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启皇朝已经三百年没有皇帝了。
这一切还要归咎于太祖高皇帝,那时太祖高皇帝刚刚统一天下,意气风发,大宴群臣。
就在宴会进行的时候,天降滂沱大雨,把一众文武都淋成了落汤鸡。太祖不知是喝高了还是飘了,以手指天破口大骂,说什么贼老天败了他的兴。
本来这事就算完了,可太祖偏偏不依不饶,下令砸掉了全国所有神仙的牌位,还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要亡我我必逆天”,简直是大逆不道。
这场运动,史称“圣像破坏”。
于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一道雷把他给劈死了。
太子继位以后便感到身体不适,卧床不起,第三天夜里上吐下泻,终于是没熬过去。
然后是太子的太子,和小伙伴玩的时候掉水塘里了。再然后是皇太子的皇太弟,喝凉水呛死了。
北王爷趁着权力交替的空当起兵篡夺皇位,正当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悬在头顶上的金龙松开了嘴里的珠子,数十斤重的金属球砸在了脑袋上。
不到半年时间,大启皇朝驾崩了二十三个皇帝。
这时候人们终于咂摸过味儿来了,皇位被神灵诅咒了!
神奇的是,在此期间的一切叛乱都失败了,外族入侵也被奇迹般地击退,冥冥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量守护者皇朝。被诅咒的仅仅只是皇位,大启皇朝气数未尽。
故事发生在大启皇朝天治三百二十二年,直隶行省S郡M县。
M县与别处没有什么不同,既不像齐王领那样遍地都是硝烟和硫磺的气息,也不像两广行省那样处处都能看见风帆,更不似京城那般繁华似锦、灯火通明。
这里只有小商贩和手艺人,以及失去土地沿街乞讨的农民。
这些乞丐不仅仅是乞丐,偶尔也会抢走一些店家伙计的饭碗,有时候又会盗窃。这些乞丐拉帮结派,搞得当地县衙十分头疼。
飞子儿是M县的乞丐当中最让官府头疼的一位。
他的大名叫什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有一样,他的轻功举目无双,体积又小,就好像火铳里打出的飞子儿一样,于是所有人都叫他飞子儿。
别看飞子儿年纪不大,他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大盗。蔡巡捕对他恨得牙痒痒,这不,又被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诶哟喂,这下可糟了,飞子儿偷吃了王员外家的点心,那可是下了药的。
可怜的飞子儿肚子搅得难受,脚脖子直打颤,怕是要栽在蔡巡捕手里喽。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巡捕逼近他的一刹那,飞子儿把袖子一扬。蔡巡捕只感到眼前一抹黑,火辣辣地疼。
飞子儿是贼,他可不讲什么江湖道义,什么插眼、锁喉、撩阴腿、石灰粉、吐口水、踩脚指……只要能保证不被人打断腿,什么阴招损招都能用上。
趁着巡捕疼得满地打滚的功夫,飞子儿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小巷当中,等蔡巡捕睁开眼睛,哪里还有人影。
飞子儿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财宝,长出了一口气。
他时常这样作案,可还是那样穷。那些大户人家被偷了那么多回,可还是那样富。
飞子儿背靠墙壁,捏住舌头吹了个诡异的口哨。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有个姑娘从墙后探出脑袋,四处张望,见四下无人才跑了出来。
他把赃物交给那姑娘:“能销掉吗?”
姑娘摇了摇头:“难说,王员外已经注意到你了,拿去当铺,准露馅儿。”
“那怎么办?”
“得想法子到外省去销,爹爹看的严,可不好弄。”
这姑娘口中的爹爹便是当今丐帮帮主凌天纵,她乃是凌帮主的女儿彩云。
别看彩云只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可是货真价实的练家子,一拳能打死七头熊的那种。
“你可得快点儿,孩子们都饿了好几天了。”
凌帮主是不愿意冒这种危险的,他同样不希望女儿冒这种危险。那些老爷员外可都不是好惹的主儿,今天高兴了能赏口饭吃,万一把他们惹毛了,别说他吃不了兜着走,整个M镇都将没有弟兄们的容身之地。
何况一个月前已经露出了一次马脚。
他再三叮嘱彩云少和飞子儿来往,一来是怕受到牵连,二来嘛……
相传飞子儿命犯天煞孤星,他从小就没有家人,师傅朋友也相继死于非命。
凌帮主实在不希望女儿和这样一个人走得太近。
彩云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隐没在了无尽灯火之中。
如果这次彩云带回钱来,便可以让孩子们住进大房子,他们再也不要蜷缩在破庙里了。最好再请几个先生教他们识字,没文化可是要吃大亏的,彩云就是因为没什么文化,被当铺的人坑过好几回。
彩云刚一离开,飞子儿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就是他了。”
“黄大人,我咋瞅着不像啊。就这?”
声音是从屋顶传来的。
只见一名身穿华服的长衫老者和一名红脸大汉并排站在屋顶上。
红面大汉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在飞子儿面前叉手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子,想不想当个皇帝玩玩?”
这两人怕不是疯子哟。
这是飞子儿的第一反应,然而,这凛冽的气场,绝非等闲之辈。红面大汉身上散发出浓重的煞气,不知是怎样杀人如麻的家伙才能淬炼出这一身煞气。
“我……我……我才不干呢!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开什么玩笑,自从太祖高皇帝以来就没有一个皇帝能活过半个月的。
飞子儿拔腿就跑,拔腿,腿,腿呢?
腿被红面大汉拎起来啦!
“不相干行啊,我现在就把你交给衙门,听说你们这儿的县令可是有不少私刑呢。”,像什么辣椒水啊,老虎凳啊,指甲缝里塞竹签啊……
M镇有一个说法,落到无常手里还有活路,落到赵县令手里必死无疑。以飞子儿得罪的权贵之数,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飞子儿痛哭流涕,这明摆着是让他去死啊!
就在这时,屋顶上的老者发声了:“尔乃天煞孤星,虽命克亲友,自身却命大得很,鬼神也要避让三分。”
说白了,是想用天煞孤星的命格压制神灵对皇位降下的诅咒。
国师夜观天象,有白芒现于东方,此乃帝王之兆。掐指一算,有先帝后人流落街头,命犯天煞孤星。
此事引起了中央高度重视,当朝宰相黄毅是出了名的铁腕政治家。野心勃勃的宰相早就想要削弱地方势力,奈何那些王爷和总督要么出身高贵,要么威震一方,哪里肯屈服于一个小小的文官?
必须要有一个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存在,兼具正统性与合法性,又是皇朝的信仰中心,那即是天子。
飞子儿就是这样倒霉的皇亲国戚,出生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小命捏在红脸大汉手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黄大人,你怎么还在上面?”,红脸大汉朝屋顶上的老者喊道。
“我是个文官啊,你不把我弄下来,我怎么下来?”
这红脸的汉子,乃是二十万禁军教头,赫赫有名的敖将军。
这俩人是偷偷溜出京城的,直隶总督张大帅是个人精,若是让他知道自个儿的地盘上出了个皇帝,他肯定不会允许这个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家伙骑在自己头上。因此只能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把人带回来。
可是,一个宰相,一个中央将军,这么两个大活人突然消失了,真的没人察觉到吗?
要是这样的话,满朝文武就真是吃白饭的了。
不光是中央的官员们知道了,似乎还有些地方的人也听到了风声。
敖将军已经不知第几次把暗处偷袭的刺客干趴下了,他和黄毅商量了一番。反正地方的人已经知道了,与其让他们这样偷偷摸摸搞小动作,不如直接摊牌。
他们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找上了M县的赵县令。
一番斡旋之后……
“这么说,你要和我们作对喽?”,敖将军面色不善。
赵县令拒绝派人护送。
“岂敢,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必须禀报张大帅才是。”
“妈了个巴子!”,敖将军拍案而起,一把揪住赵县令的衣襟,“一个小小的县令,也敢忤逆朝廷一品大员?”
事实证明,刀剑胜于诗书。在拳头和尚方宝剑的威慑之下,赵县令立马就怂了:
“大人息怒,下官立刻准备。”
这一晚,黄毅在厢房之中辗转反侧睡不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三百年来,中央与地方向来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次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你们这些文官就是矫情,哪来这么多事?”,敖将军被他吵得头都大了。
“你不觉得少了点东西吗?”
“好像是哪里怪怪的,等等,那厮人呢?”
点了灯一看,哪里还有飞子儿的身影?
为了防止他逃跑,敖将军还特意用麻绳把他五花大绑。殊不知这种事情他早就体验过不知多少次,哪里困得住他?
他稍一使劲就能让身体关节脱臼错位,之后再给他接回去。就这样,绑在身后的双手到了前面,用嘴巴咬开绑住双手的绳子,继而解开全身。
敖将军只晓得打仗杀人,哪里见识过这种邪功。
飞子儿一逃出来,第一时间奔向镇外的破庙。那里住着很多像他一样的孤儿,他是他们的老大哥。那些孩子年纪很小,驱赶不了贼人和猛兽。
然而,他见到的却是熊熊燃烧的庙宇。
房梁在噼里啪啦的火光中坍塌下来,孩子的哭喊被掩埋在下面。
“大猫!”
没有回应。
“小西瓜!”
没有回应。
嬉笑也好,哭闹也好,尖叫也好,什么声音都没有,一切都在火光中静默。
没了,全没了。
一根又一根的火把,一个又一个人影,一件又一件百衲衣,一张又一张嘲讽的脸。
飞子儿认得为首的人,那是陈二狗,凌帮主的徒弟,丐帮的长老。陈二狗身旁站着一个蒙眼男子,一道疤痕贯穿了整个右边半张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尤为可怖。
“小子,有人想要你的命。”
“为什么放火?”
“不放火,怎么引你过来?”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你就不怕凌帮主清理门户吗?”
哄笑声更大了,哄笑变为了讥笑,讥笑变为狞笑,狞笑变为狂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陈二狗掏了掏耳朵:“哈,那个老家伙早就入土了,现在我才是帮主。”
蒙眼男子不耐烦了:“别废话,赶紧动手。”
话音刚落,只见乞丐们其其转向了身后。
一个女孩儿站在那里,手中拎着根白色的棒子。带着疲倦的双眼紧追着陈二狗不放,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你杀了爹爹?”
“没错,识相的话就把打狗棍交出……”
话音未落,彩云早已闪身到陈二狗身前,举起打狗棍当头一棒。
“铮”地一声,一截金属管状物架住了打狗棍。
却是那蒙眼男子,那招架住打狗棍的兵器,赫然是一截火铳。
“时代变了。”,蒙眼男子扣下了扳机。
预期中的火药爆鸣和子弹的破空之声并没有出现,他连扣了好几下,依然没有反应。
他的枪里没有子弹。
子弹全都在飞子儿手里。
“哼,雕虫小技!”,他的武器多得很,光是火铳就有六把,更不用说还有飞镖。
诶,武器呢?
全都被偷了。
恼羞成怒的蒙眼男子一拳打向飞子儿,这一拳直接把他打翻在地。
飞子儿轻功虽好,奈何武功太烂,一拳就被打得吐血。
就在此时,他感受到一股浑厚的劲力朝自己腰腹袭来,那不是别的,正是鼎鼎有名的降龙十八掌。
蒙面男子一侧身躲了过去,腾出一只手抓住彩云的肩膀,一把将她掀翻,掌力随之消散。
就这样,蒙面男子只是简单的一拳、一抓,飞子儿和彩云相继扑街。他没有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武功招式,单纯是简单的动作就把两个小孩儿打得再起不能。
不为别的,只为他是个成熟的大人,暴打小朋友毫不费力。
这时敖将军才姗姗来迟,他扯住缰绳,座下马匹高扬前蹄,潇洒地停在众人面前。
坐在马后面黄宰相腰差点没给颠折了。
“瞎子杨。”
“敖将军。”
两人互道称号,看来是老相识了。
“我打不过你,后会有期!”,语罢,瞎子杨周遭腾起一片烟雾。
雾散,哪里还有瞎子的影子。
看着始作俑者的恶人在眼前消失,飞子儿气得大声嚷嚷:“你怎么让他跑了!”
“你也没让我追啊。”
“追啊!”
“我是中央军的最高长官,只有皇帝才有权命令我。”,敖将军仍然不为所动。
将军直直地盯着少年,他在等待答复。
二人足足对峙了许久,终于,仇恨占据了上风:
“我同意了。”
“遵命,陛下!”,将军策马前行。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只见马头下面挂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回来了。将军把那物事往地上一扔,咕噜噜地滚到众人面前,定睛一看,确是那瞎子的首级。
“反贼已除,还不速速与我们回京!”
“还有一件事情!”,飞子儿叫住了将军。
狼一样的眼睛扫过一众恶丐,那陈二狗早已吓得屁滚尿流。几十双手按在他肩膀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
“是啊,都是这可恶的陈二狗!”
“咳~呸!”,一口老痰吐到陈二狗身上。
就在恶丐们将责任全部推卸在陈二狗头上的时候,一截玉棒砸在陈二狗头上,顿时脑浆四溅。
众人顿时没了声儿。
彩云走到人群当中,把打狗棍往地上一杵,一众乞丐纷纷跪了下来。
瘦小的身躯仿佛像个大人。
“哪些人是杀死爹爹的帮凶?”
二十几个人被推了出来。
彩云转向飞子儿,帮他捋了捋头发,半晌没有说话。
夜晚的风有些凉,便是大人也有些吃不消。两个孩子却过早肩负起了本不该属于他们的担子。
“和他们去吧,帮里的事情我会处理的。”
她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骑在马上的大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有一下没一下甩着鞭子。
“可惜你是个女儿身,否则我一定和你结拜成兄弟!”
飞子儿话音刚落,头上就挨了一下。接着他看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复杂眼神。
“笨蛋。”
火灭了,夜晚的风变得更冷了。
就在这时,远处尘土飞扬,隐隐有马蹄之声。
“莫非是晋王的人又来了?”
也难怪将军会这样想,刚刚被他斩于马下的瞎子杨正是晋王手下的人。
可是这次不同,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些。这可是张大帅的地盘,就算是晋王爷不敢明目张胆的派出军队。
这阵仗当中的人物,正是张大帅。
这位张大帅未着甲胄,只是穿着一身易于骑射的窄袖,一顶偌大的斗笠上插着红缨。这是这个年代常见的军服款式,笨重的铠甲在火铳面前早已没了用武之地。
只见张大帅在马上作了个揖:“不知宰相来此,有失远迎。”
至于敖将军,军阶在他之下,根本没有被他这个大帅放在眼里。
他早就知道宰相一行想要寻找皇帝的事情,可是他并不像王爷们这般抵制这件事情。他们这些总督和世袭的王爷不一样,没有足够的正统性来控制领地内的地主和商帮。
总督管辖下的局势更加不稳定,而直隶行省又不似两广行省那样拥有雄厚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他迫切的需要一股强大的力量来镇压领地内的骚乱,缓解土地兼并带来的问题。
这种思想被后人总结为“绝对主义”或者“专制主义”。
这天晚上,飞子儿失眠了。
“不适应吗?”,张大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我不知道怎么当皇帝。”
“可以慢慢学嘛。”,大帅从口袋里摸出烟纸,卷了些烟草叼在嘴里,又点燃火折子递到嘴边。
他抽了一口烟,继续说,“我当初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老粗,只晓得怎么打仗。”
“阁下当初钦点我接任他的时候,我也很困扰的。”
“不要忘记老乡。”,大帅拍了拍他的肩膀,独自回了房内。
三天以后,飞子儿经历了史上最寒碜的登基仪式,比丐帮长老即位好不到哪里去。
百官们寻思着总不能老叫皇帝的江湖外号,于是胡乱给他起了个官名。以大启皇朝的国姓“东方”为姓氏,以天圆地方的“方”为名,是为“东方方”。
这名字可以说相当地恶心心了,然而这是国师起的,因此也没人有意见。
由于皇帝天煞孤星的命格已经成了路人皆知的事情,也没有人家敢把女儿送进宫来,他便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黄宰相能不能实现中央集权的野心呢?皇室香火能不能延续呢?
大启皇朝的命运将走向何方?
历史终将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