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月光透过轻薄的雪纱,照进卧室,便已经化作温柔如水的银光,盖在黑发少女的额头上。
白皙精致的手腕轻轻搭在了那白瓷般的额头上,在月光的映衬下,就像月之女神的假寐,在阿特里亚神宫中,于没有一丝瑕疵的夜空宝石下,她静静休憩。
是倾尽凡俗的颜色,也无法用画作来重现的佳景。
“唉……”
柔软湿润的唇间,传出一声淡淡的叹息,如夜莺啼鸣隐于深蓝沉静的林间,悠悠回荡在无数人的睡梦当中。
“……啊……”
阿弗洛狄侧起身体,把软绵绵的被子卷成一团,抱在自己怀里。
充满弹性的被子轻轻挤压着她的侧脸,可爱的挤出一个微弱的鼓包。
而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眼则在朦胧的月色中,缓缓张开一半。
黑发少女的意识半困倦,半清醒,如果能就这么睡去,那该多好?
可惜。
今夜不同于以往。
注定难以入眠。
没错,阿弗洛狄她睡不着了。
至于失眠的理由。
自然是艾尔芬那边。
几日来的风餐露宿,艾尔芬一直顺着溪流,在山野间艰难跋涉,每天喝着凉水,吹着树林间阴冷的风,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
年纪轻轻便尝尽人间冷暖,生存不易,泪流满面。
阿弗洛狄这边吃穿用度越是锦衣玉食,艾尔芬这边也便越加痛苦。
【我本能忍受黑暗,若我不曾见到光明。】
哪怕撇开过于残酷的对照实验不谈,艾尔芬那边的体感痛苦也是会原原本本的传递到阿弗洛狄这里的。
这里就运用到木桶原理了。
水量装的多少,只取决于木桶最短的那块板。
同理,阿弗洛狄与艾尔芬,两边的幸福度只取决于两人之间过得最惨的那个。
艾尔芬从阿弗洛狄那里感受到烤鸡酱肉的香气,温暖的被褥,只会让艾尔芬更加饥肠辘辘,渗透进全身的寒冷,仿佛要侵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放眼寰宇,竟没有一处是属于他的温暖避风港。
而艾尔芬遭受的痛苦也分毫不差的,全部回传到阿弗洛狄这边。
这下好了。
阿弗洛狄吃什么也不香了。
入口即化的松软面包只能带来一时的饱腹感,可艾尔芬那里传来的连绵不绝的饥饿,让阿弗洛狄日渐衰弱不适。
所以这些天,阿弗洛狄的脸色一直不是很好,情绪低落,每况愈下。
弄得让娜一直很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没有照顾好圣女殿下。
关于圣女殿下这点,阿弗洛狄曾经试图纠正过让娜的说法。
她只是候补圣女,一没有得到该有的圣女套装,二没有继承哪位圣者的圣名,三也没有正式成为司祭大人的亲传弟子。
圣女之位仍是悬而未决。
她只是个替补而已,怎么就被弄得这么正式了?
继承人还没确定呢?就开始以国王自居,这可是容易翻车的啊。
她这个第七圣女,全称应该是第七候补圣女殿下,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存在。
现在已知前面就至少有六个,至于后面,司祭身边的那位年轻司礼曾透过一点口风,好像还有十五位呢……
咳,压力突然间有点大。
但看起来很多人都因此产生了误会,别人怎么想,阿弗洛狄并不介意,但让娜……
她是神殿中离自己最近的人,也是替自己,对接神官阶层,直接负责各项神殿事务的人。
可以的话,她不希望让娜对她抱有太高的期待,寄托了过于膨胀的愿望,免得日后惹出什么祸患。
当然,上面说的那些都是虚的,最大的原因只在于她想泡圣女,不想被男主当圣女泡。
这个位置实在太危险了,稍有不慎便有失身之虞。
为了自己的安危,阿弗洛狄想努力削减自身的存在感。
可目前来看,收效甚微。
困在野外的那几天,多亏在树林间遇到的那头黑熊,不然艾尔芬自觉绝然走不出那片树林。
而现在,本打算去金枪鱼酒馆落脚的艾尔芬,此刻正躺在上城区最豪华的大酒店内。
和这几天来艰苦朴素的生活形成了强烈反差。
身下是整洁一新,柔软干净的床单,铺展在蓬松弹性的床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雅好闻的清香。
有坚实的墙壁和紧闭的窗户为他遮风挡雨,整个房间的卫生打理的非常好,看不到在金枪鱼酒馆时,那些四下穿梭却被常客们熟视无睹,奇奇怪怪的小动物小生命。
简而言之,这里的套间环境一流,非常适合休息与放松。
对得起它每晚上五个金币的价格。
没想到,本以为重回文明怀抱的第一晚能有个舒适的睡眠,可现在反而非常紧张,难以入眠。
木乃伊入棺状.jpg
当然,让艾尔芬紧张的自然不是突然改变的睡眠环境。
如果仅仅是因为换了张柔软的双人床,按他的习惯,应该先翻来覆去,尽情打滚才对。
而不是现在异常端正的睡姿,只管化好妆后,就可以盖盖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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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阿弗洛狄又叹了口气,她在能睡五个人的大床上翻了个身。
“让娜,让娜……”
黑发少女不满的轻轻嚷着,少女的声音从卧室深处传来,在微弱的光线中断断续续。
当心情不愉快的时候,打扰别人的休息,就能让自己收获一份愉悦,抵偿负面情绪,从而达到内心的心理平衡。
这就是黑发少女的情绪管理守则。
阿弗洛狄是个性格恶劣的少女,毫无疑问。
“唔,圣女大人,怎么了?”
没一会,睡眼惺忪的修女小姐便揉着眼睛来到黑发少女的床前,轻声询问着。
柔顺的银色发丝软软的垂在耳边,睡乱的头发胡乱地翘起冒头,在朦胧的月光中,看着非常可爱。
“我有点口渴,让娜,去为我倒杯水吧。”
阿弗洛狄把脑袋靠在枕头上,偏过头看着让娜,也完全没有坐起来的意思。
“好的,圣女大人,请稍等。”
让娜柔柔的声音回答着,转过身便去准备茶具,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
修女小姐摇摇晃晃的飘去茶水间,匆匆穿起的睡衣没来得及扣好扣子,右半边的领口松松垮垮的敞开,让阿弗洛狄不小心目睹了一片耀眼的雪白。
这弄得她更没睡意了。
多温顺的孩子呀,怎么就想不开跑去当修女了呢?
阿弗洛狄叹息。
这不是一往无前的跳进信仰泥潭了吗?
前路一片惨淡,没有人在乎她,也没有人重视她。
明明有着非常出色的神术天赋,却被塞给一个半路冒出,来历不明的虚假圣女当随侍。
一个本来有着光明未来的神职者,就这么半生前途都毁在了这个安排上。
不仅如此,还要被没良心的圣女吆来喝去。
明明已经辛苦忙碌了一天。
着手各种本该属于圣女的神职事务。
应付接洽斯坦菲隆公爵的人。
照顾某个字典里没有半点善良的黑发少女生活起居。
陪她学习大陆通用文字,神术指导。
还要兼顾自己的修行与祈祷,各种功课半点不能落下。
现在大半夜又被喊起来,只是因为圣女觉得口渴,不得不去倒水,这是人过的生活吗?
不仅没有工资,堂堂十六岁的二环神职者,在哪不是众星捧月的天才少女,如今过得还不如白狮公爵下面一个普通的杂役女仆。
连阿弗洛狄都不免为可怜的让娜感到难过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刻薄的圣女?
说到圣女,不都是那种善良可爱,温柔和蔼的小姐姐吗?
要么是那种腹黑眯眯眼,表面平易近人,实际上一直在盘算一个大阴谋的反派野心家。
再要么就是一个蠢萌的吉祥物。
但不管是哪种,都不会像现在这样。
明明替她分担了那么多工作,还细心指导她学习文字,明明实力那么强,面对一个神术不如自己的人,态度还这么谦卑温驯。
不知道感恩,还对人家颐指气使,这个圣女到底怎么想的?
真讨厌!
啊,这个圣女好像是自己呀?
那没事了。
“温度还合适吗,不会烫吧?”让娜把交叠的双手不安的放在小腹前,银发少女有点担心的问到。
这时,银色短发的修女才注意到自己衣衫不整的样子,让娜赶忙扣好自己的衣服,检讨自己居然在圣女大人面前有损仪态的样子。
月亮慢慢变了位置。
阿弗洛狄又叹了口气,她缓缓坐起身,被窗沿分割成整块的月光照在了她的肩膀上,幽蓝色的月光流淌在少女长发末端。
“唉,谢谢你,让娜,温度刚刚好。”
阿弗洛狄心里莫名升起一丝负罪感,她摇摇头,在心底挥去了这股盘旋的内疚。
“坐在这里,让娜,我们来聊聊天,好吗?”
阿弗洛狄掀开被子一角,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向让娜发出邀请。
唔,是圣女殿下的邀请!
让娜心里忽然一慌,强行把想打哈欠的欲望给摁在心底。
修女小姐赶忙点点头。
她乖乖坐在阿弗洛狄的床边,背脊挺的笔直,饱满的胸部在月光下更显柔软。
阿弗洛狄笑了笑,把大部分心神从艾尔芬那里调回这边。
和让娜聊聊天,牵扯自己大部分注意力,这样就能让艾尔芬那边稍微自然点了。
豪华酒店的双人床上,艾尔芬僵硬地躺在上面,鼻端不断钻入一阵阵好闻的清香。
起先他以为这是床单上的香水,现在看来这就是来自……
躺在另一边,沉浸在睡梦当中……
发出平稳的呼吸声的少女。
绯刃白羽的少女剑士。
薇丝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