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在毁灭所有人的希望!”
少女的呐喊声嘶力竭,狂暴的神圣之力在指端方寸之间汇集,颤抖的指尖死死锁定前方,澎湃的伟力躁动不安的波动着,蓄势待发。
神圣高洁的白金色长发飞扬间,有点点荧光向后飞出。
是泪珠。
“亲爱的圣女大人,希望你能理解,我并不认为你们真的能成功,就像永远生活在水中的鱼却试图左右海洋的变迁,而我只是想站在更有希望的那边。”
“你是个疯子,背叛了所有人的努力,你怎么能辜负如此珍贵的信任?!”
再也无法忍耐,滔天的圣力宛如巨浪砸下,从少女指尖倾泄而出,穿过破碎崩溃的空间与生涩向前的时间,此刻居于这个世界最强的伟力,毫不留情地轰向世界的尽头。
而在那里,异状丛生。
时间的齿轮残破不堪,每向前一个刻度,其上的裂痕就加深一分,表盘上的十二时区已经崩解了四分之三。
而早已失去箭头光秃秃的分针臂杆,也即将迈向最后一格。
这里是世界尽头,是一切规则的起源之地。
而现在末日的钟声即将敲响,时之轮,也将走完它最后的时间。
凡诞生之日起,必有毁灭之时,这是万物逃不开的规则。
本该如此的。
可少女身上磅礴的圣力,不断维持着这个本该破碎的地方,自她脚下纯白的高跟靴踏足的地面为原点,一寸寸向外加固并修复着一切。
这本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就连诸神也做不到,是只有如今被至高三神所注视的圣女才能达成的圣迹,背负了这个世界所有生灵的期许和希望之人才能完成的伟业。
就连滑向终末的分针也因她而停住了步伐,巨大扭曲的轰鸣声荡过整个空间,一往无前奔向毁灭的火车被生生阻遏在原地。
甚至时之轮的碎片都再一次从虚空中浮现,上升,贴合回残破的表盘,让其缓慢修复着,开始重新变得完整。
圣女明亮的双眼中,浮现出失而复得喜悦的光芒,那幸福的微笑,不若救世女神。
可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时之轮前,于是,被至高神力不断修复的裂痕缺口便停滞下来,再也无法弥合分毫。
一个黑发的男孩站在时之轮前,带着终末的气息,向圣女微微欠身。
“别这么刻薄嘛,亲爱的克劳迪娅,不过就算阻止,也已经太晚了。”男孩笑了笑,向克劳迪娅摊开了双臂,而在他身后,无色的裂痕瞬间布满每一寸空间。
就像一脚踹掉了刹车装置,毁灭号列车被至高神力封锁下在原地积攒的动能顷刻间狂欢着爆发,一路高歌着以更猛烈的速度向前突进。
“不!”,即使拥有者被神赋予的美貌,也无力阻止少女此刻因绝望而扭曲的无暇面容,克劳迪娅骤然失色,她急迫驱使着神力稳定空间,遏制时之轮的崩溃,努力的张开双手,希望能挽救这一切。
但……
--咔嚓--
一道清锐的破碎声,明明细不可闻,却清晰的在世界上每个拥有灵智的生命心中响起。
王都宽阔的大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停息了一瞬。
汇聚无数神国的战力,开赴位面战场的天界联军,天使们忽然因为这声轻响心中骤然一空,圣炎不安的跳动,仿佛预示着什么。
履行盟约而集结在此的国王们,突兀地从地图上抬头,彼此对视,无法言喻的丧失感袭上君王们的心头,是古老血脉的遥远悲叹。
手中的十字架掉落在地,神殿深处,两鬓斑白的教皇默然的望着流出两道血泪的半身神像。
云端的浮空城,贤者愤怒的掷出手杖,将水晶球与无数典籍扫出桌面,水晶球的碎片散落一地,正如贤者此刻的心境。
更多的,世界角落里生活的每个人,不同大陆,不同种族,甚至包括元素生物,仿佛所有具备灵智的意识都听到了这声破碎的轻响。无数人不约而同的停滞了一下,然后,带着一丝茫然,不知所措。
是的,就算意识到了什么,但他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强大的超凡者与博学者们也许知悉此时的处境,但随之而来的也不过是更大的绝望而已。
王都街头的人流只是微微停了一瞬,便再次穿梭如织,各族的英雄们继续开赴彼此的战场。
贤者眺望远方的大地,人声鼎沸的城市繁华如故,高悬天空的烈日稳定缓慢的燃烧着,好像可以持续到永远。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假象,终焉的毁灭前最后一段平静的泡影。
一切的结果,都已经在圣女所处的战场中被决定了。
世界的尽头,不是谁都有资格踏上这最终的战场的,哪怕是至高三神也只能给予圣女最大限度的加护,这样的手段来影响命运的天平……
被神与万千灵魂所认可寄托的圣女,背负着挽回世界的使命,才得以拥有来到这里,一切规则起源之地,世界尽头的资格。
那出现在这里的他,又代表着谁?
“太晚了,克劳迪娅,你明明是个很聪明的女孩…”
天穹上巨大的裂口与周身无数细密的空间缝隙一同剧震,发出巨大骇人的破碎声音,仿佛全世界所有的玻璃在这一刻同时破碎。
这代表着,保护世界的壁垒,崩溃了。
“你不能…”,克劳迪娅含着泪水,带着终于失控的情绪,不管不顾的驱使着她的力量向男孩冲来。
虚空中,失去壁垒保护,恐怖的能量风暴眨眼而至,加速撕裂着正在崩溃的世界壁垒,本源法则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在悲咏即将到来的结局。
“你该在我出现的那刻就杀了我的,那明明是你最后的机会…”男孩无言的叹息,但他知道,现在声音已无法传递到少女的耳中了。
世界赖以运转的法则正在分崩离析。
圣女的光剑,一瞬间便近在身前。
余光瞥了眼自己被剑气撕裂的前襟,抬头看向已然凝固在自己身前的克劳迪娅,少女悲伤的姿容如琥珀中的飞虫,恒定在上一瞬间,却再也不会有之后。这一剑,将永远停留在未完成的状态。
男孩的心底终于大石落地,放下了自出现以来保持的最大戒备。
“是我赢了,克劳迪娅。”
背后,汹涌的空间洪流从他身后,自两侧奔腾着盖过,摧毁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甚至包括了空间与时间的概念,将一切重新化为混沌。
此刻,男孩,在他直线位置的克劳迪娅,他们的位置就像洪水中的孤岛,看上去岌岌可危,但正好处于安全的夹缝中。
“世界于此刻正迎来新生,而我也将得到真正的解脱,卸下永远看不到头的沉重枷锁“。
他转过身望着面前巨大的裂口,露出了无畏笑容,庞大峡谷般的世界裂隙,宛如倒插在大地上的断刃,横贯天穹,壮丽唯美。从裂口处涌出的能量风暴深入这个世界,便化为了无所不吞的灰色气浪,飞速扩散,蔓延开来。
就像世界流出的血。
只是突兀的,此间响起了不该存在的人声。
“绝…,绝不能,饶恕,饶恕你这样的…”
男生不可置信的看着突出自己胸前的剑刃,猛然回过头,震惊地看到理当彻底无法动弹的少女,飞扬起白金色的头发,艰涩缓慢却无可阻挡,无从回避地将剑身继续刺入他的心脏。
“这不可能!”男孩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除了受本源意志加护的他,不可能有人能在基石规则完全崩溃的环境中做任何事,能维持自身存在都是主神级别的强大存在。
凝滞的时间中,少女本该像在琥珀中的昆虫一样无法行动才对,留在她的时间切片中,根本没有未来让她的行动发生延展!
刹那间,少年想了很多,可流逝的血液带走了生机,侵染了全部的视野,愈发无力的身体,心脏正被自身的脉动所撕裂,失去知觉的身体,大量失血带来的恶心感联袂袭来。
转息间,血红一片的视野就随着思考的渐趋停滞,连不甘都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已慢慢昏暗。
最后一刻,他所感受到的,是少女在上方迅速变小的身影,与漫无边际的失重感。
这是他如同破麻袋般,从剑身上甩入深不见底的虚空裂口的身体,能看到的最后景象。
而少女决绝冰冷的眼神,面对背叛时愤怒的神情,则映在了他无法阖上的虹膜中,一同卷入了永不止息的虚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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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他此刻所能想起的一切了。
作为经历空间乱流,且并非按照正常仪式从容进入,而是被捅穿之后,让人给扔进空间裂缝中的体验者。
每一次位面传送都伴随着极大的风险,施法者们都力求在一个良好条件下进行传送,这个良好指充足的防护法术,稳定的空间环境,安全的魔力阈值。
而在当时,这几个条件似乎一个都没有,而说到底,这就不是一次真正的传送,他是被毫无防护地扔进空间裂隙中的,就像坐着一架没有飞行员没有自动导航系统的飞机,几乎是一场注定的空难,他本该死在虚空风暴中的。
不,更早一点,在圣剑命中的时候,他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既然还能睁开眼睛,那四舍五入也可以当做一场成功的传送了。
虽然现在身上无一不痛,但久违的疼痛感重新回到身上,真是无比的怀念。
他试着抬了抬手臂,沉的要死,然后尝试握拳,指尖传来的知觉非常迟钝,就像被压麻的胳膊重新开始血液循环一样,难以形容的酸爽让他蛋疼地不敢乱动。
在行动受限的窘境下,保持冷静是最优事项,所以他开始发呆。不,这叫放空心神,平和思绪。
现在,他仰面朝天躺在石板上,头顶上是遍布裂痕的天花板,石板冰冷,咯的脖子疼,后脑勺隐隐有冰凉的感觉,像是还未干涸的血。
耳边时不时传来鬼哭狼嚎的风声,水滴声,和昏暗的光线,空气中飘散着陈年旧灰的味道,阴冷干燥的空气随呼吸划过肺腑。
这里是什么荒废的城堡吗?
手臂终于恢复些许知觉,他迫不及待地摸向胸口,还记得最后时刻刺入身体的圣剑那惊人的威力,足可一剑分海的创世神剑,本是大魔王才配享受的待遇。他何德何能配挨这一剑啊。
可当他的手碰到胸口时,所有的动作突然凝固,不是因为本该被剖开的胸腔居然光滑如新,而是他现在居然忘记了,险些杀了他的那个女孩,她的名字!
他慌张的迅速开始回想自己之前的记忆,却绝望的发现,自己的记忆居然在这短短几分钟内飞快的模糊起来,甚至就在这一刻,他连她的面容也记不清了,留下的只有那双悲愤的眼神,和白金色的头发。
正常人哪有白金色头发的,那是诸神为了将她送入最后的战场给予的赐福,而少女对他背叛的愤怒,他才不在意呢,他真正恐惧的,是他似乎连自己的名字也忘记了。
我是谁?我叫什么?我在哪里?
哲学三问也改变不了他的处境。一时间他再也没有余裕躺在那从容的恢复体力,猛然坐起,却狼狈的从石板上滚落,吃了一嘴灰也顾不上了。
扑通-扑通-
他是从哪来的?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可怕的地方,自己为什么在和别人对峙,还一副毁灭世界的反派嘴脸?
话说,那个白金**孩是谁来着?好漂亮啊。
不对!如果连自己都丢失了,那他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付出那么大代价,抛弃了那么多东西,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还不如留在那个世界一起毁灭算了。
不对!他付出了什么?又想要得到些什么?毁灭又是怎么回事?
前后矛盾的思绪冲击着他的大脑,上一刻还徘徊在意识中的问题,下一刻便无法理解,记忆高速的垮塌下,根本无法梳理基本的脉络,就算整理出只鳞半爪,也很快无法明晰自己为什么提出这样的的问题。
最后,他只明白自己好像和最后那道巨大裂缝有莫大干系,但他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难道这就是命运对他的惩罚?
他艰难的坐起身来,捂住脑袋,记忆还在快速被洗白。他竭尽全力地回想,试图整理线索,却发现只记得自己出现在一个可怕的地方,天上忽然出现了一个大口子,然后自己莫名其妙挨了一剑,掉进了裂谷中。
那个裂谷里面奇奇怪怪的,有五颜六色的东西不断的出现又消失,看着就很危险。自己这么惨居然都没死,肯定是平时好事做的多。
突然,他的视野忽然重叠了起来,另一副似是而非的景象冲进他的脑海,又或者说原本相同的世界忽然分离成镜像般的两个。
他懵逼地看着眼前两个不同的城堡视角,在天花乱坠的晕眩感下失去平衡,脑袋再次栽回地上,又吃了一嘴灰。
不过这次他注意到了,刚才自己从石板上滚下来的时候,似乎也听到了两次坠地声。
猫抖水式甩甩脑袋清醒过来,他忽然意识到眼前两个相似却互相排斥的画面,似乎是两个视野。
身下的石板是个半径五米的巨大圆形,上面雕刻着规律的陌生花纹,有金属的光泽在刻痕底部一闪而过。
当他从石板上撑起上半身,却惊愕的看到,石板对面,一个黑发的少女同样趴在另一侧,哑然的看着他。
少女一头水墨晕染般自然光泽的黑色长发,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紫罗兰色宝石一样的双眼,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了虚弱甚至病态的脸色。
一身简洁的白裙,青涩优美的曲线若隐若现,裙摆下露出精致的脚踝交错在一起,萌发出虚幻薄纸般的纤弱气质。
而这病弱的样子,丝毫无损于她的美,如果说世上的美好千姿百态,有无穷之多,那她绝对是毫无疑问的究极之一。
“你是?”
“你是?”
他侧头疑惑的问道。
少女歪着脑袋轻声问道。
“啊,抱歉,我好像失忆了,你知道这里是哪里?”
“啊,抱歉,我好像失忆了,你知道这里是哪?”
他一愣,旋即虚假地从嘴角扯出一道歉然的笑容。
少女一顿,空握的左手挡在唇边,羞赧的低下头。
猛然回魂的他,突然发现,他好像同时看见了自己和少女,明明是面对面的状态?
他不可置信的抬了抬一边眉毛,却看见对面的少女同时疑惑地轻轻挑了挑好看的眉毛。
这怎么可能?
一瞬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角不禁抽了抽,喉咙突然变得干涩无比。事情大条了,如此之高的同步率,加上他共享的视野似乎就是眼前这位的,得再确认一下……
他伸出食指,试探的扯了扯自己的嘴角。
面前的少女歪着脑袋,同样伸出白皙的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嘴角。
没意识到还好,一旦意识到了,他顿时感受指尖传来了另一种柔软的触感,是少女滑嫩的脸……
真舒服……不对,是实锤了。
这种手指上同时传来两种触感的感觉非常新奇,但没法分散他现在崩溃的心情。
他冷眼看向右手,五指紧握成拳,又缓缓松开。
好在恢复在加速,他扶着石壁慢慢移动,而在刚才少女的眼中,他也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同样一头漆黑的短发,一张平凡的脸,脸色甚至比身旁的少女还要苍白,破旧的衬衫胸口大敞,但那里确实没有一丝伤痕。
看着那张陌生的脸,记忆处在加速模糊中,他甚至不敢确认那是不是自己本来的脸,但至少在少女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瞳中,他确信眼下这副身体并不是他的,至少不是他原本的身体,那把圣剑留下的伤口,蕴含至高神的神迹,是无法愈合的。
究竟出了什么变故,自己身体的情况,突然出现的少女,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无论如何,他也要找回失去的记忆,但继续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到,他得先探索一下外界。
他迟缓的从地上站起来,蹒跚着向前走去。一旁的少女也同样艰难的扶着石壁,咬住下唇慢慢跟上。
失去记忆,如同被杀死昨天,曾经的他消失在了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他一定要找回来,把自己找回来。
他需要一个新的名字行走在世界,望着面前女孩夜色般深邃的长发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这双幽暗瑰丽的眼睛突然令正在思考名字的他,心神巨震。
千万幅画面快速从眼前闪过,失去轮廓的苍白记忆在混沌中扭曲着,爆发又消散。
女孩茫然的注视着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名字从混乱的记忆漩涡中浮起,就像随着海洋被抽走,深海之底,显露出沉没百年的巨轮。岁月在它身上蚀刻着无数锈迹残片。
可那庞然悠久的巨大船身,带着无可置疑的存在感,牢牢占据着他所有心神,仿佛在告诉他,这就是他,无论经过多么漫长的时光冲刷,遭受多么彻底的清洗,纵使只剩空白灵魂,也无法忘记。
不能忘记。
不该忘记。
那是她留下的全部。
艾尔芬,意味着漆黑,纯净的黑色,多棱宝石。
艾尔芬,我的名字,是艾尔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