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春假了啊……”
高三的前辈们的毕业典礼结束后,我们从礼堂返回了教室。奈惠在座椅上伸了个懒腰,转过头来,面对着在后排依然看着占卜书的我。从窗外看向大门口,毕业的前辈们渐渐告别了学校,后辈们索要着纽扣,夹杂着哭声与笑声的交响不时也能在这里听到。
“或许这是你在这里发的最后一次牢骚吧。”我淡淡地回答道,视线并没有从书本上离开。
“也对啊,毕竟过完春假就不在这个教室里上课了。”奈惠又恢复到正常的坐姿,将伸着懒腰的手放下,继续着不对视的对话:“说实话,我还是觉得河内同学走得太过可惜了。”
“可惜?”
“寄宿在自己家里的表哥,在信任案投票上失心疯了一般,拿着子虚乌有的证据去诬陷自己的朋友,结果反而颜面扫地。如果我站在河内同学的立场上,应该也没有脸面再来见渊子了吧。”
失心疯,子虚乌有,诬陷,颜面扫地。看来大家加在河内同学的表哥身上的,都是些负面评价啊。第一学年的期末考结束后,河内同学搬离了这座城市,同样的,他的表哥也回到了自己在另一个县里的真正的家。或许人们总是爱在背后议论是非,因此,还留在这座城市,这座高中里的我,得到的评价要比离开这里的河内一家要好吧。
“话说渊子,你就不去找哪个前辈要一颗纽扣吗?”
“又没有哪位前辈和我是能要到纽扣的交情。”
“唉,我也一样。”
“不过,也出去走走吧,和你认识的那些前辈单独道个别也好。”
奈惠把我推出了教室。不过我也不愿意到大门前探头探脑,寻找我认识的前辈。在这个地方要到纽扣,尤其是那最具意义的第二颗纽扣的成功率并不大。还是随便去其他地方转一转,打发一下时间再回来应付奈惠吧。
我走到了占卜研究社。正在占卜研究社里收拾东西的江之岛同学也认为,河内同学的表哥是咎由自取,河内同学完全是被连累的牺牲品。在感到可惜的同时,她转头对我道:“真的要关闭占卜研究社吗?”
“既然被任命为副会长,以后的课余时间可能都要被学生会的安排占用了。你们四位又没有人会占卜,这个名字还是撤了的好。”
诶,明明河内同学的离开是我推波助澜的,为何我刚才还是不经意间地说了“你们四位”?
“河内同学不是已经走了吗?虽然可惜,不过我们还是要继续我们的高中生活啊。”江之岛同学纠正了我的错误,同时,并没有停止手中的工作。
“我有这么一个想法。近藤前辈把学生会相谈屋的工作全权交给了我,这里又已经从资料室改成了能进行活动的活动室。我觉得把占卜研究社的牌子换成相谈屋,平日里让你和明石同学主持,这样,这里依然可以作为原占卜研的小据点。怎么样?”
“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啊,这样也不用清理我们带来的用品了。那么,嘉茂同学,可以去征求一下明石同学的意见吗?”
“嗯,明石同学现在在哪里?”
“不是还留在班上吗?”
“我刚和奈惠在班上聊天,那时就没看见明石同学了啊?”
“或许到其他地方去了吧。”江之岛同学道。“正好这里也不用继续整理了,我们分头去找明石同学吧。”
“也好。”
依照明石同学的性格,她应该是在毕业生的人流中寻找想拿到纽扣的前辈吧。不过我在门前发现逆着人流走动的明石同学时,她的样子似乎依然是在寻找。看来她的目标还没有出现。
“明石同学,想拿到谁的纽扣呢?”我从后面走近,不经意间向她提问。
“植野会长……诶?嘉茂同学!?”
“我估计植野前辈不会那么容易把纽扣送出去。”我看着明石同学道。“以前辈那种精明的性格,谁要拿到他的第二颗纽扣,肯定要和他斗智一番。他可不是那种会被后辈的哀求折服乖乖送上纽扣的人。”
“是啊。我本来打算在学生会室截住植野前辈,因为他肯定要到学生会室做个最后怀念啥的。可是我去学生会室时,那里只有那位名叫武藤正一的会计前辈。他似乎知道我的来意,让我去看副会长席上的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难道是植野前辈留下的暗示,解开暗示就能拿到纽扣么?”
“我觉得很有可能。纸条上的内容是这样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种看不懂的东西肯定有什么含义在里面。”
“这是唐土的《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将欲去之,必固举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将欲灭之,必先学之’经过归纳之后的简略说法。意思是说要毁灭或破坏某种事物,必须先暂时性地助长它的发展壮大。不过这句话解释完了之后,我觉得倒是和那个纽扣没什么联系啊。”
“联系肯定有啊,如果这句话是这么解释的话,那么要从衣服上扯下那个纽扣,就必须先暂时更加钉牢它。难道不可以这么认为吗?”
“如果是这样,你怎么知道暂时是暂到哪一个时呢?假设你按照这个方针,在你认为的暂时里不断地钉牢纽扣,到时候你打算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把它钉牢到扯不下来了,这又该如何是好?”
“那就借着钉牢纽扣的机会耍一点小伎俩,比如把线结打松什么的,表面上钉牢,实际上一扯就掉。”
“你这个方法成立的前提是植野前辈能让你为他钉牢纽扣。你的目标是纽扣的话,何不趁着钉的时候直接抢了纽扣走人呢?”
“那,植野前辈留这句话在学生会室里,又是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天知道。他选的又是这种玄妙莫测的古文,一个字可以解出七八种意思,这让我怎么猜。”我叹了口气。因为我能够明白,植野前辈留下的这八个字,并不是什么寻找纽扣的线索,而是说给即将坐在这个席位上的人,也就是我说的。
看来我的诡计并没有瞒过学校里的所有人。的确,我反击河内同学的表哥用的就是这种“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我交给河内同学的那封信,就是“先予”的部分,让他自以为抓住了我的有力证据。如果他只是一味不着边际地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彼此攻讦,未必能有之前的效果。
不过,植野前辈看出了这一点,却也并没有说破我的机关。我不知他是事前就已了然,还是在事后通过什么线索推理得出。总之,他留下这纸条的意思,或许有两个方面:一是对其他人的试探,如果有人能解通这个含义,那么,我在后两年的霞浦生活中,这个人或许就是我较量智谋的敌手;另一方面,这也是对我的警示,只要是诡计,终有能看穿它的人。
“前辈,终究还是没能拿到你的纽扣呢。”
那天晚上,我主动拿出手机,联络了那位我丝毫不敢轻视的前辈。
“怎么,难道你也想要?”
“看着明石同学被你那张纸条急得焦头烂额,我不过是想帮她一个忙罢了。”
“不过我可以确定我走出校门时,衣服上一个纽扣都没了。”
“自然,前辈的衣服上本来就没有纽扣嘛。”
“我记得我偷偷溜出校门时没发现嘉茂同学在身边啊。”植野前辈道。“难道你躲在什么地方偷窥了?”
“纸条上的信息不是还能反过来思考吗?对我们来说,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对于前辈来说,应该是将欲予之必先取之吧。以这句话作为暗示,前辈若是要给我们纽扣的话,说不定表面上会穿一件拉链式的衣服,纽扣则藏在其他的地方。”
“那,嘉茂同学认为纽扣藏在了哪里呢?”
“前辈是野守之镜任务的继承者,按照那次的思路来看的话,应该也是学校里某个无人注意的死角。对于寻找纽扣的我们来说,提示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那么,能够‘予之’的地方,我觉得,占卜研究社的抽屉里是个好地方。”
“为什么是那里呢?”
“前辈认为,我担任副会长之后,那间占卜研究社会被收回,因此,交出占卜研究社,才能拿回纽扣,前辈心目中的模式应该是这样的吧。”
“那么,为什么就一定是让嘉茂同学来欲取先予呢?”
“我不认为霞浦高中还有其他同学能轻易理解那些字。”
“虽然我是大嘉茂同学两届的前辈,但我承认我国文不如嘉茂同学啊。”通话的另一方半开玩笑地说道。“以你在大学都没问题的国文水平,解开这个问题不过是小儿科吧?”
“我倒是觉得能把那么多含义融合在这一句话里的前辈才更厉害。”
“如果我在大学找不到什么活动思维的事情溜回霞浦玩的话,你得负责准备几个节目呢。签字生效,一言为定。”
“前辈就不怕我用淀粉碘溶液来签字?”
“魔术师从不在同样的观众面前表演两遍同样的魔术。”植野前辈依然说话令人非常不着边际。“河内杏叶同学那边有联系吗?”
“好像还在搬往其他地方的路上。”
“她可是见过字迹,又发觉它消失的唯一一人。”植野前辈道,“我很担心之后的她会因为这次的事件闭塞沉沦下去。”
“不会。”我的语气很是肯定。“见过字迹又见证了消失的还有一个人。”
“哦,应该是她吧。河内同学的难友什么的。”
“嗯,今天下午,我收到了她的信。”
“信里怎么说?”
“没有内容,只有一束花。”
“什么花呢?”
“花菖蒲(玉蝉花)。”
“我对花语可是完全的外行啊。”植野前辈叹道。“不过从你肯定的语气来看,她应该是最终相信了你吧。”
“前辈是这么理解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似乎是植野前辈在酝酿接下来的语言。过了一会儿,声音又接着响起:“还记得我在文化祭结束时的叹息吗?”
“青春只有一次……什么的?”
“看来你还记得。”植野前辈道。“如果现在让你想一个计划把河内同学拉回霞浦,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在无数人那里寻找救赎?”
“有吗?”
“宇野同学告诉了我,今天的你在江之岛同学、明石同学、鹰司同学和她自己那里的行动。加上今晚你又给我打这么个电话,所以就有这么一个推断。”
“前辈,这和‘青春只有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正因为青春只有一次……”植野前辈又沉默了许久。或许他也正借着和我对谈的机会,重新审视着他自己三年来的高中生活。然而,又或许是因为许久没有通话,我注意到沉默的时间过长时,通话已经自动被切断了。
“前辈到底要说些什么呢?”还在思考的时候,我接到了一封短信。
“不要后悔。”
初春的樱花带去了太多的记忆,但,这四个字,或许是这个春天,我从寻找救赎的人们那里,收到的最好回答。
第三卷完 请期待第四卷 相谈屋的新负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