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那位店长结识之后,我的线下集卡册终于有了一次不依赖近藤会长赠与的丰富机会。这位幽默的店长自从我破解了他的店员的诡计,拿到了混合果汁的配方之后,已经练习到不输给那个原店员的水准了。不过这种混合果汁的确是堪称绝品的美味,每次与店长约定交换卡牌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买一份冰镇的混合果汁,慰劳一番在暑热天气里奔波的自己。这一天,我一边拿着进一步填充的集卡册,一边品味着果汁时,接到了江之岛同学的电话。
“这里是江之岛桐华,请问是嘉茂同学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请问下午的时间,有预定的安排吗?”
“暂时还没有……”
“那么,能请你帮一个忙吗?地点在三町目的思贤堂。拜托了。”
“嗯,那么我就过来。”
思贤堂正好在从那家快餐店回家的路上,是一家挺大的书店。我顺路走了过去,在门口等待的江之岛同学把我迎到了里屋,原来,思贤堂正是江之岛家开设的书店。
江之岛同学想让我帮忙的,是抄录她家中相传的一部珍本古籍。江之岛同学的父亲——江之岛弘敏近来萌生了想细细赏玩这部古籍的念头。但由于年代原因,古籍能承受的翻动次数已经接近极限。并且由于纸质已经老化,使用闪光灯也会对纸张造成损坏。而江之岛先生又是个收藏癖,对现代技术印刷的古籍兴味索然。故而只有抄录一本以供其赏玩需要。
江之岛先生本来请了一位朋友抄录,可在这个约定的日子,他的朋友却突有要事,无法腾出大量时间进行抄录。而听到父亲疑难的江之岛同学,则因为奈惠向她泄露过我因为一张户泽盛安帮父亲抄录二十本《延喜式》的故事,便拜托我来承担这个抄录工作。
我在问候江之岛弘敏先生后,索要了纸笔,用正楷写了一首和歌作为字体样本。江之岛先生似乎觉得很满意,便很客气地让我坐在静室的主座上,动身前往自己的书斋去取古籍。江之岛同学则帮我搬来了抄录用的纸笔。
不多时,江之岛先生抱着一只箱子进来。看来他对这本古籍的确是十分重视,这口箱子看上去是质地坚实,金属铰扣也是精雕细琢。江之岛先生戴上手套,打开箱子,取出一个锦布包袱。他把包袱打开,里面正是那本纸张已然发黑,翻动时已经不时产生边角碎裂的古籍。
江之岛先生把古籍慎重地摆到一个斜角台上,这幅有板有眼的态度令我也不敢怠慢或是亵渎了这本古籍。我请他们把斜角台稍微后移,我则从店里的员工那里借来一副稍微有些度数的眼镜戴上,尽可能在古籍的远处抄录,生怕发生什么意外。江之岛先生在一边翻动书页,江之岛同学和那位被借去眼镜的员工则正坐在下首观看我抄录,应该也附带了监视的意味吧。
几个小时的静默之后,古籍终于抄录完毕,我把眼镜交还给那位员工。他和江之岛先生又拿着抄本和原本逐字比对了一遍。两人确认无误后,江之岛先生将原本交给在别处等候的,他另外邀来的一位古籍修复人员进行专业的保存处理,而将我的抄本交给那位员工去装订。
看来我的工作是完成了,几个小时的正坐加上不敢透出大气的紧张感让我起身时不由得一阵头晕,江之岛同学把我扶到她的房里休息了一阵子。我们出来时,那位修复人员也完成了专业手段保存。现在的原本,在一个充满惰性气体的密封玻璃盒中受到保护,这样应该不至于进一步老化了吧。
那位专业人员正在向江之岛先生讲授万一确需打开盒子时的方法。这时,刚才的员工将我抄好的书页装订成册送了过来。江之岛先生随手翻了翻,确认没有订倒、脱页等现象后,便拿包袱包了起来。
从思贤堂里拿了一本感兴趣的印刷本古籍作为酬劳后,我从江之岛家告辞。因为暑假已经慵懒的身体突然经历这般长时间的精力集中,不由得十分疲惫。匆匆晚饭洗漱之后,我便在那本新书的催眠下沉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手机里多出了十多通短信,都是江之岛同学的。我看了看桌上的闹钟,不过九点钟而已啊。再看看短信的内容,我不由得一惊。赶忙整理了一番后,我出门向思贤堂走去。
江之岛同学把我迎进屋里,江之岛先生正百思不得其解地闷坐着。事件我已经从短信和江之岛同学口中得知了大概:今早。江之岛先生开店后,便从箱子里取出包袱,打算赏玩这本古籍。可是他发现,抄本之中有几处他本来熟知的文句发生了错漏。而且,整部抄本都有些似是而非的感觉。
“昨天在抄录时,江之岛先生,还有一个思贤堂的员工,两个人都核对过一遍,应该不会有错讹吧。”我心下怀疑着,接过了抄本。
一看之下,连我也大为惊讶。这本抄本虽然也是正楷字体,外行难以分别,但我自己知道,自己特有的几个书写习惯并没在这个抄本里显现。
“很遗憾,江之岛先生,这不是我昨天抄录的那本。”我再次索要了纸笔,写了我昨天当作字体样例的和歌和抄本里的一句话作为比对。江之岛同学也翻找出了昨天写有和歌的那张纸,证明我两天所使用的确实是一样的字体。
江之岛先生不得不再次请来了那个修复人士,让他打开了密封的玻璃盒,取出原本与现有的这本抄本对照。两相比较,这本抄本虽说大致一致,但错漏显然,若是在两个人逐字核对的场合下,这种幅度的错漏不可能不被发觉。核对完毕后,那位专业人士再次封装了原本。
由于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江之岛同学又请来了明石同学。从前几次的经历看来,明石同学的思维也是很敏锐的,她提出的答案也往往是最为合理的猜测。
明石同学得知事情的原委后,从包里拿出纸笔,列了一个与此次事件相关的人物表。里面有我、江之岛父女、那位专业人士和抄录时借给我眼镜的员工。
明石同学分析道:“首先是江之岛父女,如果这两人中的一个要调换古籍,那么动机就是为了牟利。不过这对于江之岛先生来说是不可能的,因为江之岛先若要牟利,就会将古籍的内容出版刊行,而不是以出卖抄本的方式。而江之岛同学则完全没有接触过古籍的内容,并且也没有销售这种抄本的门路,所以她也不可能调换抄本。
“接下来是嘉茂同学。她既在抄录中接触了古籍的内容,而且她对古文有研究,能明白古籍价值的高低,按理说是最有可能调换古籍的人。不过她在抄录完毕之后,已经出现过头晕的现象。在从昨天傍晚到今天上午的时间内,再抄录第二遍的话,依嘉茂同学的体力,是无论如何无法完成的。并且嘉茂同学自己也做过证明,现在的抄本并非出自她的手笔。
“再下一位是那位专业人士,他接触古籍的机会只有两次封装原本的时候。而封装原本的操作不可能接触到全文的内容,也就是说单凭他的接触是无法复制出一本抄本出来的。
“最后是那位员工。他参与了逐字校对,因此知道全文内容。而且他也有销售古籍的渠道,还有拿着抄本去装订的这一段时间,他是在这段时间内唯一接触过抄本的人。不过在这之后,江之岛先生还确认过抄本。那时距完成不久,如果发现字体有别,江之岛先生应该能察觉。而在之后,员工就没有接触过抄本了。
“嘉茂同学是江之岛同学临时请来帮忙的,那位员工是因为嘉茂同学需要眼镜而偶然成为当事人,那位专业人士则是原定计划的人员。这三个人也不可能事先串通好去调换古籍。那么五个当事人,江之岛父女没有动机,嘉茂同学没有精力,专业人士没有条件,员工没有时间。
“这可……”明石同学陷入了沉思。她也是好奇心重的人,这次我成了当事人,在确切的证据出现前,我的解释势必不能得到完全信任。那么明石同学的解释就显得举足轻重了。她也是认识到这一点,所以一直在扶额思索,迟迟没能说出她的推断。
她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又开始了发言:“复制的这本也是一本抄本。当事人离开书店,嘉茂同学和专业人士是六点,书店下班,也就是江之岛父女是晚上九点离开,那个员工的班次呢?”
江之岛先生下楼看了一下排班表,上来说道:“他昨天七点下班,今天没有他的班。”
“嘉茂同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抄录的呢?”
“下午一点。”
“嘉茂同学花了至少四小时完成抄录。换其他人抄录,也需要四个小时。那么完成这个抄本,最快的当事人也要到十点。那时书店已经锁门,已经不可能在晚上调换抄本,也就只能是在今天早晨进行调换了。
“嘉茂同学和专业人士都是今早通知后来到思贤堂,而员工今天又没有排班……”发觉线索又断了的明石同学很是沮丧。她的推理,在我看来都是正确的。不过我不便轻易说出我的推断。所以,还是尽可能提示明石同学的思路为好。
“明石同学,我抄录一本古籍,需要一本底本,那么翻录的人需要什么呢?”
“也需要底本。不过翻录的本子既可以以原本为底本,又能以嘉茂同学的抄本为底本……”明石同学应该是遵从了我的提示,开始了这个方向的思考。“江之岛同学和专业人士没法获得底本,江之岛先生拥有底本,但他如果要自己抄录,就没必要当初请嘉茂同学来抄录。嘉茂同学接触底本的时间里都被其他人监视着。那么就只剩那个员工有翻录的可能……
“那个员工如果在装订时趁机拍了照片,确实有仿制的时间和可能。不过他为何要仿制和替换这个抄本呢?就算内容再有价值,没被世人知道,也卖不出价钱。就算有人看到内容后愿意入手,那也只是一个抄本,毕竟没有原本值钱啊。”明石同学再次陷入了思索。
“就这一点来说的话,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调换抄本去出手的必要啊。”江之岛同学补充道。
这句话倒是很正确。这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调换抄本的必要啊。我又不是什么书道大家,写的字又不值钱,为什么不换原本,而要换抄本呢?我不由得再次思考了一遍,从江之岛同学请求帮忙的电话到她的补充发言为止的全过程。
难道是这样?如果如此的话,整个推理的出发点就都错了。
“江之岛先生,那个装着抄本的箱子在哪里?”我向江之岛先生询问。
江之岛先生走进书房,过了一阵子,传来了他惊诧的呼声。他拿着箱子进来,说:“这不是原来那个箱子了。”
“那么,调换者是谁就一目了然了吧。”我向明石说道。
“那就很明确了。知道箱子的详细和古籍的详细的,只有江之岛先生和那位员工两人有这种可能,不是江之岛先生的话,就只能是那个员工了。”
“为什么嘉茂同学会想到箱子也被调换了呢?”江之岛同学问道。
我拿起纸笔,写了一行字放到众人面前,然后对江之岛先生道:“依稀记得抄本里有过这么一句话——櫝を買って珠を還す。”
“嗯,我也有印象”
“买椟还珠,虽说我是从排除了调换抄本的动机才想到这个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却能很好地解释那位员工为何要调换的动机。
“那位员工在观看我抄录时百无聊赖,进而欣赏起箱子。这个箱子若是出手至工艺品店,价值必定不菲。于是他在装订抄本的时候或是拍照或是暗记,记住了大部分内容和箱子的尺寸、内外结构。于是他连夜仿制,今早则在书店里偷空实行了调换。
“如果目标是那个箱子的话,为何还要复制一本抄本呢?”江之岛先生问。
我又在纸上写下四个字,递给他们。
“調虎離山”
“如果箱子里没有抄本,这个箱子就会引起怀疑;而正是有了一本似是而非的抄本,才把我们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了抄本的真伪上。如果不是因为江之岛同学偶然的一句话,我们现在还会因为翻录的抄本出自何人之手而互相怀疑。而我们花在分析出结论的时间,那个员工说不定已经把箱子转手出去了。”
至于之后的缉获工作,则是江之岛家的私人问题了。翻录抄本问题至此明了,我和明石同学再次走出了思贤堂。
“嘉茂同学还真是聪明呢。这次又输给你了。”明石同学有些不服气地说着。
“明石同学自己不是已经走得很接近答案了吗?”
“可是我就没想到他的目标是那个箱子。”
“因为你自始至终就没见过那个箱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