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内部空旷寂静,高远的天花板隐没于黑暗中,从祈祷之间传来的的空灵颂歌在礼堂大殿悠悠回响。
清冷高渺不似尘世的歌声徘徊在特兰提风格的立柱之间,整齐排列的立柱方阵,肃穆的宛若镌刻在天界的铁律,高大的柱石威严空寂的撑起穹顶。
管风琴雄浑古典的乐声穿透所有聆听中的心灵,将圣咏的磅礴气势彻底拔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上空的黑暗中,只有圣洁的白色十字微微发着光,照亮了周围穹顶上的神话浮雕,仿佛神从不可知的高处,冷漠的俯瞰人世悲喜离合。
一个神采奕奕,须发皆白的老人独占了近神礼堂的空间,一身样式朴素的修士白袍,凝神望着桌上的棋局,沉默不语。
对面,是一个宛如女神行走在人间的化身,还在青涩形态的绝美少女,同样望着棋盘上的残局,久久无言。
黑发女孩有着世间穷极之一的容颜,还有初窥世间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因而还不懂得收敛自身的魅力。
一双紫罗兰宝石般深邃纯净的双眼,反而散发出一种自然真诚的气质,加上那引人沦陷进无尽星空中,毒药般的美感,总是让人在初见的一瞬间,被无法自拔的吸引。
阿弗洛狄望着棋盘发呆,刚坐下来时,心里各种紧张矛盾,天人交战,都被眼前老头华丽的无视了。
再大的尴尬,在漫长的沉默中,也早就不尴尬了,大人物不说话,阿弗洛狄自然也不敢开口。
旁边的梅瑟尔倒是非常耐得住性子,也不说出声问下这是怎么回事。
阿弗洛狄估摸从坐下来应该有半小时了,周围缺乏参照物,也没有任何变化发生,黑发少女一下子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近神礼堂的上空与房间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不知道有多高的天花板上嵌着的白色十字,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说来奇怪,只有老人所处的地方是亮的,好像天花板上的白色十字所发出的全部光明,都投向了正在下棋的老人。
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光明的,他所处的地方必然是光所在的地方,他就是光在凡间的代言人。
梅瑟尔一直在不远处站着,微微欠身,一动不动。
你也是铜像先生?
真是好耐心,好歹是自己坐着,神官站着,待遇好像不错,可阿弗洛狄孤身一人,身处从未来过的神殿深处,寂静空旷,仿佛从尘世之中被剥离而出。
唯一明亮的地方就是自己周围半径不到五米的小圈子,相比近神礼堂的宽广。
而这点光芒显得太小,太弱,和周围无数倍庞大的黑暗比起来,让人没有半点安全感,却又不愿离开。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漫长的等待,也让阿弗洛狄的内心越发惴惴不安,焦虑起来。
忽然,老人挥了挥手,梅瑟尔神官就像是得到什么示意一样,一言不发的后退,退进了黑暗中,紧接着是微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传来了大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礼堂果然够大。
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你好,欢迎你来到神殿,我的女孩。”老人微笑着,向黑发少女伸出了手。
“你好,额,大人物?”阿弗洛狄偏了偏脑袋,试探的称呼道。
“呵呵,我的名字很久没人提起了,人们都叫我司祭,你也可以这么称呼。你似乎对自己来这里,心中自有答案,我对这个很感兴趣,说说看吧,阿弗洛狄。”老人祥和的微笑着,开口便带着一股亲和力,让人放下戒备,精神松弛下来,就如对家人敞开心扉。
黑发少女明亮的眼神微微一暗,瞳孔略微扩散,精神舒缓下来,嘴角轻轻勾起一道淡淡的笑容。
“嗯,司祭先生,从早上起,我就感到公爵府似乎要发生什么,空气中渗着一种不同寻常紧张感,每个人都好像有什么心事,怀着对其他人的恶意,非常难受。所以当听到梅瑟尔先生突然的邀请,我就在想这可能是一个保护。”
阿弗洛狄非常自然的开口,就像对待很久不见的朋友,在午后的庭院,和煦的阳光照拂下,凉风拂过带着清新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而不是森冷的黑暗中,一道冷光降下,笼罩两人,彼此对视,没有任何掩饰回避的余地,情绪上分毫的变化都尽数落入那双看似老迈的双眼,无所遁形。
阿弗洛狄猛然警觉,顿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
刚才,她下一句,差点就顺嘴把嘉璐尔给供出来了,自然丝滑的没有半点阻力!
这个老人,很可怕,比丽妲,又或是格尔顿带给她精神上的压力完全无法比拟,不是那种难以抵御的压迫力,而是高高在上,天地同一于其身的掌控感。
对了,是黑袍人,那种天地合流一齐冲来的感觉,脚下失去立足之地的感觉!
艾尔芬悚然一惊,顿时从冥想中脱离,转头看向一旁的黑袍人。
黑袍人在蓝色光球的包裹下,灵魂波动越发雄浑,已经和初见时强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艾尔芬眯着眼睛,隐隐担心起来。
还是太弱小了……
黑发少年注视着手心,缓缓握紧剑柄,身不由自主的无力感再一次袭上他的心头。
不过这一次,好像有一点不同……
“哈哈哈,孩子,你果然不凡,虽非本意,但这么轻易就能自行破除我圣力亲和的效果,连都灵那个出色的儿子也远远不如你啊,这无关力量的位阶,这是精神与意志的强大。”
“那神殿上空笼罩的灵光也是?”阿弗洛狄脱口问出。
“呵呵”,老人笑着点点头,算是回答。
阿弗洛狄顿时理解了,自来到神殿,那股灵光一直在干涉自己的精神,因此本能的排斥让她接触到结界就开始犯恶心。
阿弗洛狄的精神太过强大,不像普通人那样直接服从神术暗示,根本没有半点拒绝。
无论是否出于恶意,当出现外部的力量试图影响她的意识,强大的精神力便会自发的开始对抗,这也是她不适产生的根源。
“没想到你居然看的见那道结界,是天生的元素视觉吗,真是出色,”司祭毫不吝啬口中的赞美之词,“那道结界虽然主要是用来封锁空间,防御外敌的,但作为一套构成完整的强大结界,侦测索敌,提振精神,战意高昂的作用同样具备,你能摆脱它的影响,灵魂之强大在同龄人中绝属罕见。”
“没那么夸张吧?”阿弗洛狄不自觉的摸了摸脸。
“会下棋吗?”司祭笑了笑,指了指从黑发少女进来时便一直在思考的棋盘。
黑发少女轻轻摇了摇脑袋,带起一股好闻的芳香。
“不会,我在努力的学,不过现阶段,司祭先生拿我当文盲就好。”阿弗洛狄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
“没关系,我讲给你听。”司祭先生和善的笑了笑。
“这是最早从北方都伊士传来的战棋游戏,已经发展成大陆最主流的棋盘游戏了,它最有趣的地方莫过于不限制对弈人数,一盘棋不管有几个玩家都能玩下去,还可以随时变动局部规则。”
“设计者可真是天才。”
“代代打磨,不是一个人的功劳。”
“这盘棋已经下了几百年,胜利的法则有时候并不是毁灭对方,而是维持在棋局中的存在,王座永远,王却不是。”
“所以棋盘上才是这么犬牙交错的状态吗?弱势一方仍能偏安一隅,强势者也很难一直强势,所以最后维持平衡最好?”
“只是对这棋局本身而言,再无变化的棋局无异于死去,均势维持了太多年,日渐腐朽,不过很快就不是这样了,会有一股连诸神也恐惧的伟力为一切带来巨大的改变。”
“大潮将起,会从根本上打破现在的格局,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就连神也一样。”司祭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整个人气势也浑然一变。
“这是棋盘规则变了?”阿弗洛狄看着突然给她感觉不再一样的司祭,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也不是”,司祭笑了笑,刚才那股冷酷严峻的气势忽然瓦解了。
“阿弗洛狄,如果你是目前强势的一方,面对愈加崛起的新兴力量,你会怎么做?”司祭认真注视着阿弗洛狄。
“额,看情况吧,我打得过他吗?”
“当然,弹指飞灰。”
“那他带来的变化是无法遏制的吗?”
“再强的力量,也有无法抗衡的东西。”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变革是必然发生的,看上去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挽回失败?”
“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哪怕屹立数千年的神殿也是,但失败么……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没有一成不变……,那神也是吗?”黑发少女突然抬头,问出了一个危险的问题。
“神也是”,没有半点搪塞和迟疑,司祭坦然的回应,阿弗洛狄的眼神忽然变得幽深。
这可和自己原本想的神职人员不太一样啊,阿弗洛狄在心中暗自咋舌。
“那既然如此”,有了刚才突兀的问题,和意料之外的干脆答案,阿弗洛狄终于开始放心下来。
“为什么我们不主动变化,向新生事物的形态靠拢呢?”
“你知道”,司祭伸手拿起被高级棋子重重保护中的国王,朝四周的棋子碰了碰,“当你的体积太过庞大,自身的力量也会成为你的枷锁,你的意志受困于日渐臃肿的身体。”
团团围在中央的国王,周围被己方的棋子占满,没有任何腾挪的空间。
“看上去臃肿不堪,外强中干,也能称为强大?”
黑发少女皱起纤细的眉毛。
“是的,你依然拥有最优质的资源倾斜,无数人侧耳倾听,窥视你的一举一动,只为完成你的旨意。”
“在不损害自身的情况下”,司祭先生补充。
“身体有了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利益诉求,那我又算什么呢?”阿弗洛狄捂着额头哀叹道。
“这就是你要去思考的问题了。”司祭先生愉快的笑了笑,苍老的脸上是年轻人般充满活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