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从店内离开之后又经过一段时间,李文茜的思绪才从之前的浪潮中稍稍平复。
关于她选择离开的原因,其中缘由太过复杂,绝不是一两句话便可以说清楚的。而且草率地将其中一两个明显的原因列为主因则是典型的归因谬误。
所以关于她的一些事情,笔者决定先从那一天,也就是8月24日开始讲起。
那本是夏末的其中一天,同时也是短暂暑假之后的返校日之一。
没有堆积如山的作业、没有让人头疼的科研任务,也没有收到夏凡那种死亡通知或类似的东西。然而却有另外几件事让她的心情处在重压之下,那是任何一个从她身旁走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的一股难以承受的重量。
拜那两件事所赐,她现在的样子无异于行尸走肉。特别是当这种空洞的眼神出现在她与生俱来的灰眸当中,平时有力的步伐发出比以往更大且多余的声响之时,就更是如此。
此刻她正走在被太阳炙烤着的道路上。热浪让阳光下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即使身处重压之下也不能免俗。若是有人看见她此刻的样子,想必会认为她多半是崩溃了,而多半之外的部分则是比崩溃更可怕的臆想。
拉杆箱的轮子滚动着,发出单调且毫无生气的声响,而这也是这个下午除空调运转声之外少数与人有关的声响。
可毕竟没有人想在下午两点的阳光下走在一条毫无遮蔽的路上,何况她还带着看起来比新生入学时还要多出至少一倍的行李。至于为何会带着这么多,则是拜作为衍生物的家庭矛盾所赐。
单调的声音又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她终于带着数量夸张的行李回到自己位于宿舍B区的房间。
一打开房间的门,这个疲惫的人就倒在床上。尽管这个房间已有一个多月没有打扫过,加上不开空调就完全赶不走的热浪,再加上暴晒之下早已濡湿衣服的汗水。可她现在想做的却只有闭上眼睛,从那两件事逃开。
她就这样闭上眼睛,身体和心理的疲惫让她暂时远离了那两件事。没有束上的粉色长发散乱地铺在床上,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混乱,却又看不到解决的希望。
她很快便睡着了,然而从她入睡的那一刻起,那个循环了不知多少次的华丽噩梦再度开始。
那是一个婚礼现场的幕后。李文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化妆师将她讨厌的那些由另一个人指定的装饰品装点她的身体。就像一个没有意志的人偶,只能任由别人来为她赋予所谓的意义。
纯白的婚纱无法象征纯洁,鲜红的玫瑰无法象征爱情。尽管这些装饰在她的身上形成了完美的搭配,可这份完美也只是表象,而非真实。
装点结束之后,她被从幕后推到台上,与此同时一个漫长且无聊的仪式随之开始。尽管在大多数人的认知当中,这个仪式集神圣、幸福等一切美好于一身。
可她深知这场婚姻会给她和她的家人带来什么,那是在纯白誓约之下掩藏着的深不见底的黑暗。
“萧旨杨,你愿意娶李文茜为你的妻子,共同度过婚姻生活吗?你愿意爱她、尊敬她、安抚她、守护她,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她吗?”
台上,看起来像是牧师的人宣读着被认为是神圣的语句,可台下的那些人大多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要形容那些人的内心的话,以此刻穿在身上的正装的颜色就足够形容了吧,那些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
“我愿意,我愿意娶李文茜为我的合法妻子,无论现在还是将来,好或坏、富或贫、健康或疾病,都会爱她、珍惜她,至死不渝。”
所谓神圣的誓言之下,是让人笑不出来的谎言。可她能做的也只有在台上移动自己的目光,将台下的一切丑恶尽收眼底。
正悄悄落着泪的母亲,可她深知这绝不是幸福的泪水;五味杂陈的父亲,可这五味杂陈也绝非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将要成为一个幸福的人。
接着她将目光移向坐在后面的那些人,镣铐无法拘束的贪婪、核弹无法清洗的肮脏、太阳无法改变的冰冷,明明自己的内心正因这虚假的誓言而倍受折磨,却还要将这出戏演给他们看!
或者说,这份痛苦正是某些人一直期待的。他们将在欢笑中以此为澧,直到这个承载痛苦的容器里连一滴都没有剩下,之后再将容器本身榨取到人类认知的极限。
她深感这是场彻头彻尾的闹剧,可她又不得不继续演下去。
“李文茜,你愿意将萧旨杨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共同度过婚姻生活吗?你愿意爱他、尊敬他、安抚他,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富有还是贫穷,在你们的有生之年,不另作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我…”
她犹豫了,而他面前的那人似乎是看到了她的犹豫,于是完全不顾可能会被听到的风险对她说道:
“听好了,你是我的,你全家也是我的。所以你清楚你该说什么吧。”
明明是见不得光的用以威胁的话语,却是当着现场所有人的面说的。她多少知道对方究竟何来的胆量将这种事情公之于众,然而对方的毫无遮掩反倒让她说出了那句拒绝的话语。
“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紧接着她从这个不知循环过多少遍的噩梦中惊醒,于是这个所谓的神圣仪式结束了。或者说,好在这个仪式在她要说出谎言之前就结束了。
她不想说出那段誓词,也不想作为别人的人偶度过余生,这一点无论出于自尊还是意愿都不会有哪怕一丝改变。然而不断恶化的现状却在不断地动摇它,尽管这还没到能颠覆她想法的地步。
而在她还在做梦的时候,这个下午早已结束。日光消失之后,除了走廊的灯光之外,便再没有愿意进入这个房间的。
至于这道房门,尽管自她进入这个房间以来一直大开着,像是在说随意进入,然而房间内给人的实际感觉却完全相反,它在无差别地拒绝着一切事物入内。
她继续回想着这个梦,可梦里的一切都是漆黑的。无论是花束、誓言、甚至是作为纯白誓约象征的婚纱也不例外。
“无论健康还是疾病,富有还是贫穷…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
荒诞、讽刺,让人完全笑不出来。即使笑出来了,也只会是浸透着绝望与无力感的笑。好像那来自看不到底的深渊,将悬崖边上的人拉向无法立足之地。
直到她的胃终于忍不住发出抱怨,才将她从梦境暂时拉回现实,于是她离开房间前去...觅食。
她在档口随便挑了几样便找位置坐了下来,这些东西也完全没有介绍的必要,因为在她口中,这些东西的味道和石蜡没有区别。而她这么做的意义也就只剩下平息胃的抱怨,可这对她却又是种折磨。
晚饭之后她做的,大概是游荡吧。她像是幽灵似的游荡在这个偌大的校园,之后路灯亮起,将所及之处照得如同白昼。
再之后,甚至连宿舍区域的大多数灯光都已熄灭,可这并未让她意识到她已游荡至深夜。而此时她走着的这条连接宿舍B区与食堂的路上已见不到其他人。
也许是漫长的游荡终于让她感到疲倦,她再路边的长椅坐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经营困难、名为求婚实为掠夺的戏码,以及这些事件之下涉及的更多方面。她还没有再深一步地考虑,可仅仅是这些就能让她感到前路无望了。
“如果能消失就好了。”
她对着虚无如此说道,可她却清楚这个卑微的愿望根本无从改变现状,甚至还有可能让现状变得更糟。失去援助、负债、企业破产...这些都是作为企业家独女的她很容易联想到的后果。
然而正当她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思考当中之时,如头部被贯穿般的疼痛让她瞬间失去意识倒在地上,像一株枯死的植物。
以上便是8月24日的结尾。当她再次醒来,已是25日凌晨4点之后。
睁开眼睛,她看了下周围,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路灯、长椅、砖石与沥青地面,她正躺在长椅前的地面。
之前的疼痛让她下意识地让她将双手在头部来回移动,可无论反复在上面摸索了多少次,她也没能发现任何痕迹。而且实际上她的头部也没有留下任何能用手确认到的痕迹。
头部之后,她又检查了遍身体和个人物品。衣服上没有明显的痕迹或味道,身上的财物也没有遗失,除了因从长椅倒下而沾了点灰尘之外。
看来在昏迷之后的5个多小时里,她身上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因剧烈疼痛而昏迷,可她对自己何时昏迷及昏迷多长时间等毫无头绪。她只记得自己是因类似贯穿般的疼痛而昏倒在地,而不是被钝器类的东西击中头部,因为她很清楚两者之间的区别。
此时黑夜正被逐渐驱散,因此路灯也显得黯淡。她看了下手机,发现已是8月25日4点23分。可她并没有发现显示在手机屏幕上的一个细节。
于是她打算先回趟房间,再去医院看看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当她以为这可能是由身体原因导致的昏迷之时,却没有意识到这是另一个开端的序幕。那是噩梦的序幕,是真实存在于现世的噩梦。
2个小时之后,她从房间离开前往医院。起初她打算拦一辆出租车好快一些到达医院,可直到她走到公交车站,也没有一辆出租车为她停下。这时的公交车站前已经一群排队等待上车的人,她走向排尾,接着等待下一辆公交车。
然而就在等待之时,一个人突然走到她前面。可还未等她出言抗议,后面一个又一个的人像是当她不存在似的,将她前后的位置挤得连空隙都不剩下。直到她转过身,发现与后面那人的物理距离变为负数时,她才开始察觉出异常。
她离开排队的人群,从旁边看,她刚才所站的位置连移动的过程都没有就已被前后两人挤满。而当她出言抗议,则根本无人理睬。
而这时她又目睹到一场突发的偷窃未遂现场,偷窃者被围了起来,看样子事件似乎很快就能解决。然而由偷窃者掏出的匕首却改变了这一切,包围窃贼的人四散而逃,没有人出手制止,以至于数量优势成为笑话。
混乱逃亡的人群当中,她径直冲向窃贼,想要凭自身技能来阻止。可她一步步地靠近,对方却像是完全没看到她似的。
她以为这是个好机会,便抬起左腿踢向对方右手的匕首。然而这一次,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脚直接穿过对方的匕首和右手,而对方则安然无恙,继续拿着匕首威胁着混乱的人群。
她没有放弃,又连续朝那人打了几拳,可结果没有丝毫改变。于是她转而拿出手机报警,想着这至少能阻止这人。然而按下按键之后,她却发现连电话都无法拨通。她又连续试了好几次,直到发现屏幕上不起眼的角落里显示的居然是无信号。
难道就没有阻止他的办法了吗?
她放下手机,再次冲向那人,可徒劳的进攻却将她的自尊心打了个粉碎。深感无望的她瘫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在拿着匕首耀武扬威之后心满意足地离开。
像是在特意为她营造氛围似的,阴郁的天空下起了雨。雨点没有打在她的身上,而是穿过她的身体落向地面。过了许久,直到警察在这里拉起警戒线,她才起身离开。
可这也仅仅是噩梦的一部分,一个微不足道的部分。
到了8月29日,她看到校内的告示板上出现了她的失踪通告。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连失踪的原因都不清楚,所谓的搜寻又该从何下手?她摇了摇头,从告示板前离开,可这时人群当中某几个女性的声音却让她停下脚步。
“这家伙居然失踪了啊。”
“还真是啊,难怪这几天没看到这个暴发户的女儿呢。”
鄙夷的言语之后,那人露出了满足的笑。可这笑容之后,另一个人的话却激起了她的妒意。
“可萧家的那个,可还在找她呢。”
“那又怎么样?”她试图辩驳道,“反正只要消失了,他就会来求我的。”
这句写满了自恋的话已经想让李文茜踢她的后脑勺了。而平日里融洽的这几人,在背后也都是两面三刀的家伙。拜这意外所赐,她听到的那些背后捅刀的言语哪怕用6号字都足够填满一本书。
之后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直到夏凡的出现才改变了这一切。她本以为这就能让她的苦恼得到解决,可现在林望贤又对她说什么都不要做。可什么都不做能改变什么?
她从店内离开,向着黑夜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