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人从后山回来,江之岛同学的神色已经显得有些困倦。于是她便先行告辞,返回思贤堂就寝。我向身旁的明石同学问道:“等一下还有什么有趣的活动吗?”
“当然有啊,你不会不知道吧?”明石同学的脸色微微有些诧异。“新年第一天在志贺神社喝上一碗粥,可是地道霞浦人的享受呢。”
“诶?我还以为新年要供应那么多的粥,你们会在昨天就准备好呢。”新年喝一碗热粥的习俗我肯定没忘,只是我的固有观念觉得,要准备供应给无数霞浦市民的粥,那么大的用量,神社方面肯定会在昨天就做好准备,所以不觉得那会是今天的活动。
“没那回事啦。如果在昨天就准备,那喝到的也是去年的粥,而不是今年的新粥,这样不就没意义了吗。”河内同学也在一旁反驳我。我顿时感到一阵羞赧:自诩为对传统极有研究,却被两位同龄友人教授了一个很浅显的事实。
“那么,准备粥的工作现在才开始?”我赶紧把话题继续下去,不希望她们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地注意。
“当然。现在才是忙起来的时候啦。”明石同学一边回答一边走着。突然间,她的眼中又闪过一丝得意的眼光。“你们两位,精神还好吧?”
“还行。刚刚跑来有些累,不过也差不多缓过劲来了。”明石同学话中的意思实在明白不过,因此河内同学也用这种折射的方式表达了对她话中话的肯定回答。等下,这不是在挤兑我吧?
“那就好,那咱们一起准备煮粥吧!”明石同学连回答的机会都不留给我,就这样带着我们穿过正殿广场上络绎不绝的参拜者的人流,来到了被划分做事务区的几间偏殿。“嘉茂同学不是一直被自己的超咸荞麦面梗着喉咙吗,到时候正好喝一碗粥润一润嗓子嘛。”
倾诉昨天的经历,本来是打算倒一倒苦水,冲淡一下口腔里那挥之不去的咸味,结果却自掘坟墓,成了明石同学的把柄。
于是乎,明石同学带着我和河内同学站在一间连偏殿都算不上的木棚前。这座木棚看上去有些年纪,有些地方的外漆已经产生了些脱落。更能辅助这个判断的,则是四周架起了斜立的树干支撑着四周的外壁。
“这里就是存放原料的地方。”明石同学道。“当然啦,米什么的是不久前准备的,这里放的是所谓的秘制调料。”
按照明石同学的介绍,在适宜收购的时令季节,神社方面便会收购好能够长期存放的原料存放,待到新年时再拿出来制作新年粥。志贺神社的粥之所以在霞浦受到广泛欢迎,常年风俗的推波助澜是其一因,更主要的还是神社内相传的配方。比如屋里存放的小豆,必须放了这么久,才会在煮粥时产生特别的香气。
“不过这么多材料在这屋子里放这么些日子,那防腐岂不是很难?”河内同学向明石同学问道。
“不用担心。”明石同学带我们绕着屋子转了一圈。“你们也看到了,这屋子建得密不透风。每年储备原料时,父亲都会带着人彻底给这屋子清扫,除湿。在原料堆放完毕后,再放上空气干燥剂和防腐剂一类的,最后出门时再给屋子贴上封条。”
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的我们回到了门前,门上的封条还十分牢固。上面写着今年某月某日封,落着明石宫司的名字。
“像这样密封了这么久的房子,干燥剂和防腐剂挥发不出去,开门时得通上好一阵风吧?”我提出了一个疑问。“如果算上通风的时间,还能赶上煮粥吗?”
“诶,这我还真没注意。”明石同学一副才注意到的样子。“之前看父亲带人来这里搬东西时,都是撕开封条直接就进屋子搬材料。看来他们应该是忍着味道去搬的吧。”
“明石同学是第一次去搬原料吗?”
“是的。之前父亲都说我还太小,没让我参与这些力气活,今年好不容易拗过了父亲,所以就拿了钥匙约了你们俩来了。”
“那么,还是赶紧开门吧。”河内同学道。“最好开了门后立马后退,吸入太多挥发的干燥剂防腐剂什么的对身体毕竟不好。”
“嗯,那么你们站远一些,我去开门了。”明石同学掏出钥匙,等我们站到二十步以外后,她撕开了封条,打开门锁。
渐渐地,她脸上的神情有些诧异。远处看来,她似乎在嗅闻着什么。又过了一会,她招手让我们过去。
“你们闻到什么了吗?”明石同学问道。
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没觉得有什么异常味道啊。”河内同学道。“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就是没有味道才奇怪啊。”明石同学带着我们走进屋内。成堆的原料堆放在屋内,而屋内却也没有任何的味道。“就像嘉茂同学说的那样,我们走之前是放了挥发性的干燥剂和防腐剂,那是无数人亲眼确认的。而且这个房间几个月没有人打开。按理说来,就应该如同河内同学的描述,打开门时一定会有那种难闻的气味。可是,现在开门时,却什么味道都没有,这难道不奇怪吗?”
“说不定之前有谁来过这个房间通过风吧?”我们三人一边把材料往偏殿的料理间搬运,一边商量道。
“没有可能啊。你们不是也看到了封条吗?”明石同学道。“我开门时撕下封条还费了一番劲呢。其他人中途要进屋,不可能不破坏封条啊?”
“说不定是明石叔叔做的呢?”我提出了一个假设。“通完风之后,在门上贴一个新的封条不就行了吗?”
“这也不可能啊。”明石同学道。“封条上的日期就是储存好原料的日期,这我是确定的。如果是父亲之后来过的话,他没必要在新封条上还签上之前的日期。他是神社的主人,没必要对神社的下属隐藏什么事实啊。”
“这倒说得也是。”我觉得这个否定是正确的。“不过,有没有可能不经过门,而是通过外部开窗什么的方式完成通风的呢?”
“也没这个可能啊。”明石同学道。“四周外壁上都没有窗,只有顶棚有天窗。但是这作为仓储的木屋本来就建得很高,要爬上顶棚打开天窗十分困难。且不说神社里没有这样高的梯子,就算有梯子,四周外壁都有斜支着的木头,也没地方放梯子啊。”
“外部打开看来是不可能了。”我顿了一顿继续道。“那么有没有内部的原因呢?比如干燥剂和防腐剂根本没有挥发,或是内部放了活性炭一类吸附异味的东西?”
“第一个可能可以排除。”明石同学道。“这么些原料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放几个月,如果没有干燥剂和防腐剂,估计这些原料早就腐烂了吧。至于第二个可能,等我们去搬第二趟时,在屋里留心一下吧。”
遗憾的是,我们在第二次进屋时四处寻找,也没有发现能够吸附异味的物品。破裂的干燥剂、防腐剂的袋子倒是找到了,不过也只能证明确实是在之前使用过干燥剂罢了。而且从品种上看来,这种干燥剂若是在这种密闭空间里挥发起效的话,异味是避免不了的。
这条路上也不是游览神社的人会涉足的。加之现在不到六点,神社的工作人员都还未必全部起了床。所以就算是两次到来之间有所空隙,也绝对不会有什么人特意潜进这个房间,拿走吸附气体的东西。
这样一来,内部和外部的原因都排除了。那异味到底是如何从密闭的空间中散发出去呢?也正是因为现在为时还早,要找出前些年来这里搬东西的人不太容易。而明石宫司又在主殿主持各种工作抽不开身,为这种小事打扰他也略觉不够尊重,这个问题还是暂时搁置吧。
“算了,现在还是搬原料重要。”我对明石同学道。“争分夺秒把粥做出来才是首要任务。”
“不过发现了一个问题吊在嗓子眼里,嘉茂同学不会觉得难受吗?”
“应该不会吧。”我深知,在这一点上,和明石同学更相像的是奈惠而不是我。我的好奇心与这两人完全没有可比性,所以,她们对于问题的执着和得不到解决的焦灼感,我只能通过想象来领会,没有切身体验的可能。再者,虽说明石同学思维也很敏锐,但或许是因为杂学与知识面逊于我,在解决问题的能力上,也不能过于期待她的建树。因此,持有的问题的绝对数量,我有自信比这两人要少,因此,体验焦灼感的机会也少于两人。
“啊拉,这是什么?”在搬动原料出门的时候,原料袋的一角无意间碰到了门框。而门框边上似乎有个令人十分怀念的东西。
在门框旁横砌的木料上刻着一个个小记号。这应该是明石同学在几年前不断记录自己成长的刻度吧。明石同学在旁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埋怨着我快些搬运,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上面。
“这个屋子是几年前建起来的吧。”我问着明石同学。“这种小刻度一般都是刻在住所的附近,这是拆下了住所不用的木板建起来的吧。”
“是的,好像是四五年前吧。”明石同学说着,也端详起那个刻度来。“不过不对啊,四年前我绝对比这要高的!”
“你不是说不要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吗?”
“算了,别管这个!”个头本来就不高的明石同学看来对这个问题很是在意。“不过也罢,问题已经解决了。”
“什么问题?”这时的我们已经在料理间制作起粥来。河内同学问道。
“就是干燥剂的味道莫名消失的问题啊。”
这座储物间是老式的和屋结构,而且用的是二手的木材。过了几年,屋子整体就会发生自然的沉降,这也是明石同学的疑问,为何身高的刻度比自己的记忆要低的原因。
由于沉降,所以在外面看来,房间也有些不稳,于是明石宫司安排了支撑的木头。可就是支撑的木头,斜立在了桁上,导致屋顶被撑住,不能随屋体下方一并沉降。这样,便露出了缝隙。几处撑开的缝隙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屋内的对流。干燥剂之类的挥发完毕大概只需要几周,几个月的时间过去,气味早已消散。沉降是每年都有的,所以就算询问了明石宫司,如果不知道这一点,恐怕也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吧。
不管如何,现在得赶紧把粥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