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学生会直到现在,还没能拿出一个参加文化祭的策划。期限渐少,植野前辈和近藤前辈越来越难安坐在座椅上。可叹的是,请求协助文化祭准备的社团有增无减。时间表排得密密麻麻,包括占卜研究社的五个人在内的,高一成员与预备成员们几乎都没有在学生会室驻留的空闲。
举个例子,我现在就坐在书道社中,帮着书道社的成员抄写帖文。这个社团预定在文化祭时展出五体字帖,五体就是篆隶楷行草五种书体,后四种,由于流传广泛,书道社都有专门人才,然而篆书由于太过久远以至没能在日本流传,书道社并无会篆书的社员。于是我便接到了协力制作篆书字帖的请求。占卜研究社的剩下四个社员:奈惠应该在运动社团那边当临时经理,明石同学应该在拨给准备咖啡屋、鬼屋等班级发表的班级各种装饰品,江之岛同学应该在古典音乐社当临时琵琶乐手……
“话说回来,还真不记得河内同学去做什么工作了……”我思索了一会,实在想不起来当时河内同学到底接下了哪个社团的请求。不过还是当前受理的任务要紧,想了一会没有结果,还是先完成手上的篆书字帖再说吧。然而篆书是种心越急躁,越难以写好的字体。好不容易写完,我起身离开书道社时,河内同学已经等在拉门外了。
想不起在哪里帮忙的河内同学把我往楼上拉。
“这是要去哪里啊?”我不解地跟在河内同学身后。
“家庭科室。”我印象中,家庭科室是料理研究社进行社团活动的场所。看来,她是在料理研究社帮忙制作将在文化祭发售的和菓子。
一路上,河内同学向我介绍了这次的问题所在。
根据河内同学的介绍,这次的和菓子是以一位名叫高仓缘的二年级同学的制作为基准的,她的料理水平在社团中是一流的。之前,她在综合考虑了各种因素后,定下了现在制作的口味作为最终方案。不过,料理研究社的社员们在试吃的过程中对于和菓子的口味却出现了两派意见。
“高仓前辈一个人决定了方案之后,便在这里现场制作了一批试吃样品出来。我们尝过之后,有些人觉得咸了一些,有些人则觉得酸得过了,调整意见始终没有统一。”河内同学摇了摇头。
“这就是所谓的众口难调吧。”我对这种情况虽有耳闻,不过切身体会倒是不怎么深。父母都在大学里工作,难得到那间塞满古籍的房子里吃一次饭。所以我一向是自己做饭。也正因此,不会有什么饭菜不对口的情况出现。
“嗯,可是问题还没结束。”河内同学继续了话题。“由于调整方向并不一致,而且问题也不算大,高仓前辈便打算维持原来的方案,大家也同意了。于是,她开始制作第二批试吃品,并且打算趁着这次制作,把各种原料的用量确定下来,以便其他人学习制作。
“问题就出在这第二次试吃品上。这第二批试吃品完成之后,大家吃起来,普遍都说,没有第一次好吃。有的淋多了盐,导致一侧吃起来特别咸;有的在糖水中泡久了,以至于口感过腻等等。
“按理说,高仓同学的制作不应该出现这种失误。她已经一个人考虑过很久,并且有第一次制作的经验在那里。可是,我们按照她第二次示范制作的用法用量制作出来的成品,味道也不如第一次试吃的好。”
河内同学拿出手机,向我展示了她拍摄的试吃品成品的样貌。从图片中看上去,这种成品的外形很不错,能够在文化祭上赚到眼球。不过按照河内同学所言,内在口味却有所缺失。我觉得这样下去,料理研究社未必能在文化祭上出彩。
“那么问题就在于,高仓前辈复制不出第一次制作时的味道了?”我向河内同学询问道。
“嗯。制作试吃品时肯定不清楚这次试吃能不能通过,所以也不会刻意记住那次的方法,只有确认通过之后,才会制作第二遍来确定原料用量和制作方法。然而高仓前辈现在复制不出第一次制作的口味了。”
料理研究社已经确定了文化祭的发表内容,已经核发了购买相应食材的经费,现在更改发表内容已经来不及了。然而本该作为制作指导的高仓前辈,却连自己之前制作过的成品都没法复制一次,这的确不太寻常。
“能不能给料理研究社的社员们建议一下,用那些原料做其他款式的菜品呢?”我倒是觉得那些原料就不一定非要绑在和菓子这一棵树上。
“这应该不太可能吧。”河内同学低声道。“我在料理研究社帮忙时都能察觉到,料理研究社的成员之间关系并不十分融洽。高仓前辈的水平够高,才能力压众议,以她的制作作为发表的内容。若是改用其他成员的作品,想必是一片反对声吧。
“而且,”河内同学叹了口气,接着道。“像这样,高仓前辈明明状态不佳,其他人却不来安慰或是鼓励她,反而不断地挑试吃品的刺,我这个外人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料理研究社的成员之间并不和睦,想必被推到风口浪尖的高仓前辈也肩负了不小的压力啊。说话间,家庭科室已经到了。我和河内同学进门时,里面只有一位战战兢兢地站在料理台前的女学生。她见到我们前来,便放下手中的工作,向河内同学道:
“欢迎回来,河内同学。”
“高仓前辈,这位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兼友人,嘉茂渊子,她或许能帮前辈发现问题所在。”
“前辈好,我是一年E班的嘉茂渊子。”
“不好意思,嘉茂同学,我是高仓缘,非常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
一阵寒暄过后,我感觉高仓前辈似乎有些自谦过度。在两个后辈面前,她仍然是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压抑着说话的音量,而且不断重复着抱歉的话。我们问及家庭科室中为何只剩她一人时,她的回答是这样的:
“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来第一次制作和菓子的方法,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于是大家便先行一步离开了。”
我和河内同学都觉得,这句话要这样理解:高仓前辈被其他人不断地施加压力,导致始终回想不起来那个配方,最终其他人失去了耐心,纷纷离开。由此可见,料理研究社的成员们的确不甚和睦。若不是互相掣肘,又自知实力比不过高仓前辈,提出撤换制作人的建议应该早就不绝于耳了。
然而,直到河内同学把我找来为止,高仓前辈仍然在不断尝试着复制出第一次试制品的口味。我不禁在心里暗想,高仓前辈的性格,太容易受欺负了。我向高仓前辈问道:“前辈第一次制作之前,有没有练习过呢?”
“有过几次。”高仓前辈回答道。“为了确定方案,我一个人在这里制作过几次。确定了口味之后,我还制作过几次,那时觉得已经掌握了方法,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没能再现……”
按理说,记住了某种菜式的做法之后,一天之内是不太可能忘记的,并且高仓前辈今天也成功制作了一次。所以问题应该是出在那一次成功制作之后,出现了什么因素让她始终不能完成第二次成功制作。
“材料浪费了好多!”高仓前辈突然意识到自己过多的失败尝试已经有点超出试制能承受的损耗量,又转过身去,抱着头,低声道:“又给料理研究社添麻烦了。”
“时间也不早了。”河内同学拿出手机看了看。“高仓前辈还是先回家吧。”
“可是,明天要是还不能做出那个口味的和菓子,整个进度就又被我耽误了……”高仓前辈的脸上写满了忧虑。
“时间不早了”这句话,使我也想知道当前的时间。于是我向河内同学问道:“现在几点了?”
河内同学又拿出了手机,这才告诉我准确的时间。
这个情形让我联想到了一个心理调查。向刚看过手表或手机的人询问当前时间,大部分的人都会拿出手表或是手机,再看一遍,才能给出当前的时间。因为他们自己看时间时,往往注意力并没有放在当前时刻具体是几时几分,而是普遍把注意力放在“当前时刻离我预定的下一个时刻还有多久”上。比如一个学生在上课时看表,他的注意力,往往不会放在“现在几点”,而是放在“离下课还有多久”上。
现在,河内同学的举动正印证了这一研究的结论。不过这个结论,倒是让我联想到了一个类似的理论。这个理论应该可以解决高仓前辈的烦恼。
“今天就先解散吧。”我对河内同学和高仓前辈说道。“明天午休时,如果能使用家庭科室的话,问题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第二天,我和高仓前辈单独来到了家庭科室。我掏出一个催眠用的摆锤,在高仓前辈的眼前摇晃。
“和菓子真好吃啊……好想吃和菓子……”我压低音量,用尽量轻柔的语调重复着心理暗示的用词。
等到高仓前辈嘴角有些松动时,我把摆锤向下放,把她的视线引向料理台。果不其然,她开始了制作。我向旁边摇了摇手,事先蹲在料理台另一侧的河内同学站了起来,开始记录高仓前辈这次制作的步骤和材料的用量。
制作完毕后,我拿起一个鼓起的塑料袋,在高仓前辈的身后猛地一拍。
“啪!”
高仓前辈被突如其来的大声音吓得蹲在了墙角。我指着新做好的和菓子道:“这次的口味是不是原来的那种呢?”
高仓前辈畏缩着,拿了一个放进嘴里。瞬间,她脸上的表情由胆怯变成了宽慰。看来这个方法奏效了。
接下来,河内同学把记录下的用量交给高仓前辈。两人再行确认了一遍,终于确保了和菓子能够公式化地制作,高仓前辈的神色更为高兴,从我见到她时便紧绷的双肩也开始有了些松动。
从家庭科室走出来后,我向河内同学解释起这次问题的原因:
“如果只有一块手表,人们很容易相信它。但是一个人若是有两块时刻不一样的表,他就会迟疑,不知该相信哪一块,这就是手表理论。高仓同学的困惑就可以用这个来解释。
“她不止有一块‘表’。她第一天尝试直到第一次试做的经验是第一块,其他人的意见就是第二、第三以至更多的‘表’。她向来按照自己的经验制作都能成功,这就与一块表时人们能够很快相信相似,而她有了更多的‘表’时,她便开始困惑了。所以她被那些意见影响之后,那天就再没能复制出成功的作品。
“高仓前辈自身性格弱气,不是很能坚持自己的主见,所以很容易被其他人的意见所左右。在后来的制作中,她在潜意识中加了一条‘必须记住用量’的束缚,反而使向来凭习惯制作的她缚手缚脚。而料理研究社的成员间并不和睦,这也是侧面施加给她的压力。甚至可以这么揣测,这次把文化祭发表内容全部交给她负责,可能也未必是完全自愿的。此外,也正是由于她比较容易受外界干扰的性格,我这临阵磨枪的催眠也能影响到她。
“催眠的目的就是让她忘掉其他人的干扰,文化祭的压力和必须记住用量的负担,专心做一次和菓子,这样,或许能复原出第一次试做的水平吧。”
“为什么必须记住用量也是一种压力呢?”河内同学问道。
“河内同学是怎么拿筷子的呢?正手还是反手?”
“这个……没注意。”
“只要你注意了,你怎么拿筷子都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