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子,你还要回一趟志贺神社?”
“嗯,总感觉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新年的中午时分,我和奈惠正走在从志贺神社返回的路上。说实话,明石同学的某些举动着实令人费解。若不是奈惠一直在旁边散播“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的言论,恐怕我现在依然找着借口待在志贺神社里。现在,拗不过奈惠的我陪着她走到了她家附近,又提出了返回的想法。
“什么东西啊,让渊子这么在意?”
“麻将。明石同学似乎拿走了两枚。”
“拿走了两枚?难道你们当时玩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吗?”
“就是因为麻将有十四张王牌的机制,就算感觉某些牌出现得很少,也最终会归结到‘是在王牌里面啊’的原因。若不是我在开始数了墩数,发现总有一个方向是十六墩,恐怕我也不敢下此断言吧。”
“那么,明石同学拿走了两张牌不就是事实了吗,渊子你还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的?”
“明石同学如何拿走那两张麻将牌的,以及,她为什么要拿走这两张牌。”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明石同学想考校考校渊子的能力吧,所以才故意拿走两张,让你猜猜拿走的是哪两张,这样的?”
“事情没那么简单。明石同学拿走的是筒子,而且确定两张的点数加起来是八。但,我在打麻将的时候,确认了所有两张牌能构成八的组合,其中至少有一种都是四枚俱在的。也就是说,明石同学一定用了什么其他方法。”
“为什么就一定是八呢?”
“因为最近,我身边总有一些东西一时间消失,然后又重新出现。这些东西的共同特征就是圆形,而且数量一次比一次多一个。这次,麻将牌掉了两枚,按照这个想法,应该到数字八了。而麻将牌里的圆形图案,自然就是筒子了。虽说这是一个还不知对不对的规律,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也是最为靠谱的规律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对了,我家旁边的棋牌馆也有麻将机,渊子不如就在那里参详参详怎么样?”
于是,我被奈惠带到了她家附近的棋牌室。由于我并不清楚麻将机的内部构造,奈惠拜托了棋牌室的主人,将一台麻将机的外部拆开,让我看了看它的洗牌和垒牌原理。
在此过程中,我又回想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件细节。能组成八筒的两张牌,只有一七、二六、三五、四四,以及八筒加白板这五种组合。其中的每一种,我都确认过有四张牌存在于游戏中。棋牌室主人告诉我,这种小型麻将机再如何改造,内部也绝对装不上任何辨牌扣留的装置。唯一扣住某张牌的手法便是,将这张牌里的磁性物质取出,或者换用一张外观相同,但里面不含磁片的牌。这样,它就能留在麻将机里,不会从出牌口被抬出
这并不像明石同学能理解的操作手法。不过,如此一来,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东西。明石同学早在将麻将机提供给我们之前,便做下了拿走麻将牌的手脚。而当所有的“八个圆形”组合都被否定后,我得到的结论便是——明石同学此次的目标并非“八”。结合之前确认过的情报,我推测,她的目标是“九”,拿走的牌则是一张二筒和一张七筒。
我终究还是回到了志贺神社。明石同学已经换上了巫女服,在清扫着参道上过多的行人来往而留下的痕迹。我不解地看向她,低声问道:“为什么拿走的是二筒和七筒?这样加起来不是九个圆了吗?”
“是啊,那个规律嘉茂同学推测得没算太错。”
“那么,‘八’到哪里去了?”
“诶?那次,嘉茂同学让我拿不够数的灯泡来时,说的不就是八个吗?”
“你当时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你知道你只刻意少给了七个。”
“嘉茂同学的观察和思维力,还是如此地‘异’于常人呢。”明石同学似乎将说话的重点刻意放在了一个字上。
“这一点我无可辩驳地承认。”我点头道。“不过,我的处世方式经过了这么些年,似乎也逐渐定型了。尽管它现在被评价成‘异’,也不过是代表着一个相对比例上的多数而已,尽管认同这个处事方式的人比例很低,但乘以这个国家的还算庞大的人口基数的话,我倒觉得,营造一个生活空间却也并非难事。”
“嘉茂同学好像在回避这个问题呢。”明石同学道。“就算我们的思维能力谈不上敏锐,但相处日久的人,也知道了,每当谈话进行到嘉茂同学不愿意触及的领域时,嘉茂同学便会用大道理和其他话题去岔开呢。”
“能注意到这一点,明石同学也足够称得上观察敏锐了。”
“对了,嘉茂同学本该是为了麻将牌的机关没想明白才返回这里的吧?既然知道了这一步,后面的问题也不用再问了吧?”
“或许吧,麻将怎么拿走,拿走的是二七筒还是一张九筒一张白板,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我倒是想知道,你和奈惠为什么要背着我演这一出戏呢?”
事件明了到了这一步,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说实话,这场由一到九,依序不断有圆形物品在我身边失而复现的事件,我本以为,如果如我预想,由明石同学一人策划并实施的话,她的动机,无非是与我进行一次斗智,看看我究竟在哪一步将她设下的局完全破解。不过,在明石同学刚才的话的提示下,我终于发现,这个计划的参与者,不仅仅只有一人。“相处日久”这个词,指的并不是明石同学自己,而是奈惠。
最开始,在修学旅行的事件中,偷吃我买回的豆沙饼的,便是明石同学和奈惠这一对有些不搭调的组合。虽然这件事最终被我识破,不过,这件事却反映出,奈惠和明石同学也知道了联合起来对我设局。
现在,再次审视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却令人不得不冷汗涔涔。在推出明石同学是实施者,以及数字与圆形的规律时,我也似乎有些忘形,以至于还不能解释事件中的诸多疑点。便和一年级的文化祭开始时,我们解读被隐藏起的“野守之镜”信息时,便差点被之前的“霜之涟漪”所误导而放弃继续探索的经历极其相似。
在一阵脊背发凉中,我回想着这些事件,并开始重新解答它们:明石同学在这一年是相谈屋的负责人,虽然和学生会仅有一墙之隔,但要熟悉到对近藤前辈的印章位置了如指掌,恐怕并不如一直坐在我身侧的奈惠。
学生会仓库的挂钟钟面,也应该是人脉广泛的奈惠出面,才有可能去借来的。这个钟面被布料严实细致地包裹,并不像仓促之间拿来的。明石同学虽然负责社团项目,但她的目标历来都是运动系社团,一时间向隶属文化系的演剧社无来由地提出借道具挂钟的部件,对于明石同学未必是一件易事。
韭崎的古钱事件中,奈惠似乎并没有太多地涉足。然而,事件中,她与明石同学的表现却有些异常。奈惠是贪食派,可是那一次,她很大方地给了韭崎一串团子,那时她还没有从明石同学那里拿到补偿;明石同学在思维上也比较要强,这件事本来与我无关,以要强者的性格去推想,除非她也走投无路,否则,也不会主动让我来推理这件事情。
然后是田径社的冬季对抗。那时,明石同学负责的是外校的片区,又如何向本校的人提出“搬弓道社的箭靶垫桌面”的建议呢?本来,我牵强地解释为用电话联系,可是,外校的人不熟悉霞浦高中,身为引导人的明石同学早就该手忙脚乱了。现在想来,这个建议的提出人,应该是奈惠才对。
包子铺里的馅料选择,明石同学没有丝毫迟疑。倘若她是单人行动,奈惠和我分别选择之后,除非她的计算力也惊乎常人,否则也是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六种馅料的组合价格能正好落在计划当中。在我历来的人际圈里,数学最好的人是河内杏叶而不是明石雅。所以,这个问题也不能成立。
星象盘的问题更应该早些被发现了。她是和奈惠一起出门的,星象盘有相当的大小,明石同学出门时不可能藏在视线的死角,也就是不可能不被奈惠看到。而星象盘这东西,常来我家的奈惠也不可能不认识。那么,当时奈惠仅仅告诉我明石同学“拿走了一样东西”,却不明说是星象盘,为的又是什么呢?
灯泡问题,便是我察觉出事件端倪的那一次,我在静室里和一群小孩子斗气。当时的工作并不繁重,奈惠的性格又是坐不住的。为什么自始至终,静室里都发生着比较大的响动,而既没有吸引来奈惠,又没有隔壁的老人来提醒我注意呢?恐怕,奈惠和明石同学已经事先关照过了他们。
七件事情梳理到这里,刚才打麻将的过程中,奈惠为何一反常态地早醒也就不难解释了。不过,刚才的问题,明石同学并没有回答。她与奈惠,也算是我的高中生活中,与我联系最为密切的两人了。但这一盘背着我布下的棋,她们与我究竟各自走到了哪一步呢?
“这个问题,还得问你最亲密的友人呢。”明石同学的视线投向了我身后。奈惠也并没有返回,她似乎一直便跟在我身后。
“渊子,还记得若叶同学吧?”
“她现在还不时到我家的书斋去看书,当然记得。”
“为什么渊子会愿意把家里的钥匙给她呢?”
“或许现在的她,可能便是三年前,走向另一条道路的我吧。”如果三年前,我没有遇到强行冲破我心防的宇野奈惠,恐怕我便会是第二个若叶青吧。
“渊子是怎么看若叶同学的呢?”
“看?”
“嘉茂同学和我们一样,都是普通的女子高中生,所以视野应该也不比我们宽阔多少。但是,嘉茂同学,似乎把视野投向了旁人疏于顾及的一侧呢。”明石同学道。
“渊子或许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景色,可是,视野既然是有限的,相对来说,我们眼中的景色,对于渊子来说,有些也只能是遗憾了呢。”
我闭上了双眼,细细回想着两人的话。这个故事似乎离我很遥远,因为我也即将高中毕业,进入大学,然后走上正常的社会道路。可是,它又离我很近。倘若奈惠和我在高中之后告别,我在新的环境中,会不会又重蹈国中的覆辙?我的视野,和大众的视野,交集的确十分狭窄,我本以为,这种“异化”的方式,并不会过多影响我的生活。可是,既然和大众视野交集狭窄,那么,我前行的方向,难道便是大众的方向吗?
“还是得谢谢嘉茂同学呢。”明石同学的发言又将我的意识拉了回来。“拜这份独特的视野所赐,我们有幸能看到更广阔的景色呢。”
“不过,现在应该轮到我们了。”奈惠道。“渊子,来欣赏我们眼中的景色吧。”
整个事件,并没有任何的机心与诡计。只因为我用嘉茂渊子的视角去研究,去推理,才导致徒然陷进这个牛角尖中。然而,在一般人看来,“恶作剧”三个字概括足矣。对了,虽然可以这么说,然而明石同学的“八”到底是什么?
“对了,明石同学,‘八’到底是什么?”
“别想这个问题了,走吧!”奈惠和明石同学将我强硬地带出了志贺神社。
“对了,还有一件事必须得说。”我重新停下了脚步,正立道。
“一直以来的情谊,请允许我在此说一声,谢谢。”我向着这两位见地并不输于我的友人诚挚地鞠躬。“这一年,依然要拜托你们多加关照了。”
“当然。”
“嗯,请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