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前,我和鹰司贵以同学交谈过后,将这几个月来的事件的来龙去脉写在了信里,找了个机会单独交给了河内同学。
“或许你看了这封信,会因为里面的内容而情绪激动。不过,尽量保持冷静。常言道,怒不过三天。就算当时再如何激动,过了三天,说不定就能冷静地对待了。”我在把信交给河内同学时,为了不让她过度地情绪失控,向她提出了这个“如果现在不能控制住情绪,那就等上三天”的建议。
“不过,河内同学应该已经大概清楚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吧?”由于这封信或许真的对我们五人之间的友情大有损害,我甚至没把这封信的存在告诉奈惠、江之岛同学和明石同学。不过鹰司贵以却显示出了对这件事的不寻常的关心,在一次下课后,她这样问我。
“我把那封信寄出去之后,对于河内同学可能的反应,做了三种猜测。鹰司同学要不要听一听?”
“可以。”
“那么,今天下午,请来占卜研究社一趟。”
于是,那一天的下午,占卜研究社挂出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我和鹰司贵以坐在房间里,我开始讲述我的推测。
“首先我们确认几个前提,一是现在的时机与各人的处境,二是这封信的理据与说服力,三是‘河内同学自己绝不会有大动作’这个根据她弱气的性格得出的推断。”
鹰司贵以点了点头,表示了对这些前提的了解。于是,我开始讲述我的三种推测。
“第一种推测,是河内同学完全信任她表哥,而完全否定这封信。这一结果的原因可能是河内同学被他的表哥完全控制,不得不按那个人的安排行动。我个人认为,这个可能性并不大。因为他的表哥虽然打算诋毁于我,但并没有能控制河内同学的决定性把柄。此外,河内同学如果在内心上有所动摇,对于她表哥步步紧逼的安排也必然不会完全执行。这样,即便是河内同学成为他表哥的爪牙,也会有所破绽。
“我无法预知信任案投票的结果。不过,如果大体上按河内同学表哥的安排,他在暗处,我在明处。或许他已经拉到了足够的暗票对我投出否决票。当全校竞选开始后,他的活动就必然会浮上台面。因为他无论作为竞选人或竞选人辅助,甚或是联络人,都必须抛头露面。这样,就变成我在暗处,他在明处。这样一来,就能用后发制人的手段获得优势。
“第二种推测,是河内同学信任了我的信,而拒绝与她表哥的合作。这个推测我虽然乐见其成,不过我依然认为,这个推测变为事实的可能性也不大。原因就在于河内同学的弱气,她的性格已然分析得很是透彻,她不愿意失去任何已得到的事物。这一性格已经可以称得上是顽固的地步了。就算她相信我的信,对表哥失去信心,她也不会做出伤害她表哥的事情。
“这样一来,或许我依然会在信任案投票中被否决,不过他也没法获得较多的支持。如果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继续维持这种互有龃龉但又不断绝往来的关系,也未尝不可。
“第三种推测,就是河内同学在两者之间纠结,挣扎,不知如何是好。河内同学在两难处境下的迷茫和不知所措,是我认为最有可能出现的推测。我和她的表哥各有各的立场,不过,最痛苦的是河内同学自己。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无法两全其美,必须对一者有所伤害,甚至同时伤害到两方。她自己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便沉湎于现在这种胶着当中,认为只要维持这种两方胶着的状态,便能尽可能地不伤害任何一方……
“殊不知,这种方法看上去虽然最为中庸,可是,终于会有爆发的一天。信任案投票日就是一个契机,如果不是猛烈地将积累的能量伤害到一方,这股能量或许会反噬自身。这样一来,最大的受害者反而是自己。”
“我也觉得河内同学很可能会走这最后一种推测的道路。”鹰司同学道。
三种推测,三条道路,不知河内同学会如何选择呢?后面的两三天里,河内同学郁郁寡欢。奈惠与江之岛同学都在为她担心。但无论如何询问,河内同学始终没有松开口风。明石同学甚至又要我推理是不是鹰司贵以又做出了什么欺负河内同学的动作。不过我摇了摇头,道:
“可能,欺负河内同学的人,是我们几个也说不定……”
“诶?”
沉默与关切持续了三四天。一边是无限地追问,一边则是永远地无言。终于,到了信任案投票的日子。
“……以上,便是预算部门去年的报告。”
本届学生会的会计完成了自己的报告之后,上届学生会的报告部分就告一段落了。本届学生会的四位正职成员——植野前辈、近藤前辈、书记池田若子前辈和刚刚走下演讲台的会计武藤正一前辈——在舞台一侧的坐席前排就坐。那里坐着包括我与奈惠在内的,所有上届学生会成员。
“接下来,请本届学生会长植野胜人公布下届学生会成员候选名单。”
植野前辈离开坐席,缓步走上前去。
“你就不怕被质疑吗?”
前排的近藤前辈转过头来看向我。她的眼神中透出不解与疑惑,仿佛在向我传递这么一条信息。
“不要紧吧。我又没有必须当上副会长的理由,被质疑了,副会长变成全校竞选对我也无妨啊。”我用淡然的眼神回答着近藤前辈。
这回近藤前辈有些急了。她甚至不顾身在礼堂舞台之上,用了个较大的动作转过身来,道:“这又不是关键。那个人在这种全校公开的场合对你质疑,这样一来你不就成为众矢之的了吗?”
“反正匿名信上又没有什么具体事件和决定性证据,在抗辩时随机应变就好了。”
这时,植野前辈已经站到了演讲台前。他拿出稿纸,念到:
“兹宣布下一届学生会各职位拟定名单。请被宣读者起立,来到演讲台右侧等候。
“拟会长,二年C班,近藤里绪。”
近藤前辈向我留下了一个担忧的眼神,但已经被呼名,她不得不结束了彼此间眼神的对话,起立并走到了演讲台右侧。
“拟副会长,一年E班,嘉茂渊子。”
我也随之起立,站在了近藤前辈一侧。
“拟书记,一年B班,志摩圣也。”
一位一年级的男生站在了我的另一侧。
“拟会计,二年A班,武藤正一。”
那位作完报告的前辈站在了志摩的另一侧。他和近藤前辈一样也是去年的正职留任啊。
“接下来是质询环节。”主持人道。“对以上四位拟定人选进行质疑或提出异议者,请于现在提出,各拟定人选及作出拟定方案的植野会长可对此进行抗辩。若无人质疑或提出异议或十分钟用时完毕,则进行信任投票。”
台下有一位男生举起了手。看来,他现在就要对我发难,令我难堪啊。
“我对拟副会长嘉茂渊子有异议!”他走上演讲台,道。
“那么请拟副会长嘉茂渊子进行抗辩。”主持人发令后,我向前站了一步。
“嘉茂渊子这个人,平常就行动诡异,并且很少与外人接触。今天,我要检举嘉茂渊子捏造事实,颠倒是非,诬陷及诱骗他人!”这个人显得特别激动,看来就是河内同学的表哥没错了。
“我是一天前才发现的。”他开始诉说他认为的事实。“我寄住在我的表妹家。可是突然间,表妹家在商量着搬家,原因是不能忍受附近空楼栋里持续传来的噪音。本来我并没有感到奇怪,可是一天前,我在表妹的房间书桌上发现了这个,才知道,一切原来都是嘉茂渊子的阴谋诡计!”
他把一个信封拍到桌子上。从外观上可以看出,那正是我递给河内同学的信。我记得信里已经叮嘱了河内同学,请她秘密阅读,然后做出抉择。看来她表哥也是无孔不入,趁着一个空隙在河内同学的房间翻箱倒柜吧。
“这封信里,嘉茂渊子把我说成游手好闲,沾花惹草之人。然后以此挑拨我亲戚之间的感情。仗着与我表妹有所交情的关系,骗取表妹的信任,然后蛊惑我表妹用远处空楼栋里的提琴声为借口提出搬家,想要把我和表妹赶出这所学校!”
“那么,我可以抗辩了吗?”我平静地向那位不断咆哮着的人说道。
“事实面前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你所说的事实,就是指你手里的那封信吗?”
“当然!我两天前看过以后,上面的内容可是过目不忘!”
“你确认这个信封里,就是你一天前看到的东西,分毫未动,对吗?”
“那还用说!每个字每句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么,请把那封信交给维持秩序的老师评判。再或者交给主持人,让他抽出信纸,当众阅读里面的内容也无妨。”
“行啊,你自愿让大家听你在信里写的那些挑拨之词,再好不过了!”这个人把信封交给了主持人。主持人打开信封,抽出了里面折叠的信纸。他先是一愣,然后将之交给了身旁的一位老师。老师接过信纸,也摇了摇头。
“信纸上没有任何内容。”主持人宣布道。全场一片哗然。
“请问这位同学,你已经确认信封里是你当日看到的内容,可是信纸上并没有丝毫痕迹。那么你所说的,我写在信里的那些捏造事实,颠倒是非,诬陷诱骗他人的言辞,又是从哪里看到的呢?”
“那你平白无故送一张空信纸给我表妹又是为什么?”
“你确认这个信封上‘谨寄河内杏叶’的字样是我的笔迹,并不是出自他人的伪造,对吧?”
“当然。”
“请主持人拆开那个信封。”由于信封还在主持人手里,于是我对着他说道。“拆开信封,里侧写明了这封信的目的。”
“应前日所求,特赠水麦信纸贰张,因一时暂无附文纸条,故书于信封内侧。”主持人把信封里侧的一句话读了出来。
“那么我反问一下这位同学。”待场内议论稍稍平静后,我向演讲台前的那个人道。“你将我赠给友人信纸的一封信当作我挑拨你与表妹亲戚感情的证据,又是何居心呢?”
“你……”那个人想不出什么话来脱离这个处境,最终灰溜溜走下了台去。
“那么,抗辩结束,相信在座的大家自能明断,到底是谁在无理取闹,诬陷好人。”我进行了最后的发言,后退一步,回到了拟定人选的队列里。我眼角的余光看向植野前辈与近藤前辈。近藤前辈的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植野前辈倒是一如往常,似乎这个发展已经在他预料中的样子。最终,凭借这个契机,我反倒在信任案投票中获得了非常高的票数。
看来,这个秘密并没有在全校面前穿帮呢。
的确,那封信中原来是有字迹的。而且内容也的确如河内同学的表哥所言,我数落完他的不是之后,向河内同学提出了用提琴声为借口搬离这个区域的建议。之所以这么写,因为河内同学在选择时,往往做出的就是尽可能地将苦处单独承受,不往外透露,进而尽可能保全与他人的关系的答案。
作出这个诱导之后,我准备了两手打算。很大可能她会遵循这个诱导,然后的发展就像刚才发生的事实一般;如果她没有遵循这个诱导,我还准备了这么一个疑问:你为何知道那个楼栋的提琴声的原委?为了这个问题,我找到了几个证据:志贺神社监控录像的截图,与他进行新年初诣的女伴眼睛长期没有睁开;河内同学与我们的自拍与这些截图上的人的浴衣对比。这些就能指向这个事实,这个人偷拿了表妹的浴衣给一个盲人,并且带着她去初诣。之后的联想与演绎就不需赘言了。
至于最关键的问题——那些字迹要怎么消失。这反而是个很简单的手法:我制备了深蓝色的淀粉碘溶液,用钢笔将这种溶液当墨水写下那封信的内容。四五天后,字迹就会消失干净。然后再用正常的墨水写下信封的表面和里侧的信息,这样就能做到今天信任案投票上那副戏剧性的场面——本以为抓到了我的证据,结果却搬石砸脚。
不过,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别告诉身边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