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学生会室去巡视时,近藤前辈本在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就算打发我出去时,她也一直保持着低头的状态。然而,当我返回时,近藤前辈却坐在椅子上出神。
“会长已经把那些文件都处理完了?”我走出学生会室时,留意到近藤前辈的桌上堆着很厚一叠文件。按照她的习惯,那个位置正是待处理区域。而我出去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那一叠文件已经完全消失。我不禁十分佩服她的处理速度。
“不是这么回事……嘉茂同学,看看这里。”近藤前辈并不像往常那样目光如炬,精神饱满,而是以一幅眼神涣散,声音尽显疲态的表情招呼着我。
我走到近藤前辈的桌前,她的桌上放着她正在着手处理的文件。按理说,正在处理的文件应该处于最上方,但她的桌上,首先映入我眼中的是一张白纸。
“近藤前辈莫非被吓着了?”
“老实说……是有一点。”近藤前辈道。
按照近藤前辈的叙述,她本来在正常地处理事务。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由于社团楼三楼的手机信号并不好,所以她到了二楼的楼梯口。电话并不长,只有两三分钟,是足球社的桐山社长来问该社在文化祭能不能举行颠球大赛的情况。然而,近藤前辈返回学生会室时,她却感到了不对劲。
“出去接电话时,我的桌子是刚中断工作的样子,正在书写的文件摊开在桌上。然而返回时,文件上盖了一张白纸,抽屉里叠好的文件也有被翻动的痕迹。”
“这样看来,有人潜入了这里呢。”
此时的学生会室只有我和近藤前辈两人,其他人则都处于外派任务的状态。近藤前辈出去接电话时,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也相当于封死了这一条通路。那么,侵入者势必要在侵入之后,走另一侧的楼梯口离开。
但是,另一侧的楼梯口正站着两位校工,他们正清扫着楼梯。楼梯口早已立起了黄三角的警戒牌,这也就是说,这个楼梯口也是无法供侵入者通行的。而社团楼的屋顶,也由于近期多雨的缘故并未开放。
近藤前辈还说,她返回后不久,我也到达了。也就是说,如果趁着近藤前辈返回学生会室,楼梯口的监控消失的空隙离开三楼,也一定会被我撞见。
“照此看来,侵入者仍然滞留在这个区域里呢。”在和近藤前辈交流了这一看法之后,我们决定,由近藤前辈坐在楼梯口看住过往的人,而我则进入三楼其他社团和房舍一一排查。
之前已经处理过一次事件,时间不免也有些晚了。这个时候还开着门的社团也只剩很少的几个。此外,一个社团地处学生会附近,难免声音过大时,学生会成员们会来干预,故而出于这种考虑,为了尽兴地进行社团活动,社团总是不愿和学生会离得过近。因此,学生会所在的三楼,也都是些人数不多,势单力薄的小社团。
一路走过去,篆刻社、地质社、象棋社等等社团早已闭门。说实在的,若不是此次逐间排查,我连这些房间里到底是什么社团也只是一知半解。不过,这些社团的社员也少于五人,在社团林立的霞浦高中,影响实在是太小。我倒是觉得,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了。
最后,我停在了唯一还开着门的社团——百味社门口。从名字上看过去,难以猜想里面究竟在进行何种社团活动。抱着忐忑的心情,我敲响了百味社的大门。
“请进。”
推开门时,我便被一阵气味所袭击。似乎是麝香,但又有些不像,猝不及防的气味使我皱了皱眉。我向着屋内戴着口罩的两人道:
“这里是百味社?”
“是的。”其中一人答道。
“那么,这里在进行什么活动呢?”
“如您所见,进行气味的合成与研究。”
“啊。现在也有调香师一类的职业,应该便是与你们的社团活动相近吧?”
“没错,我们刚才就是在调制沉香。”
“我倒是觉得有些像麝香呢。”
“是这样吗?看来有这个意见的不止我一个呢,犬田。”
“抱歉,酒匂前辈,我把配方改改。”被喊犬田的人答应道。
“百味社只有你们两名社员吗?”
“是的,调味毕竟是个很小众的兴趣,能在这所学校找到一个同好,还有,这所学校还能加入这样的社团,我已经感到很知足了。”社长酒匂道。
“不过,我拜访这里,倒是有些额外的事情呢。”
“什么事?”
“学生会室好像有人进来过。虽然平日里,那里并不禁止外人出入,但这次,近藤会长的桌上的文件有被翻动的痕迹,并且,从地理条件来判断,我们认为,潜入者应该依然停留在社团楼的三楼。”
“近藤会长也太过于疑神疑鬼了吧?”正在调味的犬田道。“房间里随便什么东西没放稳,或者吹进来一阵风什么的,桌上的东西布局就不一样了吧?”
“虽说在我看来,近藤前辈的确也有些谨慎过度,不过她说,此次被翻动的文件貌似有些机密性,所以她才严格地要求我来排查一遍。”
“于是,我们是三楼的社团,而且现在还开着门,所以就成了排查的对象了?”犬田的话中透着对学生会的不满。从他的对话里,总能让人感到一股莫名的抵触情绪。或许是因为小社团的地位始终得不到重视,又或是什么要求总被其他大社团所抢占,因此怀着相当的怨恨吧。
“当然,我个人相信两位是行事磊落的人。但三楼的房间,到现在开着门的,除了学生会室和影印室,也就剩下这一间了。近藤前辈守在一侧的楼梯口,另一侧有校工在清扫,影印室也没有人,那么,剩下的可能便也只能在这里了。”
“那么,你们怀疑是我们拿走了学生会室的什么东西吗?”
“当然不敢,学生会的文件堆积如山,轻易间也没法清点,所以也不能确定是否丢了东西。在确认有东西遗失之前,我们自然不会怀疑任何一个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副会长不也带着疑虑的眼光来到了这里吗?”犬田道。
“毕竟,自己工作的地方出了些难以理解的事件,看东西的眼光不免就会带着点怀疑。如果让犬田同学感到不快的话,还请允许我道歉。”
“打住,犬田。刚才,嘉茂副会长说,近藤会长也在附近,对吗?”酒匂制止了打算继续倾泻不满的犬田。
“是的。”
“那么,明人不做暗事,我们可以让近藤会长和嘉茂副会长随便检视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任何一样东西属于学生会室。”酒匂站起身来,摊开双手,以满柜的瓶瓶罐罐作为背景,向我说道。
满是各种调味剂的橱柜我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倘若柜子里真有暗门,一时间我也摸不出来。于是,我从门口的一端开始,草草将百味社的陈设扫视一遍后,便对酒匂道:“既然酒匂社长如此坦诚,那么我们也能够相信你们。抱歉打扰。”
我从百味社离开,回到近藤前辈身边,对她说了在这间唯一打开的房间中的所见所闻。近藤前辈摇了摇头,道:
“为什么不真格地搜一遍呢?”
“首先是不确定这里到底丢了什么,因为判断有人入侵的依据毕竟只是桌上的一张额外的白纸,以及抽屉里文件有被翻动的痕迹。其次,就算确定了什么东西遗失,很大程度上也是纸质物品。百味社有的是瓶罐橱柜,就算彻底地搜,他们要是把拿走的东西藏在某个特制的夹缝里,一时半会也发觉不了。若是他们如此坦诚,我们却疑神疑鬼,把百味社翻得底朝天,结果却没发现丝毫线索的事情传了出去,我们两人的名声恐怕就一塌糊涂了。”
“那么,到底我不在的那两三分钟,学生会室里发生了什么?”
“被翻动过的东西在抽屉里,那就肯定不是风力等自然因素,而是彻底的人为原因。而外人,也只有百味社的那两个人了。从他们刚才与我的对话看,犬田貌似对学生会意见很大,而酒匂则磊落平和,不卑不亢。从表现上看,或许令人感到有些奇怪呢。”
“这不是很正常的态度吗?犬田偏见大,酒匂大局观不错,性格都体现得很明显嘛。”
“就是明显才奇怪啊。”我检视着在百味社里发生过的对话。“近藤前辈,麻烦您感觉一下我衣袖上沾着的气味。”
“好像有点像檀香啊。”近藤前辈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香味是我坐在百味社的桌上而沾在衣服上的。本来,我认为那个味道是麝香,但头一阵味道过去之后,我便知道,那气味并不是麝香。但是,我在和那两人聊天时,他们自称在试制沉香,我表达‘有点像麝香’的意见时,身为社长的酒匂居然表示了赞同,说‘有这个意见的不止一人’。现在想来,这股香味的确如近藤前辈所言,更像是檀香。”
“这里有什么问题呢?”
“在气味渐变中,沉香居于麝香和檀香之间,这个道理,酒匂身为百味社社长不可能不知道。说沉香有点像檀香或麝香都没有问题,但把事实上像檀香的硬说成像麝香,问题可就大了。为什么酒匂要这么做呢?”
“不知道。”
“这个对话发生在我说明来意之前。酒匂从那个时候起,就说着违心的假话。因此,他甚至预料到了我的到来。从那时起,他们两人就演着双簧,酒匂扮演一个通情达理的社长,犬田扮演一个仰慕前辈排斥外人的新社员。他们把性格体现得太过明显,明显到了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步。如果不是事先做了什么和学生会有关的事,又为何要从头到尾地在学生会的到访者面前演这么一出双簧呢?”
“那么,嘉茂同学也只是确定了他们就是当事人,但他们潜入学生会室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那就要回到学生会室里的两条线索上了。额外多出来的白纸和抽屉里翻动的痕迹。近藤前辈,被翻动的文件是哪一部分内容呢?”
“我已经审核通过的文化祭执行方案。”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能有一种解释。”
“是什么呢?”
“百味社也想参与文化祭。可是,对于两个人的社团来说,能举行的活动实在太过有限。于是,他们打算趁着近藤前辈不在,从审批的方案中寻找一些灵感。合格方案的存放位置大可以在跟着其他社团送交方案时留心记住。这一次,他们逮到机会,在近藤前辈离开,学生会室没有人的时候潜入了进去。他们有两个人,大可以一人进学生会室操作,一人在三楼楼梯口望风。进屋的人一边翻看审核通过的方案,一边拿着纸笔在桌上速记。待到望风的人通知,他们二人组便迅速将方案放回原处,然后带着纸笔返回。可能是由于慌乱,遗漏了一张纸在桌上。”
“这么一想确实可以解释得通呢。以后,百味社的方案不管如何,一律打回就是了。”
“不过没有证据,还是得拿出合适的理由吧。”
就这样,近藤前辈也安下心来。当然,这个解释能够打消近藤前辈的疑虑,不过事实真是如此吗?自然不是。一个电话充其量不过两三分钟,而抄袭已通过的方案,需要的时间是个无法预估的未知数。在百味社和足球社没有事先约好的情况下,很难掌握进入与撤离的时机。
而真相,则是另外一个解释。百味社想参与文化祭,但近藤前辈要求严格,他们的方案遭到了限制。于是,他们打算暗度陈仓。同样找机会盯准位置之后,这次,他们潜入学生会室,私自拿出会长公章,盖章后放进通过的文件堆里。至于为何如此判断,自然是因为酒匂的作假。他的话一直在把我往“怀疑百味社拿走了学生会的什么东西”引导,既然知道他在作假,那么,真相自然就是“百味社往学生会里放了什么东西”。
至于那张白纸,自然就是遮掩计划书的工具了。计划书的表格大小,参与社团活动的人难免非常敏感。为了在三楼通行时不惹人耳目,所以拿了一张白纸遮住了计划书,这也可谓是计划周密呢。近藤前辈说,以后百味社的计划一律驳回,但她哪里知道,百味社的计划,已经在她的抽屉里静静地躺好。
为何不将真相告诉近藤前辈呢?原因便是这个位置,之前还有一位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