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结束后,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第一学期就要结束了。这一个月并无大型校方活动的安排,同时,作为把升学率当作指标的学校,霞浦高中在这一个月里也对学习抓得比较紧。与之相应地,三个年级的学生们也都在这一个月中,或早或晚开始备战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
说到备战,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方式便也各不相同。有些人的平常状态与备战状态泾渭分明,两种状态下的学习时间与休闲时间比例有着很大的差别;也有的人并没有在备战状态开始后付出明显多数的学习时间。我个人的状态是第二种,而第一种的代表便是我的友人宇野奈惠。
虽说奈惠的嘴上整日把“要考试了,得复习了”挂在嘴边,但付出的时间和收效却未必符合投入产出的规律。比如在自习课上,头十分钟可以看到她在看书、积极地问问题,但接下来半个小时,就是借着问问题而扯开别的话题,或是借着看书而入睡的结果了。
不管是小声闲扯还是入睡,其实对自习课的气氛也并不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我们的班主任对课堂纪律管得并不是很严,如果不是过分到无法忽视的响动,就算是她的课上,也未必会指出。或许也因为如此,班级的氛围也相当自由。换句话说,就是这种自由式的上级,被动地降低了我们能容忍的纪律底线。所以,我们班的自习课,假设让一个别班的人来看,会认为其中的气氛过于活跃,超出了那个人的承受范围;不过,在我们班内部看来,这种活跃的气氛却是十分自然的。
所以奈惠无论是闲谈或是小睡,都是在这种活跃气氛的容忍度之下的。只要响动不至于传播到教室之外,那基本就是可以被接受的。如果是近藤前辈那样的严肃派,对这种班级气氛恐怕是难以不闻不问了。但我并非近藤前辈,所以尽管职责上和近藤前辈类似,我在面对这个氛围时,也只是自顾自地看着占卜书,并不打算去过多地干涉。
“嘉茂同学。”忽然,前座敲了敲我的桌子,打断了我的阅读。我顺着一路的指点看过去,看到明石同学正向我招手。明石同学由于身材纤巧,所以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她另一只手指向门外,看来是有什么人在门外喊我出去吧。
“长桥老师,有什么事吗?”门外站着的人便是我们的班主任长桥老师。她表情似乎有些局促,将手上的一本书随手翻到了一页,指着一道题道:“嘉茂同学,在班上讲一下这道题吧。”
我接过书来,看了看上面的题目。长桥老师教的是数学,这是她用的一本教案书,题目的下方已经有了比较详尽的解答。仔细看过去,这道题所属的板块,我们班好像还没上到那里。我正想抬头对长桥老师指出“我们班的教学进度还没到这里”这个事实的时候,却发现,长桥老师已经匆匆从楼梯口向下走去。
事情有一些不太对。就坐在门口的明石同学也看出了些端倪,她看到门口的我接过了班主任老师递过的书,却又看着老师匆匆离去后呆站在门口。于是,她试图想引起我的注意。
“嘉茂同学?”
“嗯,同学们请注意。刚才老师让我利用这个时间为大家讲解一道题目。内容是……”
我站在讲台上,翻开老师给的教案,开始遵照教案上的详尽解释进行题目的讲解。班上的人也渐渐都安静下来,聆听着我的讲解。
“目的应该是达到了吧……”午休时分,我把那本教案送还给了教职员室里的长桥老师,她不断地向我道谢,令我在众位教员的目光注视下反倒有些局促。长桥老师这个令人费解的举动必然有其目的,不过她既然没有明说,在这教职员室人多耳杂的环境下,或许也不方便开口询问吧。
明石同学对此有着一个看法。我从教职员室回来后,她便和我谈起了这件事。“长桥老师有没有说出理由,为什么要突然让你来讲一道题?”
“没有。我觉得这个理由应该比较难以言表,或许是拙于言辞,或许是出于隐秘。总之,顾及到教职员室还有不少其他老师在,当时我并没有向长桥老师发问。”
“那嘉茂同学,你认为长桥老师为什么要做出这么一个举动呢?”
“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有些线索是可以推敲的,说不定明石同学听完我的推论之后,就能得出合理的解释呢。”
“那么嘉茂同学做了哪些推论呢?”
“事件的大略过程是这样的:班主任长桥老师在自习课上把我喊了出去,让我在班上讲解一道题目。所有的信息都应该在这里挖掘。
“首先是长桥老师的班主任身份。这个身份线索,明石同学认为可以怎么利用呢?”
“既然是班主任老师,那么呼喊嘉茂同学的理由就未必是单纯的学习问题,还有可能是班级事务一类的,这样理解吧。”
“这只是可能性的扩大而已,对问题解决的部分帮助并不明显。我认为这个线索提供的信息是:长桥老师了解班上的所有人,而且是有目的地喊我出去,也就是说,‘我’是特指的嘉茂渊子,不能是随便的其他人。”
“也是。如果是随便喊一个人出去的话,喊到我的可能性更大一点。”明石同学道。她的座位就在门口,以省去传达的工作。
“接下来是时间,自习课上。说明事态有一定的紧急性。如果并非需要立即处理的事情,大可以等到课间或午休再来找我。而方式则是由长桥老师呼喊门口的明石同学,再一个个转达到我这里。”
“这个方式有什么意义吗?”
“如果一件事情很紧急,需要我立即处理,长桥老师为什么不走进教室,大声喊一声‘嘉茂同学,请来走廊一下’呢?用这种方法引起我的注意,显然比一人转一人的方法更有效率。所以,长桥老师刻意采用那种低效率的方式呼喊我,应该也是受到某种因素的干扰,高声呼喊的方法并不适用。”
“会不会就是因为呼喊的话,会把自己的目的暴露出来?”
“现在还不能判断。不过从现有的现状推测的话,这种可能性不小。接下来她让我讲解一道题目,这是她交代给我的内容。材料是她提供的教案,教案上的解题方法已经写得很详尽了。只要有一定学力基础,都应该能成功讲解这道题。”
由于明石同学并没有见到教案内部的文字,我也没把‘那道题其实有些超纲’的事实说出来。因为题目超纲与否,关键还是得看运用的是怎样的解法。尤其是数学,某些题目用基础的解法需要大量的运算,但大量的运算并不是超纲;而更高年级的公式可以更简便地解决该问题,然而这就是真正的超纲了。
“既然教案的解答非常详尽,而教案又是长桥老师自己的备课书目,那么可以推断。老师特地喊我出去的目的,和解答这道题并没有必然联系。也就是说,这道题的解答与否,正确与否,甚至我自行换一道教案上其他的题目,都是没关系的。”
“我本来还以为,长桥老师想通过这个方法把考试要用上的几个重要公式透露给我们呢。”明石同学道。“其实当时班上静下来听嘉茂同学解题,不少人也是抱着这个想法的吧。”
“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是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了。”我看着日历上日渐临近的考试日道。“不过既然已经发现了题目的随意性和喊我出去的特定性矛盾,就说明这个题目并非为目的而设。长桥老师本意上,对‘把题目或是解法泄露给同学’的事实并没有主观意愿。既然并非出自有意,长桥老师在命题期末的试卷时,说不定还会故意避开这道题涉及的考点,以免被人传出泄题的谣言。”
“总是满心期望,结果却事与愿违。这是不少人都感同身受的呢。”
我觉得这可能就是墨菲效应,而我这种万年背运的人更是坚信不疑。“综上所述,长桥老师的怪异举动,可以梳理出这样一些信息:她有亟待解决的难言之隐;特定了嘉茂渊子为她解决这一问题;解题的方式是在课堂上讲一道超纲题。根据这样一些信息,明石同学能够推理出什么来吗?”
“超纲?我记得嘉茂同学讲的题算不上什么超纲啊。”
“哎呀,说漏嘴了。”由于未向明石同学透露完整的信息,她对我颇有些不满。在数落了我一顿之后,我不得不将事实的细节告诉了她。
“也就是说,长桥老师本来拿给你的是一道超纲的题,可是你在讲题时,已经自行翻到和教学进度适应的章节,讲了那里的一道题吧?”
“嗯,当时我的确是这么做的。”
“那么嘉茂同学,你当时就已经推理出来,讲什么题其实和目的没什么关系吧?如果没这个把握,做事谨慎,处处留足余地的你可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
明石同学对我的这个特点也是把握得相当到位。的确,我一直以来都是‘留好退路再前进’的性格。比如我从来不把我的推理当作事情的答案,而一直坚持,我所作的推理都是个人意见的推测。
“刚才也已经判断出,讲解的具体题目超不超纲并不重要。因此我换不换题目也不重要。所以,长桥老师特意找上我,也绝不是因为我留有余地会换题目。”
“嘉茂同学,还漏了什么其他的细节吧?”明石同学似乎因为我隐瞒了超纲的事实,对我的转述有些不信任了。不过我倒是觉得无所谓,超纲与否对判断长桥老师的目的无足轻重,忽略掉这个问题也没什么大不了。
“没了啊。当时明石同学也在门口,我们说的那几句话你也基本能听清楚。除了看不到教案被长桥老师翻到哪一页,其他的线索,我觉得明石同学和我都是掌握了相同的程度。”
“在给完那本教案之后,长桥老师不是急匆匆从楼道口离开了吗?当时嘉茂同学站在屋外,视野应该比我还远,能够看到长桥老师更明确的行动方向吧?”
“也不然。她消失在楼梯口时我也转身回教室了,然后又拉上了门。她之后的行踪,我掌握的也不比明石同学多。唯一可以旁证的是,长桥老师找我的理由的确十分紧急,在交代完任务后,她马上又离开了这里。”
“我记得每一层的教学楼里,都配备了教工休息室与洗手间。也就是说,个人身体因素或是保洁因素,并非长桥老师的理由。”明石同学道。
“这个判断也可以成立。”我对明石同学说道。“这样看来,让长桥老师前来教室找我的原因,更可能地发生在楼层之外。教学楼每层的构造都是相似的,长桥老师在与其关系最密切的我们这一层没有诱因,在其他楼层拥有诱因的可能性也不大。所以,我觉得原因来自正常的教学活动之外。这一点可以从长桥老师班主任的身份得到旁证。
“换言之,长桥老师的目的,很可能是出自其身为班主任的特殊身份而做出的;她又特指了我,则这个目的可能和我的某些特性有关;而当时长桥老师一边时间紧迫,又一边不效率地喊我,这种自相矛盾说明长桥老师自身也受到了压迫,而这个压迫很可能既来自校外,也正是她的目的。
“综上所述,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不知明石同学有头绪了没有。”
“怎样的头绪呢?”
“今天,校方或教育管理部门的人突击检查了这里。长桥老师马上要跟随检察人员一道巡视各个班级。她担心我们班自习课的气氛被检查人员看到,然而当时,检查人员可能已经在各个楼道派了人,她无法明说这一目的,只能让我随便讲一道题,吸引大家的注意,从而让大家安静下来,好应付当时经过的检查。”
“原来如此。这样一说的确都能解释得通。”明石同学点头道。“之所以找嘉茂同学,也正是因为你是最有可能理解这一难言之隐的人……不对!”
明石同学迅速按住了我的双肩。“其实嘉茂同学你早就想出这个答案了对不对?”
“理由?”
“你为什么要换掉那道超纲的题?你还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你当时就看出来了老师的目的是要让班上安静下来,所以你才换了一道在考试范围内,容易吸引班上人注意的题目对吧?”
事实的确如此。虽说当时班上的吵闹还不至于传到室外,但也有相当的响动了。推测出可能是有人检查时,我想到了这一点:超纲的题,大家既然听不懂,又知道不会考,很有可能会无视我的讲解。所以我特地换了一道很像是考点的题目来讲,这样可以确保吸引班上的注意力,最终达到老师的期望——让班上安静下来混过检查。
明石同学也越来越不可小觑了,我的性格似乎已经被她掌握得很透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