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坐上飞机,到了京都已是下午时分。待得走到下榻的旅店,天色已经黑了下来。这个国家的纬度已然不低,加上时节已是深秋,虽然离晚餐还有一阵,但外出已然不便。
“哎,本来还说安顿之后,在饭前找一家店,买些豆沙饼呢。”我们所住的同样是和式旅馆,不过规模比起白田庄可大了许多,并且装潢也更为堂皇和清洁。房间是四人一间,与我同舍的是奈惠、明石同学,以及方才飞机上有过一席对谈的三宅薰同学。
“说到京都美食,宇治金时、栗子羊羹、八桥豆沙饼、京野菜,还有豆腐,都忍不住让人食指大动呢。”一旁的三宅同学附和着,看来她对这一道也是颇有研究呢。找到了共同语言的奈惠瞬间便和三宅同学聊得火热。我则身为学生方面的总负责,在安顿后旋即便需下楼。这时,我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喂?……嗯。立刻就来。”
“什么事,渊子?”
“要出去一趟,另外一座旅馆有些人感到不适,我和保健老师要过去一趟。”
霞浦高中的二年级有三百余人,一座旅馆自然是容不下的。于是,便以班级为依据,某几个班在这边,另几个班在那边。保健老师经常偷懒,一个人过去,难保回来时不会趁机偷懒。不过,几家旅馆都相隔不远,一个人也尽可以走得到。
“对了,渊子。”奈惠凑近身来,悄声道。“你可是这个时候唯一能出门的了。所以,给我们带一点豆沙饼回来吧。”
“哪里卖豆沙饼我怎么知道?”
“嘉茂同学要去的那家旅馆的对面,就有一家和菓子屋哟。”
“那就这么定了,不是豆沙饼也不要紧,随便带些京都特色回来就行了。钱回来给你。”奈惠抛下这么一句话,便和明石同学、三宅同学一道,前往集体用餐的大堂等待了。
事件定性为“食用变质食物”后,保健老师留在那里看护,我则走到了马路对面。对面确实有一家和菓子屋“吉野”。此时正值晚餐时分,和菓子大多充作零食,所以这里的人也并不多。我没花很多时间,便买了六份豆沙饼和四份豆腐。那两个看上去很热衷美食的人势必需要额外予以一些照顾。回到房间,里面并无一人,看来大家都到大堂集中了。于是,我把这个装满了零食的大盒子放在屋里的橱柜中,然后锁上了门,下楼来到了大堂里。
奈惠等三人正占着四个位置。我走近去时,奈惠却没有让开那个座位的意思。只听她问道:“买了什么吃的?”
“一人一份豆沙饼和一份豆腐。”我不得不回答。
“这才是朋友嘛。”她笑逐颜开地让开了脚,我才得以坐上那个位置。
晚餐是素淡的和食,量也不大。对于饭量中等,又偏好和食的我与明石同学来说自然足够。不过,旁边的奈惠对这类正餐向来是食不知味,她的注意力向来只在那些甜点小吃上。我预先备下两个额外的豆沙饼真是明智之举。
晚餐之后,四人一道返回了房间。奈惠倒是不住地催促我快些拿出豆沙饼与豆腐。不过,我和明石同学都赞成晚饭后不宜即刻便吃零食,三宅同学也似乎秉持优雅的进食习惯,认为零食应该等到正餐后至少一小时再吃。三比一的意见让奈惠不得不服从,甚至,她还赌气地直接跑去了浴场,结果,自然是泡到了晕堂,被后来发现的我们背回来放在了房间里。
我们三人按照各自的习惯分别洗浴完毕之后,回到了房间里。刚出浴的头发未免还有些湿,我和三宅同学两位头发较长的人各自还裹着吸收水分的浴巾。屋内,明石同学已经泡好了三杯茶,而奈惠依然躺在地板上,看来尚未恢复意识。
“要不要给宇野同学也准备一杯呢?”三宅同学问道。
“看这个架势,可能要睡上一阵子了。”明石同学把奈惠上下打量了一遍,摇了摇头。
“这倒不然。只要我们等下拿出小吃,就算晕堂到这种程度,奈惠也会立马醒过来的。”深知这位友人习性的我,自然知道她的敏感神经是哪一条。
“那么,我们现在开始品尝吧。”
于是,我打开橱柜,取出了那个大盒子。然而,端起盒子的那一刹那,我便感到了事情的不对劲——盒子比我放进去时明显轻了一些。我打开盒子时,里面是四份豆沙饼和四份豆腐。也就是说,有人早已吃掉或是藏起了两块豆沙饼。
不过,我本来对她们三人透露的讯息就是四份豆沙饼和四份豆腐。在不知情人的眼中看来,这个数目也是正确的。但是,我的钱包和发票并不会说谎,它证明我的确买了额外的两份豆沙饼。虽然那两个我本就打算自己请客,但这种情况下,我连请的客是谁都不知道,这如何能安抚我心中的疑窦?
拿走两份豆沙饼的自然是她们三人中的一人或几人。第一,小吃放在这个房间的橱柜里,我拿进来时,所有学生基本都在大堂集中,路上并没有人公开目击到我带了小吃,也就是说,学生的外人根本不知道小吃存在。并且,房间在没人时都锁着门,外人也没办法进去。第二,如果是旅馆方面的人员,进屋是没有问题,但在发现橱柜里的小吃后,为何恰巧是拿走了两份豆沙饼?但凡偷吃,要么把喜欢的味道都拿走,要么每种拿一份。为何剩下的,恰巧是我能够交代的四份豆沙饼和四份豆腐?定然是知道我为了坐进奈惠占下的位置时的发言之后,才做出如此动作的。知道这句话的只有四个人,也就是说,拿走两份豆沙饼的人,此时正坐在我们身边。
我把完好的盒子放进橱柜后,便锁上门走到大堂,在那里和奈惠等三人汇合。住宿区到大堂只有一条路,我一路走过来,她们如果要在那时下手,必然要被我目击到。从那之后,直到结束晚饭返回,四人都在同行,也不存在下手的可能。接下来,我们三人在屋内,奈惠晕堂,我们将她抬回来的空隙,门也是锁好的。为了照顾奈惠,我们三人洗浴的时段也各有错开,房内是无论如何,都有醒着的人的。
“呀,豆沙饼!”我刚从盒子中拿出豆沙饼,奈惠便醒转了过来。果然,这一招大有功效。于是,四人开始吃着各自的豆沙饼与豆腐。其中,三宅同学的吃法最为文雅。就餐前,她用浴巾擦拭嘴边与双手;就餐时,她始终保持着正坐;并且,饮食时绝不多话。看来她也是出于礼教之家,加上和鹰司贵以走得有些近,她也算是那种程式派的女生吧。
“哎呀!”大概是太过沉醉于豆沙饼与豆腐的美味,奈惠无意间碰倒了明石同学为她沏好的第四杯茶。茶水洒在矮几上,也沾到了每个人的纸碟上。我慌忙解下束着头发的浴巾,用以抹去桌上的茶水。各自吃完后,三宅同学从包里拿出了新开包的一叠餐巾纸,分交给了我们三人。然后,她从剩下的纸巾中抽出一张,优雅地擦拭着嘴边沾上的痕迹。
问题似乎有了些新的线索。奈惠的特异体质,使她能在闻到豆沙饼香味的时候立刻惊醒。我们出浴后,明石同学只沏了三杯茶,原因便是那时的奈惠还处于深度的昏迷。如果在我不在的时候,有人偷吃豆沙饼,那么奈惠定然会因为香味而恢复意识,不可能出现我们目击到的昏迷情况。
于是,可以推断,那两个豆沙饼是被人隐藏起来了。奈惠在昏迷中没有行动能力,明石同学并不是个对豆沙饼有兴趣的人,所以我首先怀疑的是三宅同学。她在品尝过程中保持着高雅的做派,然而她有一个动作却让我有所介怀。那便是奈惠打翻茶杯的时候。当时,连我都急忙解下浴巾去擦拭矮几上的水迹,她却无动于衷。这令人不禁开始怀疑,她是否真的是恪守饮食礼仪的人呢?
显然不是。她的礼仪只是形式而已,记得则守,不记得亦无所谓。比如说她在就餐前,用浴巾擦拭手口;而就餐后,她却刻意拿出一包新餐巾纸。她的浴巾并没有在就餐时沾上茶水,完全可以在用餐后继续用浴巾擦拭。而事实上,她拿出了餐巾纸,或许是认为这样才符合她心目中的礼法。不过,这传递给我们的信息是:她希望遵守着礼法,但不遵守也问题不大。
这样的人有可能藏起两份豆沙饼吗?我认为并不现实。从性格上可以看出,三宅同学虽然是个对美食极有研究的人,但并不贪嘴。虽说她并不严格恪守着礼法,但礼法在她的心目中也是有着相当地位的。只要记着的时候,她便会尽可能地遵守。藏起或是偷吃掉豆沙饼,这可是和礼法最基础的精神相违背的。最为基础的礼法,三宅同学定然不会太过遗忘。况且,三宅同学与奈惠并不十分熟稔。能给三宅同学下手的时段,屋内都横躺着这个家伙。只要豆沙饼离开盒子,奈惠必然会立刻醒来,那时的三宅同学被撞见这个情形,又该如何交代呢?
于是,我在入夜后,单独找到了明石同学与奈惠,向她们各收了一个豆沙饼的钱。
我在说“买了四份豆沙饼和四份豆腐”时,与我并无深交的三宅同学自然不会有任何疑义,明石同学与奈惠自然知道,那个数量定然不是确数。不过,奈惠在澡堂晕了过去,无法主动恢复意识,所以最开始对豆沙饼出手的,是明石同学。
奈惠闻到豆沙饼,无论意识失去得多么严重都会醒转的体质只有我知道,所以,明石同学在我和三宅同学都去入浴时,认为这是个确认我到底买了多少小吃的机会,便私自打开了盒子。然而,打开盒子后,地上的奈惠闻到香味,便立刻醒转,撞见了现行犯明石同学。
明石同学虽然可能会被奈惠的醒转吓到,但她毕竟也是心思缜密的人。或许,她灵机一动,便想出了这个方案。于是,两人一人一个,先分食了多的两个豆沙饼。将痕迹处理一番之后,奈惠恢复到深度睡眠的状态,不过这次自然是假装的。当我们返回时,明石同学则在一旁照应圆场,她刻意只沏三杯茶,刻意宣称奈惠的沉眠深度非常之深,料来,都是掩盖她与奈惠沆瀣一气,偷吃了豆沙饼的事实吧。
之所以察觉到这些,自然并非止于以上这些线索。奈惠是晕堂后被抢救出来的,那时,她的身上还都是水。尽管我们为她擦干身体,换上睡衣,但有个地方是无法擦干的,那便是头发。对于晕过去的人,自然不能使用吹风机。所以,必须要垫上什么东西才能吸收奈惠头发上的水分,而垫的东西自然便是浴巾了。但是,在四人齐聚品味小吃的时候,奈惠和明石同学的浴巾却并没有看到。甚至,奈惠打翻茶水的时候,反而是我手忙脚乱地解下浴巾去擦拭,她们两人的反应神经可都比我强得多。那么,她们两人的浴巾去哪里了呢?
自然是不能在我和三宅同学面前拿出来。为什么呢?因为上面沾了豆沙饼的痕迹。我们在公开品尝完豆沙饼后,不得不用餐巾纸擦干净嘴边的痕迹,那么,不知道我们何时返回,而急急忙忙吃下偷吃的豆沙饼自然留下的痕迹更多。三宅同学在不记得礼法时,用的便是浴巾擦嘴,我们自然也是如此。如果我的浴巾没有沾上茶水,恐怕我直接便会用浴巾擦嘴了。当时,明石同学和奈惠偷吃豆沙饼过后,便用浴巾擦掉了痕迹,但浴巾势必不能让我们看到。于是,她们在整个用餐过程中,必须用上浴巾的时机有不少,但她们一直没有拿出她们的浴巾来。
“奈惠偷吃豆沙饼我倒是还能理解,可是明石同学为什么要打开那个盒子呢?”
“我只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判断到底准不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