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距夏凡再次赴医院检查已有两天,可当他再次得知检查结果之时,他一度认定的事实却被导向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他非常怀疑这次是不是误诊,可他又没什么能用以支撑结论的论据和知识。无论是诊断书上的文字,还是影像资料上呈现的图像,这些都导向一个结论——没有问题。而且这是医师基于论据与经验之上的判断,而不是妄加揣测的结果。
那么既然已经得出一个基于论据之上的结论,那么上次的结论就能被推翻了吗?
遗憾的是并不能。事实上,第一份诊断书上的文字也同样建立在充足的论据之上。其充分到就连一个外行也能察觉出那份作为论据的影像资料不可能属于一个健康的人。
夏凡将这两份资料铺在桌上,可盯了半天他也看不出任何问题。两份资料互相矛盾,却都无法证伪。所以不如说两份资料所呈现的都是不可撼动的事实,因此这次结果虽不会让他彻底落入绝望的深渊,却也无法将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庭审现场的法官,控辩双方提交的证据看起来都无懈可击,可他却不得不在两种完全矛盾的结论之间摇摆不定。
时间在内心的争执中缓慢地流淌着,可就在这种迫切需要得出结论的时候,他的耐心先去摸鱼了。
于是那些东西被胡乱地卷成一团,塞进衣柜的下层。之后他离开宿舍,打算消磨时间。仍属于夏日的阳光正照在校内的街道上,两旁的树木也在阳光下呈现着充满生机的绿色。
可这是否能驱散他心中的阴霾?大概是不能了。而如果什么事情都不发生,那么也就没有能改变他的事物。
他继续走在那条路上,两旁则是于此路过的人们。各种纷杂的事情让他们在此经过,接着又驱使他们前往各自的目的地。
他的视线移向那些路过的人,可实际上也只是看起来像是在看那些人。因为他的视角当中没有人,他的思绪也不在这里。正当他的思绪还在异地之时...
“要自杀吗,年轻人?现在自杀的话可以享受全套服务的。”
突然从身后出现的声音让他猛地转身,不过这也只不过是林望贤一句夹杂着推销和玩笑口吻的一句话。虽然大白天讲这个玩笑可能会让效果打折。
“那你们的产品有什么优势吗?”夏凡顺着刚才的话反问道。
“让我想想...”
林望贤装出一副正在沉思的样子,而且看他的样子也是在摆明了自己就是在装成这个样子。
“方便快捷、干净无痕,以及…没有痛苦。”
前两个词倒还在夏凡的意料之中,可停顿之后的所谓‘没有痛苦’却让他本能地警觉了起来。
“真的没有痛苦?”
他反问道,而视线则停留在远处。
“即使有所谓的痛苦,它也只会属于生者。从我听到的一种说法来看,一个人的自杀可以对至少6个人产生影响。”
他平淡地陈述着这种细思恐极的事情,像是在说他已经看淡了这种事情。
“所以回到正题吧,这次检查的结果如何?”
“医生说没问题。”
“这次没有问题的话,那上次是误诊吗?”
林望贤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着最坏的可能。然而夏凡的下一句话却又异常坚决,甚至让他自己都觉得这件事已有了定论。
“不是误诊。”
“不是误诊?”
“没错,那张片子明显有问题。而且我去医院也不是没事闲的,而是因为确实有问题。”
“那会不会是其它环节出了问题?比如医院系统,或者是第一次检查当天你穿了带金属的服饰之类。”
“你说的那些可以排除了,我衣柜里没有带金属的上衣。”
夏凡笃定地说道,而这也让林望贤决定换一个方法。
“好吧,那方便的话能让我看一下吗?虽然我不是医生。”
“那你要看就看吧,反正我无所谓。”他看起来像是不想再继续纠结于此事,“那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现在的话我还要去上课,如果要找我的话最好是在晚上9点以后到店里来找我,正好那个时间段不会有客人。”
“那到时候再说,你先去上课吧。”
“好,晚上见。”林望贤看了下表,接着加快脚步。
“再见。还有,下次不要让你的人偶跟踪我了。”
虽然有些大声,但他姑且还是控制了下音量,而已经加快脚步的那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则以更快的速度折了回来。
“你是怎么发现的?”林望贤就差直接抓起夏凡的衣领来逼问了。
“她没说吗?”
夏凡反问道,像是在说“这怎么可能呢”?
“没有。”
“好吧,反正净是低级错误。”
“低级错误?”
“对啊,要是我连一个频繁被地上的易拉罐、香蕉皮之类的东西弄倒的跟踪狂都发现不了,那我不就成傻子了?”
不如说夏凡现在的眼神已经和看傻子没什么区别了,当然这个傻子现在应该离他还有些距离。
“你确定这些都是已经发生的事实,没错吧。”
林望贤的眼神当中有一半是严肃,可另一半也像是在看一个傻子。只是这个傻子可能离他比较近。
“对啊,光是香蕉皮就踩了不止10次了,你知道我为了憋笑有多辛苦吗?我要是笑出来的话那我怕不是要被送到精神病院了。”
“那您还真是辛苦啊。”
这句话不带有任何感**彩,听起来就像是不入流的演员念台本,但很快他又回到平常的语气。
“不过据我所知她至今没有犯过这种低级错误。”
“也是,毕竟是引以为豪的人偶啊,精通暗杀的人偶怎么可能会犯这种错误呢?不过这样的话你的人偶也…”
“我可不建议用‘人偶’这个说法呢,同学。”
如果眼神能够拿来杀人的话,现在林望贤的眼神就应该被收入到教科书当中,好给一些不太擅长用眼神来威慑的人做示范。
“如果你是在回想我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的话大可不必,因为两者之间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还有,她从来都不是人偶,而且我这边一直是用‘她’…啊,不对,一直以来都是用‘She’而不是‘It’,明白了吗!”
好吧,也许抓起衣领之后还要补上几拳。
“好好好,那还是先说那件事吧。”
初秋的日光之下,林望贤的话却让夏凡感到脊背发凉,于是他连忙转移话题。
“总之,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那些确实都发生了。”
“好,那你在发现她之后做了什么?”
林望贤的表情虽然略有缓和,但言语当中却还是带点火药味。
“我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尽量无视她了。”夏凡说得理所当然,“难道你要我在大街上陪她说话吗?你是想让我被‘公开处刑’还是想让我进精神病院啊?”
“哦,原来你这么执着于‘精神病院’这个地方吗?不过还是不要以带着玩笑的成分说这个词比较好,这总会涉及到严肃的事情。”
林望贤低下头,又看了一眼手表,可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沉了下去。
“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上课了,剩下的事晚上再说吧。”
“晚上见。”
“晚上见。”
林望贤走了几步,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又说道:
“那是由在意导致的个人行为。”
接着林望贤头也不回地跑向教学楼,只将疑问留给夏凡。尽管有着时间上的原因,可这也更多是为了掩盖他写在脸上的某些痕迹,尽管那些痕迹很快便消失了。而他的身影在夏凡的视角中也逐渐变得模糊,直到消失在人群之中。
夏凡走向路边一个无人的长椅,之前的谈话似乎让他感到疲劳。尽管他自己也不清楚他现在疲劳是否真的源自于此,可当疲劳被认为是既成事实,其原因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便是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度过到午餐时间为止的这段时间。毕竟对他这样今天一整天都没有课的人来说,他不必像其它走在这条路上的大多数人那样急匆匆地前往下一个地点。
当前往教学楼区域的大部队散去,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也就没剩下几个人了。不管剩下的人是出于何种原因,像是起晚了之类,都与他无关。
毕竟对一个精致的“反麻烦主义者”来说,那些人的原因无关紧要,更与他无关。而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所采取的,一种使自己远离麻烦的方法。
他先是将双腿挪到长椅上,接着又把上半身放了下去。可当他的上半身倒向长椅之时,从背后传来的感觉却打断了他。他转过身,却发现长椅上没有其他物体。他又揉了下眼睛,但结果仍是如此,至少看起来是。
于是他转过身,再次将上半身倒向长椅。可是…
连觉都没法睡了?
他将手伸向阻止他躺下的那个物体,摸了几下。那是个柔软且温暖的物体,如果用来当作枕头的话真是再好不过。可当他继续摸索,经由双手传来的感触却让他愈发感到这个东西好像有什么问题。
他觉得这与某种东西有相似的地方,可既然无法看见,也就没有办法证实这个最可怕的假设是否成立。所以他决定先倒下去,再思考这个问题。可在此之后,他的思维渐渐变得模糊,最终先向着白日梦出发了。
“睡得香吗?”
突然出现在近处的带着愤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白日梦,他急忙起身,可这却让他的头撞到另一个同样看不见的物体上。
“疼疼疼…”
他再次睁开眼睛。视角中出现的却是一名正捂着自己鼻子的长发少女。对方的样子与其说是在捂着痛处,不如说是在控诉着自己受到的委屈。而就在这时,少女的身影却突然消失,紧接着又再次出现。
于是在突然发生的事态当中,他的脑子先宕机了。
他先是看向对方的眼睛,可从对方深灰色的瞳中所透露出的眼神却带着忧愁和些许危险的味道。接着又看向她的粉色长发,齐肩的长发并没有扎起来,于是散乱的样子也就直接呈现在他的视野当中。循着长发,他的视线又移向对方的上衣,浅灰色的T恤好像已经有几天没洗…
“你在看哪里啊!”
对方的声音让他的脑子从宕机中恢复,只是这可能有些不是时候。
“光天化日…”他故意将头偏向一边,“见了鬼了。”
他似乎是打算接受眼前发生的事态,不过他的脑子可能还没那么清醒。
“你还要在我的腿上躺到什么时候啊!”
少女突然站起身,夏凡跟着从长椅上滚了下来。就在夏凡打算为自己辩解之时,对方却朝他踢了过来。他勉强躲过了这一次,可面前被划破的空气却让他直冒冷汗。于是他急忙爬起来,逃一样地跑向别处。
“性骚扰之后还想跑吗?”
少女立刻追了上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在空气中渐浓的杀意。
“明明就是你突然跑出来吓我的吧。”他看了下后头,可对方的速度似乎还在加快,“你就是想敲诈吧!”
“谁想敲你这种一看就知道很可怜的家伙啊!我又不想让别人看不到自己啊!”
可短短两句话并不足以消解彼此间的误会。追逐的桥段继续着,可在旁人的视角看来,从最开始所呈现的却只是夏凡单方面狼狈逃跑的模样。没人知道起因,也没人知道具体过程,只有一个男生正慌张地逃着,却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而众所周知,学校里最近闹了鬼,可难道这个学校连白天都会闹鬼不成?
就这样,追逐的桥段持续到两人都跑不动为止。直到两人戏剧性地同时倒在一个告示牌前,大口地喘着粗气。
“别再追我了行吗,我投降还不行吗?”
“我拒绝!”
她的口气还是那么强硬,甚至脸上都因此浮出一些额外的线条。可夏凡也没见她有什么动作,她只是坐在原地,喘着粗气。
“好吧,真见了鬼了。”
夏凡抬起头,他本想看向头上的蓝天来感叹他到目前为止的遭遇。可当他抬起头,目光却首先被公告板上贴着的几张单子夺走。
他用力起身,撕下其中一张单子。他对单子上的这个人有点印象,这是他看过的脸。
他的视线又回到面前这名女性身上。他紧盯着,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之后他的视线又在两者间跳跃了数次,直到他确信的那一刻。
“你就是…”
在显而易见的事实面前,回答已无关紧要。
少女没有说话,她早已知道这件事情。而他则拿出手机,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用的。”
她的话里完全没有生气,或者说,与他几日前拿到诊断书时的状态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翻找着他需要的东西。可他翻遍手机,也没有找到林望贤的联系方式。不如说,他手机里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只要用四分之一张B5纸就能列出来了。
“看来只能晚上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