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剑
夕阳将血红的光芒洒在了灰黑的土地上,不时还能看见被大火烧卷的野草。
一个人,在战争面前,又做得了什么呢。
银色的铠甲被扬起的灰尘染得肮脏,或许这配得上他的名号。
只有被他救下的人才会明白他是怎样一个人,可是在外人眼中,他已经侮辱了他所穿的这样一身盔甲。
左手持盾的骑士。
他从来都没有自称为骑士,或许铁罐头都被认为是骑士吧。
霞光照在没有光彩的盔甲上,让灰扑扑的盔甲变得稍微有了些光彩。
战争摧毁了一切,这是他拿起剑的原因。
想做点什么,这是他拿起盾的原因。
去挣扎,他穿上了盔甲。
这里曾经是一片橡树林,是他曾经的家,铁质的头盔抬起来,狭缝中的眼睛望着天上的红霞,却映出一抹绿色。
后来被砍了,成了树桩,后来被烧了,成了战场。
在某一处空地,他停了下来,呆呆的望着面前,四个已经被践踏得看不出来的土包。
周围还四散着残破的兵器,弥漫着并不清晰的血味。
他握紧了拳,却又松开来。
没被挖出来...太好了...
不知为何,他这样想到。
他的剑没有杀过人,盾却因为战斗凹了下去,用无奈的态度对待所有的痛苦。
这样的人,也能被称为骑士吗。
于是,他坐了下来,坐在了自己的家里,坐在了自己的家人前。
他迷茫吗,可能吧,不然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呢。
风袭来,吹在了冰冷的盔甲上,吹向了夕阳落下后的最后一缕光芒。
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右手缓缓的伸出,把身前一朵小小的白色捡起,是晚香玉。
这种地方,会长这种花吗...
并不会,所以是谁放在这里的吗。
他四处望了望,然而视野里只有残破的、焦黑的树桩。
远方似乎仍旧有一丝光线,但那并不是阳光,那是一个之前战争中,士兵停歇的小镇。
或许,该去说声谢谢呢。
然后,他站了起来,但因为盔甲对于他还是有些沉重,导致他后悔坐下了。
下一次还是坐在树桩上吧,吃力的站起来,他向着小镇走去。
夜幕才降临不久,小镇便已是灯火通明了。
看着这样一个铁罐头走过,居民并没有感到吃惊,毕竟现在仍旧是战争期间,不过将战场转移到其他地方了而已。
他看得出来,居民还是在有意无意的远离他。
他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所以暗中观察他的那道目光,他注定发现不了。
在把整座小镇都踏遍之后,他站在了一家酒馆前。
门前种着两丛晚香玉,所以他停了下来。
本来还在思考怎样感谢别人,看来现在不用了。
这样想着,他走进了酒馆。
很普通的酒馆,挂在房顶的油灯并不怎么明亮。
但是生意却意外的好,基本上都坐满了。
真的是在门口就能听见的好生意啊,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一旁的顾客已经喝醉了,但是在这样的时代喝醉了又能怎样呢。
他并没有在意那几个酒鬼的对话。
“您好...”
正当他默然的盯着桌子时,桌旁出现了一个身影。
女孩有些不知所措的盯着他,就算是士兵,来到酒馆里也会摘下头盔。
她盯着他看了半天,这个铁罐头都没有什么举动,她才大着胆子和他说话。
头盔发出吱嘎一声,女孩看不见黑暗的头盔中他的眼眸。
然后他伸出了紧握的左手,是那株晚香玉。
他放下了那朵花,然后便离去了。
不是很饿,抱歉,离开时,他这样说。
其实他挺饿的,也想点一点菜的。
直到不知何处飘过来的一朵晚香玉落在了桌子上。
是宣战吗,他只想到了这个理由,看他不顺眼的人实在有太多了,他也阻止不了什么。
他的剑一个人都还没有杀过,但也逼退过无数的人。
但是说不定下一次就会死。
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生命,不然就不会穿上这么笨重的铠甲。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的待在里面不出来呢。”
他走进了小巷。
另一端的月光穿了过来,照亮了眼前这人的轮廓。
左手持剑。
只是一个看不惯他的人罢了。
眼见如此,他面朝着这个人,一步一步向后退去。
“怎么?你左手的盾不能保护你吗?”
他已经无数次听过这种话了,他的内心告诉他,只要不打起来,就可以活下去。
反正他也不是骑士。
伴随着金铁摩擦的声音,月光下的骑士抽出了他的剑。
一大步跨出,骑士和他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了一大截。
然后只是一瞬间,骑士的斩击便迎上了他的头盔。
碰!重心不稳,他倒了下去。
骑士似乎对此非常不满,冷哼了一声,然后举起了他的剑。
他闭上了眼睛,似乎死在这铁罐头里也不错。
但是,他只听见骑士啧了一声,然后盔甲声响了起来,但是却逐渐远去。
?
没有被杀死,让他感到非常意外。
他回头望去,只看见女孩站在巷口,悄悄地往里面望。
四舍五入,他被这个女孩救了。
看见他站起来,女孩才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只是站在原地,因为他只是想要看看女孩要干什么。
又或者,他只是忘记了他要干什么。
女孩只是想要告诉他不能破坏花草。
这么简单的理由,便救下来一个人。
人命贱如纸啊。
女孩还记得,自己放在那户人家门前的花。
仅仅只是因为父亲告诉她,每一个在战争中死去的平民都是不幸的。
所以她的父亲也是不幸的。
“不不不...我的爸爸超幸运...”
他娶了女孩的妈妈,他有女孩这个女儿,他开了这家酒馆,他和酒馆里的每一个顾客都是朋友。
他看见有人哭了。
女孩的母亲一直在忙,听到这句话时也停顿了一下。
女孩看着这个铁罐头,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并不是她喜欢这个铁罐头,仅仅是因为有人可以听她说话,所以她一直讲下去了而已。
她这么讲了很久很久......
你不伤心吗,他不由自主的问了这个问题。
然而,女孩这时已经因为疲倦缓缓睡去了。
女孩太活泼了,他太迟钝了。
女孩的话让他回想起了他的往事。
并没有什么感人的场面,只是日复一日的劳作。
砍柴,烧火,做饭,钓鱼,卖鱼,他做着他该做的事。
如果不是战争,他或许以后会成为一名渔夫吧。
把网撒下去,就开始发呆,等回过神来收网的时候,也还是那么多鱼。
把鱼卖掉,或者把鱼串起来,放在火上烤,这种时候他不会发呆。
至少在鱼烤熟之前是这样的。
然后,鱼烤焦了,皮子就只能撕掉了。
他的家人的生活,也同他差不多,只是更加顺畅。
他不幸吗,如果他和他的家人一起离开,或许他会说他很幸运。
所以,他的家人非常幸运。
但是,他现在也不觉得自己不幸。
他站了起来,走出了酒馆。
如果逃避,或许就只有不幸。
“如果不是她,或许你现在就只是一具尸体。”
骑士看着眼前的人,摇了摇头。
脱下了盔甲的人,很不显眼,但是散落在他身边的盔甲是显眼的。
骑士有点惊讶,他本以为这个人会一直龟缩在酒馆中。
但现实就是————他出来了。
“好吧...左手持盾的...”
“我不是骑士。”
他举起了剑,指向了挂在正天空的皓月。
“好吧,剑士,祝你好运。”
两把直剑交锋在一起,即使是左手持剑,骑士也并没有比他用右手持剑逊色到哪里去。
他向后一跳,左手的盾牌直冲而去。
盾牌上的凹痕成为了岁月的刻印,也同样是他心底的痛。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盾。
接下来便是两面盾牌撞在了一起,却是他先退后了两步。
紧接着的突刺击翻了他的盾,他又向后退了一步。
他感觉手肘有点痛。
骑士想要乘胜追击,左手的直剑刺了出去。
但是他却听见左腹部传来一声闷响。
看来是腹部中剑了。
一剑砍在他持盾的手上,迫使他丢弃了他的盾。
骑士无暇估计身上的伤口,盾立马砸了上去。
他单手持剑,把盾的轨迹拉开了一点,刚好从他的身旁划过。
然后骑士的胸口又传来一声闷响。
骑士的盾被弹开了,但是向前俯冲的这个姿势使得他又有了一次突刺的机会。
只可惜,他的剑在击中胸口之后立刻弹开了他的致命一击。
然后一脚踹出,让他和骑士之间有了两步宽的距离。
剑再一次划出,在月光下,骑士感受不到身上传来的痛楚。
他只想要铲除眼前这个骑士中的败类。
不...他已经不是骑士了...
剑再一次弹开。
那骑士为什么还要和他战斗呢。
剑没有像狂风一般袭出,但他感觉自己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感到自己已经快要倒下了。
但是至少现在还没有。
他反身一个回旋,背上中了一剑,把骑士的盾打落在地。
然后被一脚踹到在地。
至此,这场战斗才终于画上了句号。
骑士只感到手脚有些麻,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人。
拿起了他的剑。
骑士的盔甲留下了许多凹痕,骑士其实一点伤都没有受到。
因为他的剑——
是把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