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两天,便到了期末考试的日子。这周一,收完上周发下的试卷,课程内容就全部结束了。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就是按照之前的安排,各个班布置好考场。霞浦高中的考试制度就算在外人眼里,也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其促进升学率提高的目的。
每位考生并非留在自己的班级里进行考试,而是根据成绩安排在不同的考场。在同一个考场内,也尽可能地打乱座次,避免同一个班的人出现连坐。这种做法,虽然尽可能地避免了作弊的可能性,不过也很容易让坐在考场中的某个人产生“举目无亲”的感觉。一旦考完某一对自己来说压力很大的科目,环顾四周,连一个能稍作对话缓解考试高压的对象都没有,未免也过于残酷了。
我与我的友人之中,除了奈惠的成绩略无可取之处以外,其他人的成绩都位列年级前二十之内。按照成绩来分的话,也应该会被排在一个考场中。于是,只有奈惠被隔离出了这个友人圈,而且去考试的地方还是一个临时的考场。
“奈惠同学只要考完,就会来这里抱怨她的形单影只吧。”第二天,我和江之岛同学、明石同学坐在第一考场中谈论时提到了奈惠。
“这种发言确实饱含宇野同学的风格呢。”明石同学道。“除非有什么事情让她忘乎所以,否则这句台词可是板上钉钉了。”
结果,事实却令我们大跌眼镜。
“渊子,你们知道吗?在我们考场监考的老师,可是个超——帅气的人呢!”
第一科考完之后,冲到我们考场的奈惠的第一句话居然并非对自己被“抛弃”的抱怨,反而是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帅气的老师?那是谁?”我在霞浦高中一年多,借由学生会的业务之便,也去了不少趟教研室,里面的老师也认识了不少。在我的印象里,确实没有一位如奈惠的描述那样,年轻英俊,待人亲和的老师。
“我也不知道啦,还有几次考试,我得问个清楚才行!”奈惠又干劲满满地冲了出去。我看向旁边的江之岛同学与明石同学,他们也摇了摇头。
如果说学校里真有这样一位英俊的老师,那么,应该在学生之间传得很广才是。而我们作为学生会成员,对同学间信息与情报的掌握程度也是首屈一指。看来,估计是奈惠空穴来风地捏造了这么一个“英俊”的老师出来吧。
不过事实又击碎了我的这个推想。第二场考试结束后,奈惠又一次兴冲冲地来到了我们三人所在的考场。她掏出手机,递给我们一张照片。
“这是他收完试卷走出教室后,我在墙角拍到的。看,确实很英俊吧?”
我们三人凑近了奈惠的手机。照片上的人虽然模糊,但也的确看得出面庞中的英气。如果照这样说来,真的有这样一位英俊的老师存在?
“这位监考老师应该是你们考场最热的话题了吧?”
“那可不?我还算冷静的,考场里有一个女生当场就向他要电话了呢!”
“那这位老师有没有给呢?”明石同学似乎很关心这件事情的发展。
“当然没有,他以‘现在应该以考试为重’的理由拒绝了。尽管如此,那个女生好像还是一脸陶醉的表情。”
我暗地里叹了口气,这种完全的恋爱体质,到了社会上就是最容易上当受骗的那群人啊。一年级结束时与我们产生交集的鹰司贵以恐怕就是一个例证。
“奈惠,如果这个人真是我们学校的老师的话,他教哪门课?教哪些班级?这些问题你知不知道呢?”
“不知道呢。我还是因为这次监考才认识这位老师,没什么问话和打听的机会。然后我问了考场里我认识的人,他们也没有一个认识这位老师的。”
“这样一来,你不觉得奇怪吗,奈惠?”
“哪里奇怪了?”
“假设他是我们的老师,在某个班教授某一门课。那么,凭他的英俊形象,这个班肯定会传出传闻来的吧?然而我们直到期末考试时才发现有这样一位老师的存在,你认为这正常吗?”
“这么一说的确是啊,要是他在哪个班上过课的话,这个班一定会传出传闻来的。”奈惠考虑一番之后,认同了我的看法。
“于是嘉茂同学认为,他并不是我们学校的任课老师?”
“也不能完全这么认为。他监考了奈惠所在的考场也是事实,这又证明着他是这所学校的雇员。霞浦中学虽说不算什么人才鼎盛的全国名校,但人手也不至于紧缺到要请校外人士来学校的地步。”
“也就是说,可以这位老师是学校里的人员?”明石同学道。
“学生会在和校方交流时,也有机会阅览到校方的人员名单。可以确定的是,学校并没有任何在考试时临时雇佣监考人员的计划。”我补充道。“这样一来就可以确认,这位老师是学校里的一名正式职工。”
“那么,不在学生中露面,不给学生上课,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呢?”江之岛同学道。
“学校里不上课的职位也不少啊。”明石同学扳起指头数道。“校董事会、教导处、教务处、文研室……”
“这些我觉得都可以排除。”
“为什么呢,嘉茂同学?”
“说老实话,学校的领导层里,官僚主义十分严重。没年龄资历是没法混上这种高级职位的。”我想起头发花白的校长、谢顶的教导主任与驼背的教务主任的形象,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位老师从照片看来,最多不过三十岁。按照资历,连进科研室或文研室当一名专职研究员的资历都不够,更别提行政层的职位了。”
“我记得学生会室里就有一份教职工简介,那里面,有职务的都配了照片,而那些照片上的人也都上了年纪。”江之岛同学道。
“那么这样一来,也可以肯定这位老师不是行政或是管理层的人员了?”明石同学总结我们的意见道。
“如果他是一个管理层,也不会亲自来监考吧。”我回想着以往学校贴出的考试安排。“如果大家有印象的话,教导处、教务处这些管理职位的人,在考试时的安排,更多的是巡考,而不是监考吧?”
“是这样没错!”奈惠道。“我在考试时就瞟见过几次,那个谢顶的家伙在我们考场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
“所以,他既然身为一个监考老师,也可以旁证,他在学校里并没有担任什么行政或是领导岗位。”
“那么排除掉领导岗位与任课教师,学校里还有哪些身份满足这些条件呢?”
“不妨再从他担任监考老师的事实入手一次?”
“这个条件不是已经推出他不担任领导层职务了吗?”
“这只是上限的运用,同样的,还可以在下限上运用一次。”
“下限?”
“学校里不是还有担任保洁、门卫、保健、仓库管理、电器维修这些任务的职员吗?这些人有他们的职业特长,但对于监考来说,他们不就显得太过于业余了吗?”
“而且,如果某个考场真由这些职务的人监考的话,恐怕有一些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的吧。学校方面也应该会避忌这个可能的。”明石同学补充道。
“那么,既不在领导层,又不是普通职员,并且还不任教,那学校为何要将这样一个人雇进来呢?”奈惠道。“难道就因为长得英俊?”
“当然不可能了。”江之岛同学摇头道。“虽说现在还没有准确的答案,不过既然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这种程度,相信答案也能很快得出了吧。”
“刚才推理的,是这位监考老师不可能在学校里干什么,那么,何不再逆向思维一次呢?”我又将目光投向了明石同学。“这位监考老师在学校里,肯定不是孤家寡人,那么,他在学校里接触的都是哪些人呢?”
“不任课的话,自然不和学生接触,学生之间没有传闻,也旁证了这一点。不是职员的话,也不会和职员们接触,学校里对职员有个自成体系的管理。不过领导层到不好说,毕竟老师与领导层之间的接触非常频繁。”明石同学一路推理过来,但还有一个关键点没有提到。
“你还忘了老师之间的接触。”我补充道。“普通的教师有什么事务,也是先和年级组长或是学科组长联系,直接与领导联系的情况也不太多。所以,从一个普通教师的假定出发的话,这位监考老师最频繁接触的群体,应该就是和他身份相同的普通教师们。”
“但这也是出自‘他是一个普通教师’的假定啊?”明石同学反驳道。“如果最终这个假定被推翻的话,这个结论也不会适用了。”
“那么,这个假定还是比较好求证的。”我对明石同学道。“就算那位老师忙于考试事务无暇对话,将收好的试卷交还给那一科的学科组长是必然的工作。下一科是英语,那么我们等下只要去询问一下英语的组长老师,就可以知道大概了。组长老师一直坐在办公室里,没有监考或是巡考任务,闲得很呢。”
于是,奈惠根据我们的委派,在这一场英语考试结束后,远跟着她考场的监考老师到了英语教研室。那位监考老师的确是一路繁忙,匆匆把封装好的试卷递交完毕后,又即刻下楼离开。我们在教室里坐了一阵之后,返回的奈惠带来了与英语组长老师的交流结果。
“组长老师倒还真认识那个老师呢。”
“那么,掌握到了哪些情报呢?”明石同学问道。
“这位监考老师是今年新聘任的,姓氏是饭尾。任教的科目好像是叫什么‘教育管理’来着。”
“教育管理?这不是大学或是师范学院才有的课程吗?”我对此表示了疑惑。“像霞浦这种综合性高中,开设的不外乎那些小学生都知道的科目。我可从没听说过霞浦有教育管理这门课。”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有这么一种解释呢。”明石同学道。
“怎么解释?”
“明年起,霞浦就要招收师范生了,于是现在开始招收师范课程的老师作准备。这样不就能说得通,他既是一名教师,却又不任课的事实了?”
“如果真要如此的话,这可是一个本质性改变的决定,这学期开始时的全校大会为何不加以通知呢?再说,为明年做准备的话,也应该在第二学期结束时或是第三学期招募,这学年还没过去多少的时候就为明年招聘教师,未免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的确是这样,现在招募还是为时过早了。”江之岛同学道。
“奈惠,英语的组长老师介绍监考老师任教教育管理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饭尾老师教的课吗?是教育管理呢。’这样。”
“听出什么了吗?”
“这不是一句很正常的话吗?”
“第一,英语组长老师对饭尾老师的任课是确定的。如果是情况不明或是多种选择且不确定时,组长老师的发言不可能如此肯定。也就是说,组长老师在之前,曾通过某种确定的渠道得知了饭尾老师所教授的课程。”
“这个结论有什么意义吗?”
“第二,饭尾老师,并不仅限于理解为‘英语组长老师站在听话人宇野奈惠的立场上对饭尾老师的称呼’,如果,这是第二种可能,‘饭尾老师也是英语组长老师的老师’,这个可能,各位觉得如何呢?”
“这是什么意思呢?”江之岛同学问道。
“学校里开设了给普通任课教师进行技能培训的课程,饭尾老师便是其中教育管理一门的任课教师,而英语组长老师则是他的学生之一。”
“虽然这个可能是满足之前全部的条件没错,但又有什么证据来支撑这个可能呢?”明石同学道。“没有证据的话,尽管这个可能比我之前的猜测更靠谱,但也仅仅是个猜测罢了。”
“学校并没有师范生计划却招募了教育管理科目的老师,这还不足以作为证明吗?”
“假设这个老师还兼任其他课程呢?”
“那么,我拿另一个问题证明。”
“什么问题?”
“考试迫在眉睫时,为什么还有自习课?”
“这还不容易想吗?课表上规定的——”明石同学突然想起了什么,后面的话便也没再说下去了。
自习课向来是各个老师在考前进行成绩突击的黄金时段。以往的考前备战期,课表上的自习课,实际上全被各科老师以各种各样的名义,比如讲解、答疑、划重点等等所侵占。然而今年,直到考前,自习课却依然保持着存在。是老师们集体性格大变了吗?显然不是。答案只有一个,便是他们在这个时段内也有了自己的任务——参加教育培训的课程。
真相,往往藏于秋毫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