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再度升起，这一带的店铺也将按照往常的节奏进行这一天的营业，但林望贤的店铺“街角避难所”除外。
他打开门和窗前的卷帘，好让外界的光亮驱散这里的阴暗，可这并没有为这个点铺带来多少光亮。
拜店铺前方的住宅区所赐，鲜有阳光照进店铺的时段。不如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店内的光亮是由天花板上那些造型简单却不失典雅的灯提供的。
因此他打开灯，想让这间屋子有点属于早晨的气氛。可按下按钮之后的瞬间，要溢出室外的那暖色调的光亮却让这间屋子跳跃到冬日的一个下午。
如果能在这样的一个下午坐在店里的沙发上悠闲地享受一杯咖啡的话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可是...
“还是算了。”他再次按下按钮。
这种会引发“时间跃迁”的道具还是先算了，尤其是在一连好几天缺乏睡眠的时候。
之后他又拿起一块写着“今日歇业”字样的牌子，将它摆到离店铺门前有一段距离的位置，而再往前便是另一家早已关门歇业的店铺。
从牌子上只写着文字来看，店主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是否会有客人光顾这里，尽管这个精致的牌子本身看上去并不像写在上面的四个字那么简单。
或许写在上面的四个字反倒要复杂些。
回到店内，他开始在吧台准备早餐。吧台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家饮品店所需要的东西，而洗碗池旁也放着随处可见的厨房用具。
对于这个既属于店铺，又属于住所的这一部分而言，整洁自然是必要的。而他本人也会经常打扫，确保店内的整洁。
而当食物的香气随时间慢慢充盈在这个房间之时，夏凡也终于从睡梦中醒来。
“你醒了吗？”
林望贤只是简单问候了一句，便继续处理锅中的东西。
“你在做早饭？”夏凡看着站在吧台后的林望贤。
“没错。”他翻了下里面的鸡蛋，“对了，现在几点？”
“我看看...”夏凡揉了下刚睁开不久的双眼，“6点25吧。”
“那她应该快到了。”
林望贤将锅里的煎蛋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几个盘子上，接着又将这些连同面包一起放在吧台前的桌上。
“你什么时候准备这么多的？”
夏凡看着面前丰盛的早餐，不过所谓丰盛也只是他自己这么认为。因为这仅摆着面包、煎蛋和三个空杯子的桌上，无论怎么看都难以以丰盛来形容。
“约40分钟前，而且对3个人来说这只是很普通的量。而且之后有事要做，所以还是先吃早饭吧。”
“我平时不吃的。”
“是吗？”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珍稀物种，“不过我倒是建议你最好趁现在就把你那份吃完。”
“为什么？”
难道上一句不应该是建议吃早饭，而不是趁现在吃吗？
“因为很快就会有人来‘现身说法’了。大概3分钟后。”
“现身说法？现身什么说法？”这个有些无厘头的说法倒是让他担心起之后会发生什么，“还有，没有哪家饮品店会在这个时间开门营业吧。”
“‘现身说法’指生动形象地演示不吃早饭的后果。还有，刚才那句话话里并没有‘客人’这种说法。”
林望贤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夏凡起初还以为是自己没睡醒所引发的错觉，但之后他就不会这么想了。
“你用得着拿嘴给其中几个词加着重号吗？”
就在夏凡吐槽对方的说话方式时，店门被打开，随之走进店铺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在梦游的女性。尽管她衣着整齐，脸上也化了适合她的淡妆，看起来光凭外表就能让一些男性为之倾倒。
可如果看向她的眼睛，特别是与她的眼神相接触，就会发现一个与这一切完全不符的细节——那种眼神明显不属于一个清醒着的人。
“望贤，我的早饭呢？”
你没有听错，这也不是你的错觉，这就是她进店以来的第一句话，而林望贤则普通地应对着这个明显不对劲的人。
“在桌子上。”
“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向着摆着早饭的桌子走去，看起来就像只饿了一段时间的丧尸。如果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的话，那么唯一的区别恐怕也就只剩下穿戴整齐了。
“你不用吃那么快的。”林望贤往正将整片面包往嘴里塞的陆芷晗的杯子里倒入咖啡，“反正还剩很多。”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她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清理桌子上的食物，而且似乎还有加快的趋势。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夏凡看了看面前正狼吞虎咽的陆芷晗，又看了看完全没什么反应的林望贤，难道他已经习惯了？
“你是指哪个？”
林望贤将咖啡倒入自己的杯子，之后才开始享用他的早餐。
“不吃早饭的后果之类...”
夏凡压低着声音说道。接着又一口将杯里的牛奶饮尽，可这并不足以缓解他因面前这位女性外表与行为之间的极大反差而受到的冲击。
“大致如此。”林望贤将杯子缓缓放下，“如果你认为是的话那这应该就是了，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我们在她面前这么说没问题吗？”
这句话反倒让林望贤忍不住给了他一个白眼。
“如果你觉得会有问题的话在一开始就不要起这个头。而如果你一定要在她面前说与此有关的话题的话…”
林望贤看了看身边的陆芷晗，而陆芷晗还在忙着处理桌上的食物。
“记得务必在她吃完早饭之前结束。”
“我吃完了。”陆芷晗拿起自己用过的餐具走向吧台后的洗碗池。“你们刚才聊什么事了？”
“没什么。”夏凡急忙否认。可又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来，于是便拿片面包堵住自己的嘴。
“说了一点关于你的事情。”
林望贤喝了一口咖啡，他看起来倒是很冷静，甚至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冷静过度。
“你在说什么啊！没你这种一大早就作死的吧！”
“这没什么，反正…”他意识到之后的部分是暂时不能说的，便没有继续说下去，“那么你吃完了吗？”
“吃完了。”他回了一句，然后发现有什么不对，“这跟吃没吃完有关系吗？”
“那我就撤桌了。”
林望贤拿起桌上剩余的餐具走向洗碗池，接着又对正站在洗碗池前清洗餐具的陆芷晗小声说了什么。
“是昨天的事吗？”
林望贤点了点头，之后拿起一块抹布回到桌前。在擦了一遍桌子之后又从书架拿出几张A4纸。接着他才在夏凡的对面坐下，而不是夏凡斜对面的位置。
“那么作为对你本人调查的一部分，我建议你如实回答我提出的所有问题，而这也是我在睡觉前说过的想确认的事情。”他特意在“建议”这两个字上加重语气。
“这有什么意义吗？”
夏凡反问道，像是在针锋相对。
“好吧。”虽然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可在他脸上闪过的却是失望，“如果你一定要执着于这些行为的意义的话，我只能说这世上的一切行为都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在最初它们发生的时候如此。而即使行为本身确实有意义，可如果作为执行者的一方认为没有的话，那它可能就真的没有所谓意义了。”
“我姑且先不反驳你的说法吧，不过…我没有答应过你吧。”
“的确没有，不过我希望你能接受。”这句话的语气倒是变得柔和了点。
“不像刚才那样强调一下某个部分吗？”
“没有强调的必要。”
他的话中像是不带一丝感情，构成整句话的似乎都只有文字和冰冷的逻辑。
“为什么？”
“你所认为需要强调的词明显不如建议二字重要。”
林望贤拿起其中一张纸，像是在阅览纸上的内容，可实际上那只是张白纸。
“那么，还是回到重要的事吧。我可以开始了吗？”
“随便。”
“那我就姑且认为是允许了。”他开始在纸上写下文字，“第一个问题，关于你选择自杀的原因，是家中变故吗？比如家中经营的企业破产、直系亲属突然病逝之类的。”
“不是。”夏凡立刻回答道。
“那是你本人突然受了什么刺激吗？”
“不是。”
尽管听起来与前一句没有明显的差别，可这时从吧台后面却传来两次敲击声。
“那么，关于你自杀的原因…”他紧盯着夏凡，“是绝症吗？”
“你就不认为是我失恋了吗？”
“我认为你从根本上不具备失恋的条件。否则你为何会选择自杀，而不是别的方式？比如殉情。”
林望贤又回到了‘建议’那时的语气，而他看向夏凡的眼神也早已偏离了问询的范畴。
“还真是无情...”
“那么我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导致你选择自杀的是绝症吗？”
“是。”
“那从自杀失败之后到现在你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
“那么之前你是因为严重的身体不适才去医院的，对吗？”
“没错。”
一连串的是非提问及没有问题的结果之后，林望贤也终于将问题转向一个潜在的方面。
“那在这件事之前，我是指从你被诊断为绝症到你今天凌晨入睡为止的这一系列事件之前，你有过什么较为痛苦的经历吗？比如虐待、欺凌之类的。”
可在这个问题之后，夏凡却没有任何回应。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剩下沉默。于是之前还能将话题进行下去的气氛也随之改变，双方就像彼此间突然立起一堵高墙，在阻断所有沟通的同时，也在抹杀之前一切话语的意义。
他继续观察着夏凡，而面前的夏凡则低着头，眼神也不知正看向哪里。直觉告诉他，这是他不该触碰的地方；然而经验却告诉他，这是必须仔细调查的地方。他起身走向陆芷晗，想寻求她的建议。可她却摇了摇头，其意不言自明。
他叹了口气，将已经写上文字的几张纸连同他的遗憾一同装进牛皮纸制的档案袋。接着他转过身看向夏凡，可夏凡却仍在沉默当中，空洞的眼神则让人不禁在意起这背后的缘由。但是…
“那就到此为止吧，感谢你的协助。”
夏凡站起身准备离开，可林望贤又突然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你要不要再检查一次？”
“这能改变什么吗？”
夏凡颓丧着，而他看向林望贤的眼神更像是对林望贤之前某句话的讽刺。
“保险起见，说不定是误诊。”林望贤转向通往二楼的楼梯。“对了，需要我开车送你吗？正好我打算出门买一些东西。”
“不用了，我自己去。”
拒绝之后，夏凡推开门走了出去，之后便只剩下陆芷晗和林望贤两人。尽管沉重的话题已经结束，可仅剩下两人的房间却还处在沉重的氛围当中，如同被过去束缚着无法前行。
不过在房间里的人们之中，谁又不是被过去束缚着？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卧室里的某位少女以一副准备完毕的姿态走下楼梯。
“需要我跟上去吗？”
少女的话打破了沉默，时间也随之重新开始流动。可在此之后，重新流动的时间是否又会因何而重回过去的束缚之中？
“记得不要暴露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