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艾尔芬向后撤步。
看着黑暗中的影影绰绰,不知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将自己粉身碎骨的恐怖。
带着狞恶的笑容,伏低身体,驼起脊椎,就像濒死的困兽在笼中后退。
不是胆怯,也不发出威胁的呜咽。
而是诱使,期待着敌人向前,撕碎对方,或被对方撕碎,无论如何,机会都只有一瞬间。
所以,他摊开手,微笑着。
向后一步一步地退去。
在比黑暗更深的黑暗中。
无法诉说的锋利在喉间环绕,猛兽的长舌舔舐弱小猎物脆弱的腹部,滑过咽喉。
小兔子全身警戒的姿态,对那黑暗中的恐怖,毫无意义,徒增笑话。
但艾尔芬依然保持着摊开双手的姿态,稳定的,间距完全相等的步伐,在相等的时间中交错双脚,宛如机械般精准。
好像分化出另外的自己,割离了所有情绪,站在一个第三者的角度,冰冷的审视自身,不露一点怯意。
在心中,精神世界中,灵魂所直面的那无处躲避的可怖压力,潮水般汹涌的恐惧仿佛覆压天穹。
而艾尔芬始终面朝着前方。
他歪着头,挂着嘲讽而疯狂的笑意,注视着眼前的黑暗。
继续后退。
无时无刻不萦绕心头的杀机,也随着艾尔芬的步伐,慢慢退却。
终于,当他的脚后跟,重新站在被幽蓝色烛光所笼罩的石板上时。
仿佛那黑暗中未知的存在,也终于闭上了它的双眼,重新沉睡进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紧绷的弦骤然松弛。
来自外部恐怖的压力突兀收回,艾尔芬浑身一轻,便再也支持不住。
无法逃避的恐惧所激起的疯狂,也重新退回了内心之中。此时,无穷无尽的后怕。才像大潮退去,从看不到尽头的海岸上倒卷而回。
双腿仿佛彻底失去了力气,直挺挺地跪倒在了坚硬的石板上,硬着陆的膝盖疼的要死。
咣当一声。
长剑掉在了地面上。
艾尔芬这才发现,他的右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软的没有半点力气。
不如说,能一直握紧长剑到现在,才真是令自己惊讶。
大口喘着粗气,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双臂只能无力地垂在地上,动弹不得。
艾尔芬颤抖的伸手,试着捡起长剑,却发现右手五指无力握紧,也难以张开,最后只能苦笑着放弃。
说来奇怪,当这把剑握在手中的时候,尽管根本拿不起来,却无比的安心,静谧河谷的溪水流过心田,驱散了所有的慌张,抚平了躁动紊乱的心率,让他真正能平静下来。
艾尔芬不知道,灵魂中的异变已经停了下来,还有退回的趋势,可最开始发生的地方,那抹诡异的赤红色却怎么也无法恢复原状。
而当他触碰到剑柄时,阴影的力量被激发,少年双眸眼白周围残留的黑色也彻底消失不见。
真是把好剑,还有稳定心神的力量,艾尔芬庆幸的想。
幽暗的走廊中,黑发的少年低着头沉默的跪在地上。
良久。
他的肩膀突然颤抖起来,仿佛抑制不住恐惧一样,他猛地捂住嘴,喉咙中发出不成声的呜咽。
然后颤抖越来越大,压抑在口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终于…
“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艾尔芬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右手从嘴巴上移,盖住了眼睛,他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彻底,笑到撕心裂肺也没能停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太好了。
并没能真的触碰那一线。
真的,太幸运了。
竟然成功从那里退下来。
真的,太丢人了。
自己这点不上台面的疯狂也敢挑衅那等恐怖的伟力。
放任心底的疯狂来对抗那不知来处,不明正体的恐惧,甚至自己主动去催化它,那股疯狂早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
当时究竟会怎么做,在那样远强于自己的威胁压力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会干什么。
可不管怎样,最终……
他还活着,已经是莫大的胜利了,这样离开这里的把握也就多了一分。
从此刻起,自己一定要无比的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命。
拜那黑暗中的恐怖所赐,他终于感到自己是真真切切,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不是一串数据,不是某段记录,也不是仿佛另一个纬度的影像。
而这个世界是多么精彩和有趣。
绝对不想在这里止步。
所以,才要努力争取每一分可能。
中庭花园外。
“所以,才要争取每一分可能,毕竟弱小是一种罪呀。我并不是无所畏惧,亲爱的嘉璐尔。”
阿弗洛狄把手从小女仆头顶拿下来,然后盖住了嘉璐尔的眼睛。
嘉璐尔在头顶舒适的温暖消失时,立刻露出了失落的表情,不过她马上想到了现在的状况,迅速把那副表情憋了回去。
看的阿弗洛狄又想笑了。
“阿弗洛狄小姐,时间差不多了。”中庭守卫看到两个女孩捡完东西后,亲密的坐在一起说着悄悄话,已经很久了,还不见她俩分开,让他有点尴尬,于是开口催促道。
而他绝对想不到,就在不远处,看似和睦的两人,又在上演怎样的博弈。
“听到了吗?所以你的决定呢,嘉璐尔?”阿弗洛狄吹了吹小女仆头上的呆毛,笑着问。
丝毫不顾腰间的冰冷似乎更重了一分。
嘉璐尔听到守卫催促,立刻面色纠结的咬着牙,小眉毛紧紧的皱在一起。
“阿弗洛狄小姐,等我送信之后,回来告诉你成吗?”
嘉璐尔哀求道。
“被我撞见了,你居然还想着要回来?,不怕被我检举到公爵身边吗?”阿弗洛狄微笑着点了点嘉璐尔的脑门。
小女仆脑袋被戳的一晃一晃的,也不生气,只是有点委屈。
唉,真是的,小萝莉真是太好欺负了,她好像有点明白丽妲每次折腾自己时,是一种怎样的心境了,真是欲罢不能啊。
“我,我相信阿弗洛狄小姐。”
嘉璐尔鼓起勇气说到。
“不行哦,除非万策尽,不然把安全交给别人是最蠢的事情了”,阿弗洛狄开心地闻着小女仆身上淡淡的水果味,她根本不管嘉璐尔的话有几分是真,反正全当成假的听,但不妨碍她聊天呀。
“而且姐姐只相信自己看到的呢,唉,委实说,现在亲眼见的也未必就是真的啊,不许再拖了哦,守卫或许下一秒就会过来了,到时候会怎样,那就不是你我就能控制的了。”黑发少女微笑着向前逼了一步。
嘉璐尔咬咬牙,终于放弃,索性闭上眼睛,扭过头不去看阿弗洛狄,匕首也从阿弗洛狄腰间收了回来,一个反转就藏进了宽大的袖筒里。
只是一直紧紧攥住纸条的手慢慢摊开了,纸条已经被攥的皱皱巴巴。
只是等了好一会,嘉璐尔还是没感到手中少了些什么,于是睁开眼睛,就看到阿弗洛狄笑意盈盈的脸,还有她摊开的手心。
“我要你亲自放在我手里。”
阿弗洛狄宣布道。
被人拿走,和自己主动交出,这在心理上可是有微妙区别的,遭受掠夺,和主动臣服。
阿弗洛狄很想看看嘉璐尔会怎么做,瞬间的心态是骗不了人的,她想更了解一些怀里有趣的小女孩。
嘉璐尔小嘴巴委屈的一撅,埋过头狠狠的把纸条放进阿弗洛狄手中。
黑发少女顿时开心的笑了。
她站起身,顺手伸出白皙纤细的手臂,将嘉璐尔从地上拉了起来。
阿弗洛狄回到了中庭门口,对守卫微微一点头,看到铜像微微颔首,然后背对着身后的嘉璐尔挥了挥手。
“这瓶鲜橘汁我就不客气了,下午记得来找我拿回去哦。”
守卫顿时鄙夷的看着阿弗洛狄,帮人捡东西,还自己拿好处。
外部视角。
铜像纹丝不动。
一如平日。
尽忠职守。
严苛无情。
中庭花园大门外,嘉璐尔呆呆的看着少了一瓶的花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弗洛狄则没管那么多,一脱离守卫的视线,她去公爵府的藏书室带了一本大部头,回来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了。
阿弗洛狄将皱皱巴巴的纸条摊平,捋直,看着上面的内容,不由勾起了嘴角。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一个字也不认识。
还好她早有准备,黑发少女从容的翻开刚从藏书室带出来的词典,把足有两掌宽的沉重大词典,重重的丢在桌上。
黑发少女嘴上叼着笔,开始艰难的文盲大冒险。
什么破字典,查起来这么费劲。
没翻十分钟,阿弗洛狄就气的把笔丢了出去。
“从没见过这么难用的词典,这是什么奇葩的索引模式,什么鬼?按寓言小故事排的序,明明是一起的内容还分拆到词典的开头和结尾两部分,这不是折腾人吗?”
阿弗洛狄在屋子里转了三圈,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她不得已又重新坐下来,打开桌子上另一本厚书,蛋疼的读了起来。
封皮上的名字,阿弗洛狄暂时还看不懂,不过据丽妲介绍,大概是《如何快速入门使用字典的方法》。
黑发少女这一刻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每翻一页,阿弗洛狄就唉声叹气一页。
可又能如何呢?总不能把玩命换来的,可能是重要情报的东西,就这么扔了吧?
那也太对不起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