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染红了整片海域,壮阔的残云构成宏大的天象。
密密麻麻的星点泛起微光,就像众神投下的视线,冷漠而无情。
层层叠叠的巨帆在彼此之间投下阴影,就像一片浮动的海上森林。
诸多商船拥挤在新月港,不断的有新船汇进这片白帆森林,又或是离开它漂向远方。
一根洁白漂亮的羽毛缓缓飘落,如梦幻般随风飘摇,带着莹莹光点向大海飞去。
一只爪子突然伸出,想要抓住它,可羽毛像滑不留手的鱼,从爪子缝间逃出。
我抓!
羽毛灵活的转了一个角度,飞出手心。
我再抓!
爪子的主人不服,极快的伸出五指,不给羽毛反应时间。
但羽毛的逃逸速度同样提速,再次从指尖溜走。
嘿!我不信了!
他不死心,半个身子猛的探出去,双手成牢,誓要把羽毛禁锢在他十指之间。
羽毛被自己带起的风高高吹起,像是在嘲笑他愚蠢的努力。
一个浪头打来,浓浓的潮气劈头盖脸,给他洗了把脸,用饱含鱼腥味的海水。
“别玩了。”
薇丝特拉叹息。
绯红长发的少女只是静静地张开手。
纯洁的羽毛便像乖顺的雏鸟,顺着风落入她掌心。
“这不是终于能离开了,有点激动嘛。”
艾尔芬有点尴尬地笑了笑,羡慕的看着少女手中安静飘落的羽毛。
这份对力量的把握,是他努力很久也没能做到的。
新月港给艾尔芬的感觉很不好。
这是一座阴沉的港口。
虽然不曾亲眼见证,但他听的到风中传来的恸哭,凄寰郁结的风不断吹过身边。
艾尔芬知道,那是亡魂的悲鸣。
侵蚀之章带给他战力的提升相当有限,但各种旁门左道的能力倒是不少。
夜魄传歌第一章,提前开启了他触碰灵魂的时机,而这往往是黄金阶冒险者们才有机会涉猎的。
对于刚刚和这个世界混个脸熟的艾尔芬来说,侵蚀之章的助力,如同多了一扇认知的大门。
仅仅落脚几天,这座藏污纳垢的港口就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充满血色罪恶的交易掩盖在港口的繁荣表象下,人命谋杀,走私越境,罕见异族,珍贵的魔导武器,又或是传说戒指,每一种货物都在新月港交汇,各个主人的手中流转。
每多流转一次,上面的血色便更浓一分。
新月港在地下公会的维持下蒸蒸日上。
没有王国管辖,领主征税,不属于任何势力的自由港口,北陆最大的深水良港。
它作为自由商港在地缘上的不可替代性,使各处或明或暗的势力在这里交汇,促成了一座繁荣的地下市场诞生。
这才是让新月港成为东部最大港口的财富密码。
越加扩大的港口贸易让大人物们日进斗金,但为港口运转忙碌的无数小人物们,耗干自己的生命也分不到多少残羹。
车夫,水手,失败的商人,犯罪的平民,每一天都在艰难的过活,他们的希望,积攒的财富,连同血肉一起成为新月港这个怪物的养分,被默默的消化。
这是畸形的繁荣。
阴冷的海崖城区就像吸收了新月港所有的暗面,死寂,荒凉,了无生机,衰败,不知道每年有多少人无声消失在了破败的城区深处。
晴天之下,走在宽街广场竟给不了他半点安全感,压抑始终笼罩在心上。
天空永远是明媚自由的,可终年的阴风不曾止息,就好像死去的灵魂们没有消散,仍驻足在这座港口阴暗的角落中。
海崖城区中只有冒险者工会驻地还勉强有点人味,但这里的工会恐怕也存在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这么急匆匆的上船,委托人不是说明晚才会开船吗?”
薇丝特拉将手中的羽毛向上轻轻一送,纯白之羽便化作无数碎光,融进了壮丽的夕阳中。
“新月港的危机正在加剧,前天深夜酒保因为打手领头撞见他的密谋而灭口,新月港的紧张局势随时可能升级,我们不能担这个风险。”
薇丝特拉有些愕然:“他死了?等等,你是怎么知道的!?”
艾尔芬笑了,他抬起左手划过自己的双眼,食指与中指轻轻一点太阳穴,仿佛带着魔力般,用蛊惑心神的语气低声诉说道。
“能窥探灵魂思绪的眼睛,一如你洞察真实的双瞳。”
艾尔芬嘴上带起一丝神秘的微笑。
他在装逼。
“你还有这种能力?!”
薇丝特拉心中震惊,她虽然没觉得看破真实的双眼唯她独有,但也从未做好在大街上随便遇到个少年,就有和她一样能力的准备。
真实之眼就这么烂大街吗?
她的同伴,难道不应该是个平凡的低阶法师吗?
薇丝特拉明白自己这次寻找旅伴,整体而言非常草率。
她已做好迎接一个平凡法师加入的觉悟,可如果对面并不普通呢?
最关键的是查探思绪的天赋!
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岂不是什么心理活动都瞒不过去?
万一突然萌生什么羞耻的想法,那不是被他完全看光了!
薇丝特拉突然感受到其他人面对自己时,那种异常棘手的感觉了。
不,不对,如果艾尔芬的力量真如此强大,他和自己的相处模式应该会更加从容,而不是今天之前的处处拘谨。
自己想复杂了,真实之眼依然是自己有力的武器。
最好的防御从来都是进攻。
艾尔芬看着脸色接连变化的薇丝特拉,突然意识到模糊的吹嘘,似乎能绕开真实之眼的测谎能力。
剑士少女抛出一枚金币,翻腾的金币在空中没留够一秒,直接盖在手背上。
薇丝特拉看了一眼结果,重新覆上左手,狡黠的目光注视艾尔芬。
“是吗?在你那看穿思想的眼中,我心中的结果是正是反?”
薇丝特拉天使般精致的脸上,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绯红长发的少女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在真实之眼的洞察下,只要把一切模的答案排除,留下两个非此即彼的选项,没有人能欺骗自己。
真实之眼陪伴了自己那么长的时间,薇丝特拉当然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局限性。
“这。。。我输了……”
眼前的少女在侵蚀之章的视野中,完全是一把燃烧的绯红长剑。
那热度灼痛了他的双眼,让黑发少年忍不住偏开头,更别提获得什么结果了。
艾尔芬对思想的窥视完全依赖侵蚀之章,而侵蚀之章发动需要不少前置工作,除非是已死亡的人,他才能阅览不设防的灵魂,其所承载的记忆碎片。
夜魄传歌,第一剑章,侵蚀之章。
用精神力侵染意识世界,构筑意识傀儡,反向映射进受术者的灵魂,搭建精神联系,通过傀儡操纵原主的心灵意识。
瞧瞧,多么邪门的能力,而这居然是整套剑术第一章的内容。后面是什么根本不敢想。
拿出这种剑术的阴影之王,绝对是个罪孽滔天的邪恶魔王,难怪被封印几个世纪。
不过,侵蚀之章的位阶太高,艾尔芬弱小的灵魂根本无法发挥出原本效力。
即便是当初的酒保,他完全放任傀儡行动,而不敢对傀儡有任何干涉,避免酒保察觉。
至于薇丝特拉。
少女的灵魂如同圣焰般明亮,不可直视,他怎么敢自不量力地触碰薇丝特拉的思想。
不过倘若面对的只是一介凡人,结果会有很大不同。
“你的能力有很大局限性?”
艾尔芬叹口气,点点头。
“那还是我强。”
薇丝特拉笑了起来。
“酒保和某个势力合作,他们在寻找什么东西,当时还提到了索兰王国。酒保是地下公会的联络人,封锁向南的道路很可能只是第一步。”
“而被杀的打手领头背后是船会,我将打手最后留下的讯息交还给船会。”
“那家裁缝店?”
薇丝特拉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这才有你刚刚看到的那幕。”
艾尔芬笑笑。
“所以你才这么急着登船。”
“事实上,这艘船能不能安全离开新月港,我都很担心,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放心,既然委托人会让那件东西和这条船一起出发,这条船的安全一定是有保障的,你不用担心这种事。”
薇丝特拉把手轻轻放在黑发少年肩膀上,劝他安心。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信风号,我谨代表信风号船员全体,向各位旅客致以衷心的祝愿,旅途安好,一路顺风。”
一个大嗓门的声音突兀响起。
薇丝特拉一愣,看向下面。
一个壮实的水手热情洋溢的站在码头栈桥上大声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信风号已经完成了十几次远航,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雨考验,是我们值得信赖的老伙计。”
“它绝对安全,绝对可靠,连飓风在它面前也只能悻悻离去。”
水手信誓旦旦的捶着胸肌,就好像身后的船如他发达的胸肌那般可靠。
水手伸展手臂,激动介绍着艾尔芬和薇丝特拉脚下的这艘船。
“乌奇!这破船的船舱又进水了,你要是不想半夜喝一肚子海水,快和我过来堵住这个口子!”
“老约翰别催了,等我上个厕所。”
船舱深处隐隐约约好像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还有人在说话。
艾尔芬听的不是很清楚,于是疑惑的看了一眼薇丝特拉。
耳聪目明的少女,放在艾尔芬肩膀上的手突然有点僵硬。
“怎么了?”
“不,没什么。”
绯红长发的少女犹自镇定。
“信风号来自南部蒙蒂利亚造船厂,是埃尔维特大师的得意之作,从伊利亚高原上运来的雪怜木制作龙骨,无论是选材,还是匠师,没有比信风号更优秀的了!”
“见鬼的尼基!昨天让你修的船舵修到哪去了,为什么这里是空的,我那么大个轮盘哪去了?是被你吃了吗!”
咆哮声慢慢变近了。
“薇丝特拉,你听到了吗?”
“不,没听到。”
“信风号会为您带来最舒适的旅行体验,我们有新月港最好的厨子,最棒的竖笛手,最风趣的吟游诗人,还有对标金冠酒店豪华套间!”
水手感情充沛的卖力表演很是吸引了不少人在栈桥驻足。
“维卡,别忘了把甲板拖干净,还好桅杆上次靠岸时就换过了,不然这次出海可就……维卡,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那根桅杆好像是你负责替换的,等等,那天晚上你请大家喝了一整晚的酒,我们都好奇你哪来的钱。你最好告诉我,不是我想的那样……”
“咳,老约翰,那天我喝的有点高,记不清了。”
一个慌张中透着无助的声音接嘴道。
“薇丝特拉!”
艾尔芬对着剑士小姐勃然变色,这回他可听清了。
那个大嗓门的老约翰已经离开船舱,站在他身后了。
咔!
咔咔!
一阵牙酸的声音不知从哪里响起。
艾尔芬突然发现脚边的阴影在动。
“危险!”
薇丝特拉一把将艾尔芬拉到身边,紧接着就是一声轰然巨响。
呼呼风声环绕耳际,震起的浮灰便扬了艾尔芬一头。
船上最高的那根桅杆轰然倒地,正好砸在艾尔芬脚边,砸穿了甲板,最高的那头伸出护栏,刚好停在栈桥的位置。
晃晃悠悠的桅杆细杆悬在卖力宣传信风号的水手脑袋一尺高的位置。
比任何说辞都更有力的证明了信风号的质量。
围住水手的人群呼啦啦全跑没影了。
海风吹过水手的领巾,却没能吹走尴尬。
“你要相信我,我真没想到会怎样!”
“这艘船开不出新月港就会沉的!”
“这已经是最后一条向南的船了,我们没有选择。”
“它一定会沉的!”
“我们没时间了,错过这条船,路上至少耽误两个月行程。”
“耽误两个月也比把这辈子快进掉强!”
“世界正在陷入危险,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否则就晚了。”
“坐这条船出航,世界没完,我们先完了!”
“没关系,出了事有我呢,我保护你。”
“你会游泳吗?”
艾尔芬突然问到。
“呃,不会,我是北地人。”
薇丝特拉诚实的回答。
“那我也不会啊,我不想死!”
艾尔芬崩溃了,他踏上船舷,半边身子悬空,想从这里跳下去。
“别耍脾气了,给我回房间!”
“我不要,我要下船!”
艾尔芬拼命抱住栏杆,想要跳船。
薇丝特拉死死拽着黑发少年,把他往甲板的方向拖。
呜!!!
一声高昂的号角声突然从海的那边传来。
两人停下了闹腾,一起望向海平面,和船上船下无数人一起。
在那里,长长的帆影连成一条线。
是索兰王国的舰队。
ps:突然变成月更(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