬起了粉色背带裙,“穿这件不好吗?多可爱。”

“不想穿,那不是我的风格。那件乐队大T恤还有红格子短裙呢,在哪儿怎么都找不到……”

“……在柜子底,你确定要穿那件破衫去领奖吗?”我双手垂下,背带粉裙在腿上皱成一团。

“喂喂那是我自己改的衣服是我的作品,现在又不是上学,我想穿就穿啊。诶,爸爸昨晚又没回家吗?”

“……嗯,项目要赶进度他在公司通宵加班。”

“哦,还以为这一次他能看着我拿奖呢……”

“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啦,除非你不再参加比赛了。”

“那倒是……”

原来叠好的衣服乱糟糟地散满一地,她已经把最底层的衣服都掀出来了。

“柜子都清空了,为什么还找不到呢?”

“……我扔掉了。”

雅雅缓缓从空衣柜里转过身来。

她压着嗓子像死金主唱般怒吼:“那你为什么不把我也扔掉?!”

我浑身发抖,屁股像被钉在了床上想起也起不来。

楼梯里传来万马奔腾的脚步声,还有渐远的话音。

“为什么要生我出来……”

猛然落下的泪水并没有减缓脸部肌肉的抽搐。我听到唱机传来了幽深刺心的弦乐,还有楼下伴随着自行车轮滚动的摔门声。

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导流板支架与柔软肉体碰撞、车轮碾过自行车车架的声音,眼前闪过一幅幅红色涌流的画面。

我马上起来从床褥下翻出一张用简易封套包着的黑唱片,放进唱机按动三角形按键,并将音量扭到最大。一阵眩晕让我昏倒在床上……

“哇哈!终于找到了!我去刷牙咯!”珈珈抱着衣服跑进了洗手间。

听到里面的流水声声调越来越高、骤然停止并紧接上牙刷的摩擦声,我长舒了一口气,拿起衣架把连衣裙一件件地挂起来。

合上柜门后,我留意到旁边写字台上摊开的作业本,上面压着块蓝色橡皮擦。橡皮擦上满是被圆珠笔戳出的小洞洞。我感觉橡皮擦下面压着什么东西。

我拿起橡皮擦,只见底下几个潦草的蓝色字迹:“真没意思”。

我为几秒前冒出的奇怪念头感到懊悔。

珈珈这么一个善良的孩子,怎么会喜欢折磨小虫子呢。

但是用橡皮擦压蚂蚁的画面,是怎么在我脑海里浮现的呢?我曾经看到过吗?

我放下了橡皮擦。

“这个牌子的核桃包不好吃,下次不要买了。”珈珈边喝牛奶边说。

盘子上还有三个包子,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里面的炼奶粘稠得像廉价软糖。“又被广告骗了……下次还是买小巷点心铺的包子吧,妈妈小时候上学都是到那买早点的,昨天我去散步的时候看到它还有开门呢,想不到这小店还能撑到现在,都二十多年了……”

竹藤罩子揭开后,雪白柔软的包皮冒着热腾腾的奶香蒸汽……我小时候吃的早餐是包子,不是糯米鸡吗?是那家小店的招牌流沙包吗?包子馅是不是像上好的咸蛋黄那样甘香浓郁?我曾带着嘴角上残留的黄色汁液上学而被同学们嘲笑吗?

我的舌头竭力模拟着记忆中的味道,却越发地觉得素然无味。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对过去充满了陌生感,近在咫尺却难以触碰,它像夜空中如未来般遥远的星光。不过我早就对这些“怀疑人生”的突发小状况得心应手,我能够好好地控制自己。若无法挽回的话……

“等你吃完我们就走吧。我想先去那个地方看看,好像很好玩的样子。”珈珈打开水龙头清洗挂满白痕的玻璃杯。

“再吃点葡萄吧,对身体好。”

“不想吃。”珈珈把洗好的杯子放到杯架上,“我吃不下了。”

“你不是很喜欢吃葡萄的吗,妈妈小时候也最爱吃葡萄了。”

“我喜欢吃薯片”,珈珈走到门旁穿起鞋来。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七点五十一分。

我开着林风送给我的二人座代步车在沿江公路上飞驰。在自家二十七楼阳台上看到的无死角江景和在马路上看到的大不一样。在车上只能看到人行道围栏外浅浅的一行江河,和对岸依稀散落着的旧工厂,这些幸存的工厂都被改造成消费情怀的文化创意园。我无法想象带老母亲到那边的高级连锁咖啡厅,边端起由仿生机械臂手冲的St. Helena咖啡,边看着浓妆艳抹的高中生摆出各种诱人姿势拍照的情景。老母亲年少时是工厂流水线无数装配工人中的一个普通女孩,因一时走神而装错的部件让她认识了下游的另一位工友——也就是我的父亲——在此之前他们从未说上一句话。“看似偶然,实际上都是命运的安排”,在我犹豫要不要离家出国进修的时候母亲淡淡地说起这件事,“比起看着它变得富丽堂皇,我更愿意看到它失修颓败的样子,那才是它应得的结局……你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你不能做那只任人摆布的风筝。”

“但是我害怕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在那边……”

“你不能害怕。”

每当回忆起这段对话,我都觉得老母亲尚在人间。

前方突然响起刺耳的汽车喇叭声。一辆大货车正迎面而来,我赶紧扭方向盘让车子回到原来的车道上。因为用力过猛,车子往右拐的时候撞上了人行道上的金属围栏,车子颤抖起来并发出难以忍受的摩擦声。我马上提起右脚去踩刹车。

身子向前倾的时候我和珈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到座椅上。

“刚没吓着你吧,对不起妈妈开车不应该走神的……”我自责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隐隐作痛。

“我没事妈妈,我是担心你……”

“……你没事就好,妈妈会更专心开车的了。对不起……”我重新启动车子。

“不打电话报保险吗?”

“迟点再打吧,我们先过去颁奖礼,迟到不好……”我轻轻踩下了油门。

“现在离颁奖时间还早着的呢,不如你先给保险公司打电话吧。”

我下意识看了看手表,表盘显示着现在的时间:八点整。

下车处理好保险的事情后,我们回到车子里。

“妈妈,你这里长了很多白头发”,珈珈指着我的头顶说道,“怎么刚才都没有发现呢,但在家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啊……还有你的……”

我拨了拨中央后视镜,镜里的我头顶白了一片,脸皮变得沟壑纵横。

我诧异地边拨弄自己的头发,边摸起嘴角边上的裂纹,没想到时间之河能如此无情地我身上加速流淌。

“……看来怎样也遮不住的了,待会儿约Tony哥明天去染头发。”我苦笑着启动车子。

“还有美容院的Coco姐。那等下带个帽子进去吧。”珈珈从副驾的储物箱里翻出一顶遮阳帽。

“好哟。珈珈,今年你能考上一中的话,妈妈带你去狄妮妮公园玩。”

“一言为定!”

前方迎来一个十字路口,上方一闪一闪的黄灯很快就转成了红灯。大道两旁的行道树荫在烈日下完美覆盖了单车径和人行道,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早早起来骑车跑步的人。

再往前开就能看到那家本地人都爱去的老字号百货商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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