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田叔叔!小海——”我们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走出车站时,江之岛同学便发现了她所熟悉的两个身影。
“远道而来辛苦啦。”回应着江之岛同学的中年男人向我们一行说道。他身材敦实,穿着透气的大汗衫和马裤。看上去是不耐高温天气的体质,身上的汗衫已经被汗水浸了个透。他的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面容与他很是相似,但身材瘦削。由此推断,这位男子的发福应该是中年事业有所小成,而并非祖辈相传。
中年男人便是江之岛同学的族叔——白田武人,现任白田庄的老板。他为人倒也一团和气,江之岛同学私下里说,比起自己的父亲江之岛弘敏,反而是白田叔叔待她更温和些。旁边跟来的是他的独生子白田海人,江之岛同学喊他“小海”,看来他们两人之前应该见过面,并且关系还很不错。
一番客套与寒暄之后,我们便走向了白田庄。由于白田庄离车站并不远,所以都是步行来往。伊奈川的房屋都不高,甚至能看见远处的群山。据江之岛同学说,山上还有一座龙王神社。一路上,白田先生向我们介绍了白田庄的一些详情:
白田庄现在的经营者是他与他的妻子——白田妙子夫人。常驻的人手除了他们夫妻二人,还有厨房的两名厨师,前台的三位女服务员,以及一位负责总务和杂务的人员。现在是旅游旺季,旅社工会也很难抽出空闲人手来支援。所以,他对我们的到来很是期待。按照安排,江之岛同学担任临时厨师,而我们三人则担任临时的服务员。
“这就是白田庄,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安顿一下吧。”说话间,一幢三层建筑出现在了眼前。门上挂着“白田庄”的牌子,大概有学校教学楼的一点五倍大小。门前的停车坪足够容纳十余辆客车,看来这家旅馆的确有着相当的规模呢。
“现在住店的旅客多吗?”江之岛同学问道。
“现在还不算真正的高峰。等再过个四五天,那时就是起早贪黑地忙的时候了。到那时……”白田先生道。
“欢迎光临。”我们在玄关前换了鞋,走进了旅馆。前台处坐着一位中年女性。那应该便是白田妙子夫人了。“啊拉,桐华,这些就是你约好帮忙的同学吗?”
“是的。她们是明石雅同学、嘉茂渊子同学和宇野奈惠同学。”
“哎呀,实在是人手不足,招待如果简慢,还请多多包涵呢。”又和一位长辈相见,自然又是一番熟稔的客套。白田夫人的说话风格可以明显地看出她身为旅店老板娘的职业风格——十分圆滑,不得罪人。
我们把行李暂时随意堆在了一楼尽头的两个房间——那是为我们安排的客房。之后回到了前台,不过这时的前台,却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和白田夫人交涉着什么。
“那个人感觉阴气很重呢。”奈惠扯了扯我的衣袖道。
的确,这个人身形极端瘦削,却穿着一件尺码很大的黑色男式浴衣。衣袖中垂下的手隐隐发黑,木屐在地板上磕出“蹬、蹬”的响声。脸上架着一副黑框大眼镜,双目无神。在我家家学的相面术中,这张脸就算是一个典型的“衰翁之相”了。
那个人和白田夫人交涉一番之后,又拖着木屐上了二楼。待他从一楼半转身之后,我们走到了前台。
“那个人也是这里的住客吗?”奈惠问道。
“是啊……”白田夫人的语气也透出了一股无奈。她用很小的声音道:“本来我也不愿意说人的坏话,可是这个人啊,实在是……”
根据白田夫人的描述,这个人单身住宿在这里的一间客房里。由于这副形象,店员和住客都感觉十分的不吉利。然而旅馆又必须顾及声誉,不能无来由地驱逐住客。这个人平日里把自己整天地锁在房里,就是现在,白田庄的其他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职业,在这旅馆中的动机又是什么。
“难道服务员也没有进去过房间里收拾吗?”
“他明确地拒绝过了。而且连就餐时间也是自己在厨房端了配餐回房。由于掌握不到他去留的时间,我们也不好擅自打开屋子。”
“白田阿姨,这里正好就有两个擅长解决这种问题的人呢。”江之岛同学道。
“哦?是谁?”
“站在这里的嘉茂同学和明石同学啊。”
鉴于这个位置并不适宜长久对话,我们和白田夫妇一起到了事务室里。白田夫人让她的内弟——也就是那位负责总务和杂务的常驻人员去了前台。在事务室里,江之岛同学简要介绍了一下我们三人。当然,我被介绍的重点并不是会占卜,而是推理能力。
“那么,渊子小姐和雅小姐要如何判断那个人的来历呢?”白田夫人道。
“果然还是要趁他不在时到屋子里看一次吗?”旁边的白田先生道。
“不用那么麻烦,白田先生。”
“不用先生来先生去的麻烦了,和桐华一样称呼我就行。”
“那么,白田叔叔,这里的每个客房都有独立电表吧?”
“这是当然的。”
“那么,只要他住宿期间的用电记录就行了。”
“要那个就够了吗?”
“先试着从不惊动他的线索入手吧,看看能找出多少发现来。”
于是,白田阿姨找出了那间客房的用电记录。这份记录的方式是按照接入功率记录的,曲线的走势是实时接入功率的大小。这算是一份很有用的线索了,我看着曲线的走势,心中有了个大概的想法。
“大家请看,接入功率最小的时间,每天大概都在三点到八点之间。刚才我们都对他的面容有印象,这个人大概三十四五岁年纪,面容憔悴。这样的人长期失眠的话,是不可能有体力在旅馆中照料自己的。因此,这个时段大概是他的睡眠时间,所以我判断是三点钟左右入睡,七点钟左右醒来。”
“诶,这个低潮不是持续到八点左右吗?”奈惠问道。“为什么不是八点钟起来呢?”
“人的睡眠大概是四个阶段:假寐—深度—重度—轻度,两小时左右一循环。如果他睡了五个小时,当时应该处在深重度睡眠的状态。如果没有强烈的刺激,醒过来还是比较困难的。”
“那为什么不是四点钟睡到八点钟呢?”
“你看他平时都有用电迹象,也就是说明他在白天并不休息。像他这样的体格,得到休息机会时为了放松自身,必然会很快入睡。”
“然后呢?”
“在八点钟左右,接入功率陡然增大。这就说明,此时他已经开启了房中的某些电器并开始使用。早上使用的大功率电器,不外乎电热水器,电热水壶之类。七点钟起床,八点钟才开始洗浴,这一个小时的时间,这个人应该在屋内进行瑜伽或是气功一类的修炼。”
“为什么这么判断呢?”
“刚才他和白田阿姨交涉的时候,脚上不是闲不住,竖起木屐敲地板发出‘蹬、蹬’的声音吗?”
“的确,就是听到那个声音才抬头,然后就被这个阴气浓重的身影吓到了。”
“脚部要承担身体的重量。抬脚蹬地时,重量更会集中由一只脚来承担。身体真正虚弱的人是不可能有这个习惯的。这个人抬脚蹬地,说明时常活动脚部。而他没有户外运动员的那种古铜色皮肤,所以可以判断,他的脚部活动在屋内进行。徒然在屋内绕圈是没这个功效的,所以我判断他利用这段时间进行气功或是瑜伽的修炼。
“再接着,九点左右接入功率又一次陡然提高,直到十一点左右陷入低潮。这一段时间是用电最高峰,然而我们刚才安顿行李之后也扫了一眼屋内,就算把空调电视等等一起打开,也不会有如此高的接入功率。因此可以判断,这个时段他在使用外部带来的高功率电器。由于现在天气炎热,电热设备可以排除。但依然不能确定到底是使用了什么。”
“原来如此。这张接入功率表能这样解读啊。”明石同学道。“那么后半我应该也可以读出来了。”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你了,明石同学。”
“十二点到傍晚六七点,这一段时间也没什么接入功率。根据白田阿姨的描述,他每日三餐都会自行到厨房取用,也就是说他的用餐时段符合一般规律。那么他在十二点左右应该还在房内。用餐完毕后,如果他午休并且在房内进行下午的活动话,接入功率不可能每日如此平稳。于是可以判断,这个人在每天午餐后出门,并且在六七点左右返回。
“六七点之后到晚上八九点,这一段时间是接入功率高并且没有形成每日固定规律的时段。这个时间和正常人类似,属于用电高峰,他无规律地进行晚餐和餐后活动。然后是九点到晚上三点,接入功率比较平稳,这就应该是他进行程式化工作的时段。这个时段必须开灯,接入功率应该就是灯的功率。”明石同学在解读到和我的起点重合后,放下了曲线。“是这样吗,嘉茂同学?”
“从这个接入功率变化曲线得到的信息大概就是以上这些。”我看了看表格。“不过还可以进行进一步解读。”
“接下来要怎么解读呢?”
“每天下午的定时出门必然不是临时活动,而是长期的任务。不过,伊奈川这里并不大,我们从车站走来这里也没用多久。他的身材瘦削,就算练习气功或是瑜伽强身健体,能承受的工作量也是有限的。他每晚要工作六七个小时,这样,他在白天的活动,强度必然不大。
“然而他在白天也会出门六小时左右,六小时的户外活动可以因为强度过大排除,所以判断出,他会去某个室内场所进行活动。从他双手隐隐发黑的痕迹中可以判断,这项活动,或是说包括他六小时的晚间活动,都需要接触某样黑色的东西,而这个黑色东西很容易给人留下痕迹。
“再结合这个人不能从事高体力强度的活动的判断,推理出这个黑色的痕迹是墨迹,而这个人是一位教师。之所以不是作家,是因为作家虽然可以通宵赶稿,但下午外出不可能如此规律。
“于是,他外出便有了理由——去某间学校上课。然而他为何住在旅馆,结合前后也不难得出解释:他是暑期临时派遣至此地某所学校的教师,只在这一时段上课。再根据这一条,可以判断出,他每个上午使用的大功率电器便是电动自行车的电瓶,他每天骑电动自行车去上课。如果是走路,他的体质未必支撑得住。
“于是,每天为电瓶充电两小时,就基本满足来回的电量需要,那么按照路程来算,大概以这个旅店为圆心,是这样一个半径。”我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应用,模拟了一个大概的半径,画了一个圆。在这个圆弧附近的地标中,我找到了唯一的一所学校。
“这是一所比较偏远的乡村中学。那么他应该就是一位委派的支教老师了。那么,从他手上的墨迹判断,他还是比较认真负责的。每天在下午上课后,还要在晚上备六小时左右的课,这样的老师的确令人尊敬呢。”
我的发言完毕,抬起头来。早已习惯的我的三位友人一如往常,旁边的白田夫妇倒是张大了嘴愣在当地,半天才回过神来。
“好像有几次目睹他中午出去,晚上返回时,手里都拿着一个小箱子一类的东西,看来那就是电瓶呢。”白田阿姨道。
“所以啊,白田阿姨,你们让嘉茂同学和明石同学去做服务生,会不会太过屈才了呢?”江之岛同学道。
“不过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别的工作啊。”白田叔叔道。“如果你们俩能在我这里常驻,把你们推荐到工会也无妨呢。”
“服务员就够了。白田叔叔。”明石同学道。“已经耽搁了一阵子了,赶快把行李安顿好,再去伊奈川转一转吧?”
“同意。”四个人纷纷转进了两间客房。我对同屋的奈惠道。“发现了吗?”
奈惠也向我回应了一个会意的微笑。
事务室的门口有一个灰尘脚印。然而我们几个在进屋时都换了鞋,白田叔叔是大人,也知道进屋换鞋的礼貌。并且,如果这个脚印属于白田叔叔,那么看他那中年发福的体型,这个脚印也绝对要深很多。
当时,我们六人在屋内推理时,似乎都没有发现,门外有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在偷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