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在半空中高速行驶的车厢的窗户,能够看到这个城市建筑的奇特:地面上没有横竖相交的街道,只有像是植物根部一般交错的密闭走道,往上,是各个高低错落的黑色建筑,听别人说这些建筑从外面看原本的颜色应该和里面是差不多的淡黄色,但是为什么外面就是黑色的是因为外墙装上敏感的光能发电板,即便是没有用的热能也被建筑墙体内部的某种结构储存起来了。这些是大学城和一些办公地区的特征。
或者说这些建筑怎么看都像是活的,就像实验室里的树木一样?
明明在印象中刚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些建筑没有这么高的呀,还是说自己那时候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记错了?
“要是爸爸也能看到这样的生活就好了……”
世佳似乎是有些自言自语地这么说着。看着远方,那是一小群昆虫无人机,也就是这样的小东西让他们收到了外界的讯息,或者应该说是“虫群”系统高精度连续传输的临时通讯,告诉了两人接下来的目的地,并且给在黑暗角落里的我们两只耳机来给他们提示和预警。
“我想先去看看爸爸。”虽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我想去和他见个面,或者是告个别……”
世佳的父母都在那座城市里,而不像杨英喆的家人都在农村。
“我知道你听得见,你们能帮我联系上我的父亲吗?”
但是得到的回复确实否定的,甚至是残酷的,但是换做是谁,可能都不会去相信这样一句轻飘飘的、冷冰冰的话语。
见两人并没有因此而表现出对它们的信任,于是在一阵寂静之后,从耳机里传来了机器对这件事情的回应,大概也是分析了无数的数据才得出的结论吧。
“如果你看到的与你的预期相反,你能答应我们不要自寻短见吗?”
“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所以快带我去啊!”
于是两人便在机器的帮助之下,提心吊胆地向着混乱的城市中心前进,也正是这么一个垃圾遍地,街面残破的中心地区,两人遵从着机器的指示,避开了各种危险,最终到达了世佳父亲的办公室前。
如果说肮脏的街道给人的是一种恐惧,那么这散发出恶臭、令人作呕的过道给他们的就是绝望。
看着那已经发黑的尸体,换做是谁恐怕都要失去理智吧,不过杨英喆并没有让世佳叫喊出来,因为他已经将她紧紧地抱住,这才没有惹出事端,当然,也是希望通过这样将世佳的理性唤回。
世佳也不敢接着问母亲的下落,即便不在城市,杨英喆也不敢问父母的情况如何。
只是,杨英喆看着那位曾经十分和蔼的先生,现在却无助地倒在墙角。现在的他们甚至连安葬他都做不到,两人只能将现实的痛苦留在这里。恐怕世佳父亲那时的绝望,可能和现在的世佳一样吧,或许早在开始他就已经万念俱灰地认为,自己的女儿已经被冲进学校的暴民杀死了。
还好,她因为跟着杨英喆这个怪人而幸运地活了下来。还好。
“那……既然你没有事情做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去作物扇区?”
“谁说是去那里了,只是想多跟你走一段路而已……”
“原来如此。”
世佳说的是实话,因为这些缆车只是绕城而行,最终还是会到达住宿扇区,也就是——家里。
“等你回来。”
当缆车将杨英喆送到目的地后,世佳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饶了我吧……”杨英喆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回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虽然现在的生活让肉类不是那么的充足,但是植物蛋白还是很充沛的,不过等到实验室那边对肌肉蛋白的再造能够实现的话,吃上一口人工培养的鸡肉也许能够成为每天的常态吧。而正是因为现在的生活还是这么的艰苦,所以各种蔬菜组成的黑暗料理每天都在自己家的厨房里诞生。
“真是的,这家伙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做沙拉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斗志昂扬地去做各种花样,能够把好好的秋葵做成黑炭,把玉米整成烧火棍,甚至煮个豆子都能把锅给弄炸,但是她还是乐此不疲,好像自己生活的乐趣就来源于此。所以每次都是杨英喆回去之后重新准备的晚餐。
“或者帮忙把意面煮一下也行啊……”
杨英喆站在圆形的平台上,看向停靠的这座高塔外面,沙漠中干爽的热风夹带着些许尘土吹到了他的脸上。
“又有沙尘暴了?果然在沙漠里定居总不是一个好主意啊,希望这些机器什么时候能够回到我们原本居住的平原区吧,虽然那里可能也已经是一片荒漠了,还有该死的辐射。”
外面的环境其实也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糟糕的,在战争结束后的那几个月里,全世界的生态还是保持着原样,但那已经是一幅空壳了,随着冬天的过去,绝大多数的生物都没有了踪迹,植物不再发芽,各种动物也因为外界的、身体的变化而丧命,外面不仅仅是这座城市所在的沙漠,外面其实已经只剩下沙漠了。
而这时下面的地面上已经不再是纵横交错的根系一样的通道,而是低矮而又平整光滑的玻璃温室。里面生长着的就是维系这个机械城市里人们生存的重要农作物。看上去这些玻璃温室十分脆弱,只不过即使是沙尘暴,对这里的影响总还是小的,无非就是缆车停摆几个小时以及城市的清理会花费数天时间。不过因为城市的地下有保障生存的能源设施,所以即使是漫无天日好几天,这里的生活也不会有事。
“地下储存能源的是什么东西来着的?生物电池?还是熔盐?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听说这次开采回来的种子有我们非常需要的战前农业科技,不知道能不能为我们提高作物产量起到什么作用。”
带着这样的想法,杨英喆跟随着众人乘坐着电梯来到了楼下,也就是作物扇区的核心大厅里。有很多时候我不免好奇,为什么在破坏了原有的秩序之后,我们依然能够在这么一个刻意勾勒出来的残破环境中继续存活下去,也许我会把它归结为人类的韧性,但与其说是我们本身的顽强的适应能力,倒不如说是进行策划的“大脑”早就已经得到了某种算法将可以说是在互联网上的几乎透明的我们分析过了一遍,将有可能为推动社会变革的我们聚集在了一起。
的确这样的可能不可能没有,因为机器暴动的发生,明显过为仓促了一点,明明是可以用时间慢慢弥补的事情,明明是可以温和地度过这一时期,就像经济危机那样,每一次的危机都是对帝国沉重的摧毁,但是每一次的摧毁之后只会让解决问题了的帝国更加强大。
所以,这里面怎么看都有那么一点刻意的成分,似乎是预谋已久的,只一点火星即可引燃。于是,旧的城市体系被打破,我们来到了新的系统中去,并且在这三年里运转良好,一切都是那么的严丝合缝,一切又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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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那一种人,他干活、动脑筋,是为了给超人建住房,为了给超人准备大地、动物和植物:因此他情愿自己没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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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是很难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在为未来精心筹划了,即便是尼采的话语也不能让我茅塞顿开。但从对过往的分析,我们群众渴望的东西从来都只是——秩序。
因为混沌让人恐惧。
并且随着高速信息渠道的完善,现在再说政坛什么的,已经是十分的可笑了,那些都不能对实时发生的事情及时果断地做出反应。现在正好,旧的框架全部没有了,而且械灵负责运转着这里的大部分功能,所以有很多基础问题已经不需要我们去发现和解决了,这样一看,械灵反而不像是做着大脑的工作,而变成这里的次级中枢了,也就是小脑脊椎一样的东西了。
“呦!这不是何教授的小跟班嘛!”
一出电梯,刚走没几步就听见一个大汉朝自己这边嚷嚷。这大汉虽然棱角分明,但也意外的打理得十分干净。
“庞大叔,这是我第几次强调了!”杨英喆一点也没有觉得意外,因为这个大叔就是探险队的领头人,“我是何教授的学徒!学徒懂不懂?”
“哼,文化人就是毛病多,说你是小跟班难道还委屈你了?”
“我只知道,大叔你突然穿着这么体面,一定是碰上什么好事情了,或者即将要碰上什么好事情。”
“你小子别瞎说啊,我庞老二什么时候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澡了?有什么事情能比出了一次外勤之后的淋浴更舒服?”
“有啊,比如马上就能见到贝女士。”
“哼!就你小子长嘴了是不?老子刚好憋了一肚子火没地方撒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来。”
庞大叔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杨英喆的面前,轻飘飘地就把他拎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但是没一会儿就大笑起来,好像有什么人戳中了他的痒穴一样。
“你骗人,你压根就没火。”
“哎呀,奈何老子心情好,吓唬吓唬你就得了。”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你这么高兴呢?见到贝女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