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冥思苦想,忽然看向自身之外,那只占据一隅的黑色棋子。
她忽然伸出纤弱白皙的手臂,拿起黑色的国王,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棋子。
“外有更具优势的力量挑战,内有离心力与日俱增,被自身庞大的躯体拖垮构架骨干,如果不想被时代的车轮化作齑粉,那主动求变是唯一的道路。”
阿弗洛狄朝司祭晃了晃手中的国王。
“当然可以,随你的心意去做吧。”司祭笑着,为阿弗洛狄在棋局中落子。
“反正强弱都只是一时的,那何必强求永远版图这么大,时间长了肯定要下垂的,有张有弛,弹性才会好吧?”阿弗洛狄开始口胡。
司祭先生依言,白棋开始主动收缩,黑棋扩张,四处出击,攻城略地。
“额,我怎么觉得这样对黑棋不太好啊,之前好歹抱紧成团,白棋要吃下它需要很大代价,现在四处扩张看起来很强势,但这些地盘很难占住啊。”
“说的没错,但你又怎么知道黑棋就一定是统一的整体呢?”司祭落下士兵,反问道。
“唔,也对,可为什么这近半白棋没有后撤呢?”阿弗洛狄指着棋盘上离白棋国王很远的那些高级白棋。
“这会损害他们的利益,而你无法舍弃他们的支持,只能默许。”
阿弗洛狄顿时恍然,这就是之前所说的身躯意志。
“那我们变个思路,主动退让在只有两方的情况下太奇怪了,也会招致更大的反对,任何革新都要在战火中接受洗礼与打磨。”
“所以?”司祭好奇的问。
“我们主动进攻黑棋,消耗他们,也消耗自己,但保持烈度,不让黑棋伤及根本。这样此消彼长,增加愿意执行我意志的低级棋子,一个个通过黑棋清理那些不好用的高级白棋,就能重新强化我对白棋的控制力。”
“可这些终究是白棋,是你的将军与士兵,你的子民,他们一点点强大,也是你的臂助和面对黑棋反攻的依仗。”司祭先生试图劝解,这样主动消耗高级白棋,是他绝对没考虑过的。
“他们已经在拖我后腿了,不是吗?”黑发少女不解的反问。
“生死攸关的大战略面前,颜色并不重要,能达成我愿望的才是我喜欢的棋子,不论颜色,等级,还有兵种。”
“一定要这样吗?”司祭叹息一声。
“如果是形势很好的扩张时期,那么我可以放弃控制力,鼓励他们各自开拓。可现在棋盘已经被探索完毕,那这些高级棋子就变成尾大不掉的累赘了。因此,换血与清洗势在必行。”阿弗洛狄伸出白皙的手指,强调这一点。
“可你如何迎接来自黑棋的反噬呢?弱小时能与你合作蜜月,等它真正成为对等的敌手时,一定不会留给你半点生存空间的。”
“新旧之间的战争,从来你死我活,不是儿戏。”司祭语气严厉了起来。
“高级白棋将领们,也不是一朝一夕间成长起来的,我期待着新生白棋们的表现,而对那些强大的将领们,当我消耗一部分难以驱动的白棋,自然就削弱他们的潜势力,如果能让中立派重新倒向我,那么这种消耗就可以停止了。”
“世界上最难把握的就是度啊”,司祭先生叹息着摇头,停下推进棋局的手,显然并不认同。
“那我们主动分裂自己,看看哪派会胜出吧”,阿弗洛狄摊手,提出了一个更加异想天开,也更加危险的想法,“如果旧派胜出,那说明新派还不适应这个时代,大环境还没有成熟,旧派仍该主导格局,如果新派胜出,那旧派自然该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而无论谁会胜出”,黑发少女伸出右手,摊开手心,又翻转成手背,“都是我自己,也算一条路吧?”
“这是用自己的血去养蛊啊,”司祭捂住眼睛,“难道就没有一点更温和的方法吗?”
“就像您说的,这是存亡战争啊”,阿弗洛狄笑了,笑的很美,也很危险,“如果真的等着世界大势从外部推动改变,不会有那个时间,像手术刀一样慢慢修正的,再说,没有牺牲和舍弃,固有的形态是很难自发转变的。”
“如果外力来施压才去改变,那才是拱手让出主动,任人鱼肉,蝴蝶从茧中痛苦的挣扎、死去,也只得到短短几周的天空。而我们想要追求的,难道不比蝴蝶想要的,更加奢侈吗?又怎么可能轻易得到。”
阿弗洛狄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
“……我明白你的想法了”,良久,司祭有些艰难的开口。
“希望你能按你的想法顺利推进吧。”
阿弗洛狄感到莫名其妙,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讲你的棋局吗?
“那么,我们再来谈谈别的吧。”司祭先生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阿弗洛狄瞬间绷紧了神经。
“作为一个强大的领主,有一天你发现了一个潜力巨大的人,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你知道,将来这是一定能和你平起平坐,甚至俯视你的人。你会怎么做呢?”
“那当然是尽量笼络过来呀。”
“如果被拒绝了呢?”
“那就给他做个记号吧。”
“记号?”司祭又被勾起了兴趣。
“嗯,一个人弱小时期的经历才是塑造人格的关键期,调查这人的性格经历,所爱所恨,家庭牵绊,总之掌握了弱点才好进退有据呀。”
“你简直是天生做幕后推手的人物啊,能这么顺畅的把自己带入决策角色,你是第一个,阿弗洛狄,你明明年纪如此之轻,我真好奇你之前经历了什么?”司祭先生感慨道。
“我?我其实挺笨的,刚才都是没怎么思考的想当然,您太高估我了,”阿弗洛狄试图给自己打上补丁,黑发少女现在有点回过味了,之前和司祭所说的全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尽管意识到了司祭的圣力亲和对他人精神又很强的引导力,但知道是一回事,免受影响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这个老人真诚的望着你,认真倾听你每一句话,没有丝毫敌意的对待你,你很难生出对他的戒备之心。尤其是他主动不去触碰你内心的秘密,就根本不会引起一开始的警觉。
可这就像温水煮青蛙,袒露的太多,也足以让别人侧面了解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了,那就会有弱点,会被分析出思维定势,于是一脚踏进量身定做的陷阱里。
经历了黑袍人这一关,阿弗洛狄现在对这些深不可测的大人物们,有很强的猜忌,哪怕知道他们犯不着这么费劲,谋求自己什么。
见到司祭的时候,她本想装的好孩子一点,没有什么危险性,可哪怕开头便明白了那可怕的圣力亲和,心中的想法还是不打折扣的让嘴巴转述出来。
神殿的精神引导实在太可怕了,阿弗洛狄心中发冷。
“你说的没错,可如果这个人没有履历,查不出过去,留下的信息也很少,可又具备着没法放着不管的重要性,又该如何呢?”
“那就亲眼去见一……”
阿弗洛狄忽然住口。
眼前,是司祭开怀的笑容。
是的,所以司祭来亲自见她了。
“我只是一个失去记忆的……普通人,何德何能惊动您呢?”阿弗洛狄微笑的有些勉强。
“不要小看你的价值,阿弗洛狄”,司祭摇了摇食指,“你不知道高等元素亲和力的意义,S级的亲和力,那可是通向天梯的路啊,传奇对无数强者来说都可望不可即的天堑。”
“传奇?!”阿弗洛狄大惊失色。
如果黑袍人没骗艾尔芬,这就是站在大陆顶点,金字塔塔尖上的人,一个黄金就能左右家族的兴衰,一个圣域就能让王国崛起,那一个传奇,就代表着整个种族的地位与尊严。
她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匆匆做的天赋测试,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
如果自己真有这么可怕的天赋,引来杀身之祸,是一点不奇怪的。
“所以,我代表神殿向你发出邀请,你愿意加入神殿吗?”
司祭郑重的向阿弗洛狄伸出右手,一丝不苟,表情严肃。
“我……”,阿弗洛狄咬紧下唇,又是这样,又同样的站在高位隐隐的压迫,格尔顿老骑士是这样,眼前的司祭也是这样。
她只是想要平静的生活,慢慢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而已啊。
暗藏的火焰,在心底里燃烧。
“没关系,不用这么急决定,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司祭笑了笑,气氛再次和缓下来。
“你还记得测试那天的事吗?在你和都灵家那个小法师聊天的时候,其实我正好也在旁边。”
“那个小法师一定觉得你是个单纯又柔弱的女孩,她一定猜不到,你们两个之间,她才是单纯的那个。”
那时候旁边居然还有人?
阿弗洛狄不动声色,强压下吃惊。
完了,那些羞耻的话还被别人听到了,她突然特想找个地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