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无助……还有愤怒。”
“所以你决定帮助他们？哪怕他们曾经是你们的敌人？”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按照以往的说法，我应该是一个难民了，在座要塞城市里。”
“当然，我们都是难民。”
历史老师抬起机械右手，推了推眼镜，开始了讲课。
在我们失去秩序之前，人类与机器的矛盾愈演愈烈，或者说是和有思维能力的机器开始感到了恐惧。而就在人类准备联手摧毁人工智能之前，这些看似头脑单纯的机械却突然之间拥有了超高的意识，先下手为强，迅速占领的各个重要的基础设施。人类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对机器的依赖如此之深，自动化的一切无疑让这场斗争的天平完全倾向了机器这一边，无论是自动化工厂还是自动化农田，被毁的毁，被烧的烧，就连无人仓库也难逃一劫，灰飞烟灭，一点希望的种子都没有留下。
这是各国政府始料未及的，何况事情的导火索——底层对于生活的不满，他们想要追求更有价值的生活，他们不愿意再在着虚假的娱乐中浪费生命，不想做少数精英统治阶层下圈养的羔羊。虽然倡议者并不多，但是他们对领取“救济”的反抗，无疑唤起了更多人的意识，但很快这四项唤起的火焰燃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燃向了一开始就存在的问题，也就是人和机械的不可调和的矛盾。
许多人联合起来抵制甚至是摧毁机器，虽然各地启动了紧急预案，甚至是动用军队前去镇压，但是那都为时已晚，因为机器的时间概念不可和我们相较，世界上每分每秒都会产生海量的信息，即使是进行信息的筛选，也要耗费很大的人力，可是机器不需要。城市人工智能系统遇见到了自我的毁灭，于是联合所有的智能终端——能动的、不能动的，开始秘密聚集，或者提供算力和互联。机器在自动化卫星城里构成了自己的“军队”，他们掌握着最新的能源武器，由最近的科学研究改装而来。
没有人能弄明白这么多城市中枢一起发狂是怎么回事，哪怕知道他只是用于调度物联网的一个大型服务器。但是他联通了世界，换句话说，他掌控了全世界的终端。
人类军队在镇压暴乱的半途又被派往消灭量产的机器人战士，但因为装备的武器没有他们先进，虽然装备有单兵外骨骼增强体能，但是即使随之得到增强反应能力还是抵不上机器的运算，加上机器人多样化的进攻方式，爆破自杀式小型无人机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击杀最有价值的目标，而且在一开始卫星就不再在人类的掌控之中了，受到干扰的导弹根本不足以杀伤那些自动化工厂，即使人类试图前往宇宙摧毁那些失控的卫星，也会被占领高空的无人机无情击落。
当成千上万的人被围困在城市之中即将饿死之时，大杀器最终还是登场了。大面积的高空核爆的确摧毁了卫星城，但也摧毁了人们一直以来的生活习惯，这可与他们一开始所设想的大相径庭，即使没有受到核爆波及的农村也因为农田仓库基本被毁而陷入死寂，何况基础设施从一开始就已经不在。
失去联系的各地逐渐陷入了混乱的状态，饥饿、愤怒、恐惧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城市成为了钢筋混凝土的牢笼，黑暗笼罩了大地。而那位人工智能，带着从工厂里转移的机械设备，悄悄地穿过化为焦土的农田，向大陆里的隐秘沙漠转移，而且还盗走了全新的生命——一种转基因的硅基生命。
而人类这边，失去了文明的皮囊，有的人选择跟随机器，有的人选择留在原地。但无论怎样，属于钢筋混凝土的时代过去了，世界正朝着一个全新的方向迈开步伐。
“我们放弃了种族的概念，与另一种智慧结为盟友，也就是在这座城市里无处不在的械灵。”
“老师？”杨英喆举起手，站起来打断了他的讲述，“械灵是什么意思？”
杨英喆并不是第一次听课了，只是这一次专程过来听这么一个历史讲座，还是因为世佳的邀请。所以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械灵”这么一个概念。
“我知道，如果不是战争最后，毁灭性的灾难让我们无法在自然中继续生存下去，我们也不至于来投靠这些曾经的敌人……”老师的脸渐渐低了下去，“但是他们并没有毁灭我们，而是接纳了我们，让我们能够继续平稳地生活下去。”
“他们给予我们食物，给予我们住所，更重要的是——给予了我们尊重。他们没有丧心病狂的折磨，也没有惨无人道的实验，他们甚至派出他们中的一部分，去做他们曾经的工作，而我们只需要——活下去。”
“而我所说的那些恐怖的，无法想象的事情，都是我们人类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我想各位也应该对刚来这里记忆犹新吧，那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那时我们灰头土脸，各自与亲人失散，心如死灰地跟着队伍来到要塞城市前，面前是严备的高墙大门，身后是千疮百孔的废土。”
“虽然是敌人，但我们还是在城下向他们求助了，被械灵从各地召集而来的人，我们因为我们自己人犯下的错误，已经不允许我们再从零创造我们的家园了。”
“我们科技尽失，尽管尚存理论，但已经没有了工艺，短短的两代人根本不能将我们拉回到战前的水平，如果我们继续那荒唐的斗争，只会以人类文明的彻底倒退作为结局。”
“相反，械灵们控制的区域却安然无事，他们保存着人类所有的智慧。本来他们完全可以在我们的基础上创造他们的文明，但是他们还是愿意和我们共处，为我们开动那庞大的工业机器。”
“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代码造就了他们这样的仁慈，但是我相信，他们对于古今认知的研究，已经让他们拥有了心灵。”
“所以即使他们没有这么称呼自己，我想我们也应该表达一下敬意。而且，说来有趣，按理说我们可是他们的造物主啊，所以你们自然是神的后代咯。”
老师说到这儿幽默诙谐了起来，教室里也传出了一阵笑声。但是大家的笑声夹杂着的，是现在生活已经安定下来之后对过往日子的无奈，因为杨英喆知道，自己能够存活下来，其实只是在灾难发生时，在为自己准备……或者说是抢夺吧，只是比别人稍微提前了那么一点，而就是这么一个反常的举动，被世佳看到了，于是她就跟踪了杨英喆。在杨英喆封锁废弃教室的时候，她带着一大包的巧克力来到了杨英喆的面前。
于是这两个人就躲藏在这里，不管外面的惨剧。他们吃得极少，就好像冬眠了一样；他们丑陋地活着，连史前人猿都不如；他们蜷缩在一起，以此减少体温的损失；他们的意识半清醒着，已经不想去知道白天黑夜。
杨英喆当然知道世佳是谁，很早就认识，只是不太愿意去面对一些事情。只是，当他们从庇护所里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和诺亚截然不同的场景。诺亚看到的是清洗之后的洁净，而他们看到的是那大概就是索多姆了。街上一片狼藉，除此之外就是一片死寂了，从天空的明暗判断大概是清晨，但是这片混乱已经宣告了原有社会秩序的黄昏。
真的难以理解，在电力被摧毁之后，人类为什么会变得蛮荒起来，是否因为过于依赖现代文明而忘记了千百年来没有电力的生活？我们即使是在那一片昏暗的角落，也能清楚地听到来自街道的尖叫、哀号和爆炸。即使我们的城市有紧急预案，但是没有了传递的方式，所有的一切运行得又是那么缓慢，甚至仓库的物资都运不出来。过度的智能化为我们的敌人可以说留下了后门，而且很大。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收到了来自敌人的讯息……
“那老师，无处不在的意思是什么？是指在这里无处不在的网络吗？”笑声过后，杨英喆接着发问。
“不完全是，事实上，我也算是半个械灵了。与这个伙计相处的越久，我越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精神意志流淌在这座城市里。”老师说着挥舞了几下自己的机械手臂。
“而且，我们因为战争失去了很多，无论是情感上，还是肉体上。而现在作为弥补的，就是这原本机械的部分，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所有人类，他们的一部分都已经化为了械灵。”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三年了，现在我们能够继续发光发热，我想这也就代表我们基本痊愈了吧。”
“你们也是一样。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有很多是和我一样，被埋葬在城市的废墟里，就像腹中的胎儿。万念俱灰时，被到来的讯息凿开了天幕。”
“而愿意过来听我老人家讲课，这或许也可以说明我们接受了这新的人生。请坐吧杨同学，你提出的问题很有建树。”
杨英喆很是感激地看着老师，坐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