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子,为什么随便就把自家的地址给人家啊?”
“看着若叶同学的样子,不知为何,就会想到几年前的我呢。”
从这次发生在若叶身上的事件,我似乎掌握了若叶的一些情报:家境并不宽裕,并且因为不和终日吵闹,二者结合看的话,前者或许便是后者的诱因。因为家中吵闹,若叶在缺乏关爱的环境下成长,形成了自闭与敌意的性格,表现出来便是在学校时一人看书,并且对搭话的人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势。
“副会长好,我如约前来打搅了。”这个周末,我正在家里培养刚从近藤前辈那里拿来的卡片时,门口传来了声音。若叶提着一个手提袋来到了这里。
“若叶同学带来的是什么书呢?”我试图窥视手提袋里的物品。不过,手提袋里的书本并非书脊朝上,我倒是无法认出来。
“《冷冷清流》和《历史的女儿》,在博学的副会长眼里恐怕不值一哂吧?”
说话还是这么令人不快呢。然而当年的我或许也是这副做派,所以我对这种不快之下隐含的苦衷甚能理解。于是,我试着把对话继续下去。
“若叶同学在平时的周末,是不是会去图书馆呢?”
“有时会去吧。”
“那里虽然人多,但整体也算安静,是个静心读书的好地方呢。”
“有时抬起头来,发现周围坐着一群人,感觉也不怎么好。”
“若叶同学如果不嫌弃这里藏书匮乏的话,可以多来这间书斋坐坐呢。虽然这里的书大多是阴阳杂学的内容,但在无人打扰这方面,这里还是有胜过图书馆的小小自信的。”
“为什么副会长一直在强调‘没有人’,倒像是认准了我不喜欢在有人的地方看书一般。”
“因为我也喜欢一个人看书啊。几年前,我还不认识奈惠的时候,也是过着一个人的校园生活。那时,我但凡受了什么气,都是坐在这间书斋里,随便看一本书,过了一会儿,就睡了过去。醒来时,发现心情也释然了,就这样改变心情,去迎接第二天的生活。”
“副会长的胸襟还真不错呢。”
“啊,书斋的桌子还得收拾一下,刚才在这里练字,还请稍待。”
一会儿之后,书斋收拾完毕。端了一壶茶水放在书斋之后,若叶便留在了此处看书,我则回了房间,继续着自己的游戏。由于父母长期住在大学,这栋住宅的常住户貌似也只有我一人。只要奈惠不突然到访,这里的静谧我便有着相当的自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我把游戏最小化后,打开门,将若叶迎了进来。
“副会长,我有一件事情没有想明白……是关于我朋友的。之前副会长帮我摆脱嫌疑时,展现了敏锐的思维,所以,现在想请你帮忙参详一下。”
“请坐吧。”我拉了两个坐垫,让若叶和我坐在了矮几的对面。“是什么事呢?洗耳恭听。”
“我……有一个朋友,家道……并不殷实,但很喜欢读书。她曾经想,长大后要当一位小说家。于是,她一边尽力搜罗着各种喜欢的书,一边又偷偷进行着自己的创作。虽说她只是个学生,写的东西自然也上不了台面,但可能是迎合了某些人的喜好,她的短篇系列被一家规模不大的小出版社看中,刊登在一本小杂志的连载版面上。
“不过是一时撞运罢了,她却因此得意忘形。于是,她不顾家庭的经济,买了更多的书本和稿纸。终于,她的行动被家人发现,家人狠狠打骂了她一顿,并且更加严格地限制了她的日常支出。
“于是,她有时会省下午餐的面包钱,有时会去捡别人还有几页空白的草稿本。虽然她的行为是出于生计和自己的志向,但在他人的眼里,她的举动已经是怪异和病态了。不过,由于她当时并没有过度地影响其他人,因此,她虽然怪异,但旁人也并不排斥。
“终于,在国中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时,有一家医院的人为我们做定期体检,其中有一项是测味觉。我们依次品尝医生往一次性杯子里倾注的液体味道。但是,轮到我朋友时,医生的反应却显得有些异常。
“当时,我的朋友喝了第一杯,回答是苦味,医生点了点头,给她倒了第二杯。喝完第二杯后,她的回答是无味,这便引起了医生的异常反应。医生拿起那壶液体,往其他人的杯子里各自倒了一些,其他人品尝之后,给出的答案都是一致的,那便是甜味。于是,医生下了决断,认为她的味觉有问题。
“但,我的那位朋友平日里也吃过各类食物,自认为五味都能感觉分辨。但那时喝到的液体确实是无味,实在不能明白为什么那杯液体会是甜味。她始终向其他人坚持自己的味觉没有问题,但她的话哪里能和医生的权威性抗衡呢?于是,她越是坚持,嘲笑和斥责声越是增加。最后更演变成了对她的人身攻击。最后,关于她的恶评不胫而走,流言飞语接踵而至,和她对话的人越来越少。”
“接下来,故事还有后续吗?”
“没有了。到后来,我也和这个朋友没再联系过了。”
“于是,令人费解的,就是自己凭着真心的答案,被异口同声地说是错误的,然而又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是这样吗?”
“可以这么说吧。”
“那么,前提是这两条,第一,你的朋友喝到的液体,的确是给人无味的感觉;第二,根据她平日的饮食,可以确信她对五味有正常的感觉。假设这两个前提成立的话,你的朋友自然不可能成为怀疑对象了。并且,医生之前也给她倒了一杯苦水,她正常地尝出了味道,并且医生也认可了。这也可以旁证她平时的五味感觉并不异常。于是,我们便可以这样思考,谁才是造成味觉错位的元凶呢?
“问题可以出在医生身上。他可以给你倒一杯无味的水,然后给其他人倒水时,换一个装甜味水的壶或者直接在壶里加糖。问题也可以是那些品尝的学生,他们可以集体作假,咬定供述,只要医生自己不喝,他们的意见就会让医生产生从众心理,进而判断是少数人的味觉有问题。
“这两种可能看上去都可以成立,但也都经不起推敲。如果说,动机在医生方面,医生大可以在第一杯苦水的时候就做下伎俩,然后做出她味觉有问题的判断,没必要等到第二杯时再下手。如果说,动机在其他品鉴的学生身上,那么医生就是外人。外人在班级中随机抽出几个人品尝,而这几个人要串供作假的话,事前的联络工作也是相当巨大的,几近要串通全班的人。而根据若叶同学的讲述,那时,你的友人虽说在班上受到歧视,但还不至于全班厌恶隔离的境地。所以,花大力气联络全班去对付一个暂且只是不受待见的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两种可能都被否定之后,不妨尝试一下其他的思路。那么,若叶同学,假设那几位同学和医生事先就有着勾结,他们将你的友人作为共同的目标。医生做下手脚之后,假装随机,实则是刻意地点出了那些已有勾结的同学,他们再共同串供,最后造成了这个事实,这种可能会不会更可信一些?”
“恕我直言。如果是这样串通的话,联络一个外人不比联络全班容易多少吧?”若叶道。“除非这些学生中的某个人是医生的密切关系者,否则,在事前联络到恰巧负责这个班的医生花的功夫也不在少。”
“既然各种尝试都被证实,必须进行大量前期准备才能实现,那么,不妨再换一个角度思考这个问题。”
“什么角度?”
“若叶同学的友人为何让幕后主使产生如此强烈的报复动机?如果仅仅按照刚才的描述来看的话,她的生活虽然有些困难,但她并没有过度地得罪什么人。如果是家人的话,直接责打就是,何必再去联络医生,投下的成本不说,再如何,也不应该勾结外人,编排自己亲子女的恶评。
“从其他生活习惯来看,她与外人的摩擦可能会在以下地方发生:未能如约截稿,或是因为稿酬纠纷和出版方产生矛盾;购买书籍纸笔,可能因为资金原因和文具堂产生矛盾;再或者是学校里的行为,和某些同学之间产生矛盾。”
“据我所知,交稿和稿酬并没有问题,书籍纸笔也都是足额支付,这些并没有问题,副会长请谈谈最后一种可能。”
“几天前的故事,几年前没有发生过吗?”
“虽然发生过,但那时没有一位能说出真相的人。”
“那么,当时便以你朋友的主动顶罪而结案吗?”
“或许吧。”
“就算如此,幕后主使也是占便宜的一方,既然占了便宜,为何还要做出这种把人赶尽杀绝的操作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你的友人与这位幕后主使,结下的仇怨可是相当之深啊。”
“我并不认为我的友人在生活中有什么特别的仇人啊。”
“那么,我就给出我的答案吧。《涓涓细流》的作者,若叶青同学。”
“桌子上的那本书果然是副会长刻意放上去的吧。”
“我可是有周末洗劫旧书店的爱好呢。虽然看得出《冷冷清流》抄袭的痕迹,但要找出这本蓝本,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呢。”
《冷冷清流》是一本随处都能买到,也算比较风行的短篇故事集,用以阅读的话,三天就可以细细品读完毕。但根据我这几天对若叶暗中的观察,她一直带着这本书,却始终没有翻动过。我对这本书便起了兴趣。故事我早已熟知,于是,我研究了一下作者的资料。当我发现,作者和若叶在一所国中就读,并且这部作品的出版日期也是他的国中时段时,我似乎有了一丝灵感。
于是,我便在放学后有目的地在相识的旧书店寻找。终于,在某家店中,找到了这本出版于《冷冷清流》之前,故事仿佛,作者有别,但出版社与发行量几乎微乎其微的《涓涓细流》,这本书的作者是青叶若,显然,这就是若叶同学——若叶青的笔名。
若叶的故事里,那个朋友自然就是她自己。她的班里出现了一个看过她的故事,打算令其身败名裂,然后,自己再仿照她的书出版抄袭本的险恶之辈。这个人有如此强烈的动机,那么之后的诡计便不难推理了。
“那个人既然想抄袭你友人的作品,自然便可以投下一定的成本了。”我向若叶青说明了我模拟的始末之后,继续道。“医生是外人,不太可能动摇,联络一群人,也未必能被医生随机抽中。所以,最保险的方法,是制造你友人的破绽。”
“这是什么意思呢?”
“请稍等。”
一会儿之后,我端了两杯水和一个小糖罐进来。
“这是第一杯水,里面没有味道,你可以先尝一尝。然后,加一点糖进去,这杯水会变甜,再尝一尝,这样一来,可以确认若叶同学味觉并没有问题。”
若叶照着我的话品尝了两次第一杯水,点了点头。
“那么,把第二杯水喝完,不过请注意,有点烫,可能还有点苦。”
若叶也喝完了第二杯水,继续疑惑地望着我。
“再喝一次第一杯水,还有甜味吗?”
若叶半信半疑地品尝了一次,突然间,她的表情变得很微妙。
“这就是当时的手法,之前倒给你的苦水是匙羹藤茶,虽说是随处可见的减肥茶,但有一个副作用,就是喝过之后,感觉甜味的功能会暂时失灵。本来,水壶里的苦水是用盐和碱来调配,但那个人故意制造事故,打翻那壶水,再自告奋勇帮医生换过。医生也不知道他会使诈,把苦水壶装满藤茶,这样,他的诡计便得逞了。”
听完我的说明,若叶同学久久没有开口。我也并未一直陪坐在她身边,而是走到了书斋,看起了若叶同学三四年前的作品《涓涓细流》。若叶同学似乎就这样呆呆地坐着直到离去。我回房收拾坐垫的时候,在她的坐垫下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极小的几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