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久违的休息日,在勉强睡到八点半的时候,无法阻止地完全清醒。
这或许是最大的一种悲哀了吧。
没有任何十一规划,甚至根本没打算休息的简枫突然迎来了假期,就算在得知的时候异常兴奋,但当真正面对的时候,自己却什么都没得干。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他跳下床,从那条还没洗的半湿裤子口袋里面掏出了前天李梓慕给自己的那张票,因为浸水已经有些皱皱巴巴了。
上午十点开始。
考虑一下路程,吃个早餐就可以出发了。
T大门口。
他还是若有所思地驻留了片刻。
展厅在T大的图书馆一楼,T大的图书馆是市内相当有名的建筑,是前任校长在被调到教育部之前极力与连山市政府促成的,它是作为独立建筑存在的,由连山市政府直接管辖,分为东西两个大楼,中间由一座拱桥连接,西边的楼坐落在T大之内,而东边的楼则是市图书馆,两个大楼共享资源,享受国家专款津贴。
根据票上所说,这次的画展是新晋画家顾真言的首次个人展,简枫对绘画界是没有涉足的,所以其中的什么新闻多是鲜闻,不过这个叫顾真言的人他是有所印象的,因为他的祖籍在自己老家里镇,是最近一两年才出名的,自从家里出事后,简枫就很少回里镇,所以具体是如何他也不知道。
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张灯结彩的布置,甚至在入口处二三十米的地方就开始铺起了红地毯,外面的停车场停了六七成的豪车,记得几次经过这里看到的几个常停的私家车,现在都不见了踪影,来往的称之为三教九流的游客都是富态或者是艺术家特有的气质,而握着一张品貌不堪的入场券的简枫俨然与这些格调有些格格不入。
至少他现在只能是一个算不上身份的学生身份,这个身份能代表什么东西呢,被明明几年之后你就能高出他许多社会地位的保安或者舍管飞扬跋扈,错过选修课后电话人跑几经哀求某个老师还被白眼相对的囧态,踏入有档次的店面而被刻意忽视服务的人群……
正印证我刚刚说的那样,当简枫向检票出示这张票据的时候,他用那种看待流浪汉又或者是看待恶心事物的眼神上下打量了简枫一番,把那张票折中撕掉了:
“不好意思,我们的票必须是崭新的才能使用。”
发自心底的恶心感就快要从口中翻涌而出的感觉。
身后来的人把简枫故意的挤开,那是一个叼着雪茄怀搂美女的人,墨镜下的眼光是怎样不得而知,明确的是没有一丁点在意到简枫的样子。
“请出示您的入场券。”
检票的态度全然不一样了。
“我从来不带这种东西,你有名册吧,把XXX这个名字勾上就可以啦。”
“诶,好的,您不说我都知道,X先生大名如雷贯耳。”
那人压头一阵笑音从齿缝钻出来,扭头冲怀里的美女吐了口烟圈:“瞧人家这马屁拍的。”
“哎呀,叫你不要往人家脸上吐,一股味儿。”故作娇柔的在他胸口一推。
“哟,瞧你说的,你脸上有我别的东西上去怎么没说有味儿。”
“讨厌……”
两人在这打情骂俏,那名检票在一旁搓着手,有话要说的样子,不过等两人走开他也没找到插话的机会,无奈只能追上去:
“X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这里面是不能吸烟的。”
“吸烟?我这东西可不是你们嘴里的烟。”
“额……我的意思是,您的雪茄也不能抽的。”
那人原本是准备耍耍流氓,不过现在展厅已经有不少人已经把视线集中了过来,他多少是得在乎些台面的人,只好把那只雪茄拔了。
“谢谢您的配合。”
检票毕恭毕敬地接过他还没掐灭的雪茄,尽管别人根本没看他一眼。而当他转过身看到简枫的时候,刚刚那种下人般的神情一扫而光,从垃圾堆里面捡来的散发着臭味的蛮横又窜了出来:
“去去去,你怎么还在这,看得心烦,我这里都是有身份的人,再不走别怪我喊人轰你!”
简枫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握着拳头,用那种不屑的眼神对视着安检。
“你小子跟我杠上了是吧,保安!”
“喂!”
门外传来的声音,简枫望去,真是差点一口气哽住。这时随便换是谁他估计都能觉得合乎情理,公道之人在极少数情况下还是会出现,除了这个红短发的女生。
“樱……余楚媛。”
就算之前见到过她知道她比较另类的外表,但是今天这平头上再带一个侧旁挂着偌大一朵花的发箍……
简直比ladygaga都要生猛了。
本以为检票还会闹出什么动静,出乎简枫意料的是,眼前的检票竟然安分了下来,而靠过来的两名保安也回到了原来的岗位。
“为什么不让他进去?”
“啊……”检票低着头,大气不敢出的样子,“他……他的票太旧了,不能用。”
“是吗?”余楚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崭新的入场券,揉成了一团举在检票眼前,然后松开手,纸团像丧家犬般滚了老远,“那是我的票,我可以进去吗?”
“余小姐,您就别开我的玩笑啦,您当然可以进去,您是谁啊,对吧。”
又是那副奴才般的谄媚。
“这是我的朋友。”
余楚媛拍了拍件简枫的肩膀,他确实是从心底感到了一阵爽快与暖意,但是总觉得这份情义因为她拍在自己身上的时候变得无法承受,他整个人都差点歪了起来。
被樱木花道帮的感觉真是一种很微妙的复杂。
“那快请进。”
简枫白了他一眼,他当然是不会介意的,因为他低着的头就压根没有抬起来过。
展厅内,余楚媛径直走向了一个很偏的小厅,那里摆着靠椅,看来是休息区。
简枫跟在她的后面也到了这里。
“你跟着我干什么,不是来看画的吗。”她在小厅口停了下来。
“我……其实我不是怎么懂画,只是来凑热闹的,还有,刚才谢谢你了。”
“这里不是你们随随便便来的地方,看来李梓慕是把票给你了,真是个让人头疼的人。”
“她是好意的……”
“你要是不爱看画的话,右边有安全出口,肯定不会再遇到大门那个人,这口气我想你也出掉了。”
“不,我也不是不想看,毕竟顾真言也算是我的老乡吧,我也是里镇的。”
“里镇吗?”余楚媛刚刚一直背对着自己的身子微微侧转了一下,坐到椅子上,往简枫看了一眼。
看起来是有话题的,因为这里只有那一条座位,简枫在隔余楚媛一两个身位的最靠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我是一点不觉得顾真言这个人可以有今天。”
“你认识他吗?”
“算是吧,我以前跟他是一个高中的。”
“市大附属?”
“嗯。”
“那他那时应该很厉害吧,毕竟这么短短几年就能有办这么大画展的实力。”
“很厉害吗,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那肯定是你多半就看走眼了。”
“是吗。”
她站了起来,走向自己正对面的一副画。
那是顾真言的一副《祭》,大肆铺洒的红色表现的某个原始部落的活人祭祀,单纯就画而言,确实十分传神,不过这幅可以轻易触碰到它灵魂的画,让人感到揪心的不适。
“他以前可是连素描都全班垫底的学生。”
“我想是他的才华没有得到体现吧,中国教育过分功利性也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余楚媛再没有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
简枫在这里走马观花了一阵,实在很难接受顾真言这种压抑的风格,他无法像那些艺术家可以在这些画前端倪许久后自己会怎样,安全出口那看来才是自己更好的去处。
出口是一个小花园,仅仅是推门遇见暗淡的阳光,他恍然间顿生一种释放感,如同从被困的地穴中脱出的那种释然。
他靠在门上,夸张地大口呼吸着空气。
咚咚咚——
背后的门被谁敲着。
简枫立马跳开,把门打开。
而这一刻,他一秒前的所有表情完全凝固了,如同一个正在融化的蜡像,整个脸色逐渐褪去了色彩。
“果然是你。”
说话的是面对着简枫的一个女生,带着志愿者的鸭舌帽,长马尾,长相很清秀,眼神中透露着远远超越了这个年龄的成熟,胸前挂着一块工作人员的长牌子,这块牌子他刚刚在展馆内看到不少学生志愿者都有带,不过她的要特别一些,她的牌子是双层的,上面一层的小牌子上写着她的职务
——学生会主席黎晓苏。
这是简枫最不想见到的人,也是他每每在T大门口踯躅的原因。
“十一没有回去吗?”
简枫没有回答,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
“也罢,有时间你还是回去一下,我爸妈总是惦记你。”
简枫依旧没有说什么。
“惦记着你呢……哼哼,总是惦记你……”
那种黑化病娇般的语气,眼神突然空洞成了黑漆漆的一团。
简枫望去的眼神略带可悲,没有再去管她。
只想快点走开,越远越好。
不知道是习惯还是什么,无意识的疾走,脚步不觉间把他带到了小吃店的那条街。
他望着空空荡荡的街道,第一次来到这里是路人一样的目光,反倒是觉得是份难得的清净。
“说到底,今天还是不可能开门的吧。”
他虽然知道,不过无处可去的他还是无聊地往店面方向走去。
这个十字路口的左转就是小吃店了。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店门口居然有人,这对于现在这条街来说都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呀……这家店怎么关门了……”
这是一种讽刺还是无奈呢,开店坐等一天寥寥无几的地方,竟然在关门后演上这出,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不好意思,这位顾客,这几天我们店都不开门的,老板有事出去了。”
姑且自己算是店员,这样说不定可以招揽来难得的回头客呢,这个人简枫看来似乎不是常客,面相很生,不过又感觉哪儿有一点点熟悉。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有些出格,因为现在的气温确实是降下来了不少,可是好像也没到可以套着卫衣的程度,背着一个水桶包。他没有简枫高,柔软的帅气,像女生一样的秀气,特别漂亮的眼睛,在这个斜迎阳光的角度,水灵得有让人抛弃性别的喜爱了。
“肚子好饿,都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吃。”
这倒是句实话,这家店算是这条街唯一可以吃东西的地方,不过从另外的方面来说,估计也只有自己这家店敢开在这种地方
——新建的工业园附近。
除非你是希望那些过往的大卡车们来吃两碗意粉了。
“你可以坐公交去T大那边,只要几分钟就到了,前面就有站牌。”
“啊……可是我实在是饿的快走不动了……”
简直就像女孩子撒娇一样,在同性前这么做真的会有种娘炮的感觉,只是他那比迄今为止所有女孩子的目光更加让人无法抗拒的眼睛……
“额……就说好了,”简枫极力说服着自己的取向,“我只是帮你的忙,店里面应该还有些吃的的,你不要想多了。”
“想多什么呢?”
“啊~~~没,没什么。”简枫真想抽自己一耳光,在个男的面前慌张个什么,掩饰着大手脚地举起卷闸门,淡淡的面包香味随即飘出。
“你想要吃什么呢,这里应该还有昨天剩下的面包和一些饮……料……”
少年早就不顾他的说法,抓起各种面包大啃。
“慢点吃,反正等开门这些都要坏掉了,管你吃饱。”
“嗯呜呜呜呜~~”笑得弯弯的眼睛,鼓鼓的小腮帮,因为塞满食物而说不出话来,但能体会到是表示在感谢,然后整个人突然一僵,眼睛直了起来,胸部挺得高高的打了个闷嗝。
果然是噎住了。
简枫从冰柜里面拿出瓶矿泉水递过去,帮他拍背,无意间,他侧面修长的睫毛挂着的泪珠,还有泛着微红的白皙脸蛋,娇喘一样的咳嗽,让他拍下去的手变得那样拘谨和温柔,就好像面对一个柔弱的女子,又要刻意避开内衣的背带。
哪里有这些东西啊!
简枫狠狠地甩了甩头,面前这个是一个男人啊,自己这是尴尬的什么劲。
真是比伺候人一口一口吃都累的那样,他的食欲似乎是永远都处于极度饥饿的状态,直到最后吃饱的时候速度都没有降下来,中途又噎住了个四五次,实在是让简枫处在了伦理边缘了。
终于是吃完了,简枫比他那满足的脸庞露出了更为满足的解脱。
少年递去了两张百元钞票:
“这些够吗?”
“不用的,”简枫把钱推了回去,“你帮我清库存我还要感谢你呢,算我请你的,不收钱。”
“真的吗!?哥哥真是个好人呢!”
那种无邪的笑颜,再次让简枫有了撞墙的冲动。
“……你要是没事就先走吧,我还要收拾呢。”
虽然根本没必要收拾,他丝毫没跟店里添一点乱,就算是喝的水瓶都正确的丢到了那个老板都找不到的诡异角落的垃圾桶中。
简枫依然没事找事地刻意把几把椅子和箱子挪动着,就希望他能快点走掉。不过当他以为忙活了足够一阵时,他发现少年正坐在椅子上并没有离开。
“你还有什么事吗?”
少年淡淡地笑了笑,几分钟前的那种天真无邪样荡然无存,从水桶包中掏了掏,带上口罩,然后又套上了一个帽子,是警帽,简枫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奇怪的行径,他却毫不在意简枫的莫名其妙,又掏出一个小小的化妆匣,用粉扑在眼袋上擦了几下,眯着眼,眼神瞬变成那种极度疲倦无神的状态。
“是你?!”
幡然醒悟的简枫认出了眼前这个少年,化妆后的他正是那天放了自己鸽子的警察,惊诧之余,他慢慢回想起了当天的不满:
“你是那天早上的警察吧。”
“果然你还记得呢。”达成目的后的少年把装束卸了下来,刚刚那个值过夜班面色憔悴的警察于是消失掉了。
真是相当高超的化妆术。
“要真是被一个警察放鸽子倒也无所谓,没想到还是个假冒产品。”
“哈哈,那不是正说明我演技出众吗?”
“哼,你沉浸在自己恶作剧中,不知道我那天吃了多大的苦头,我……”
“被两个人打劫,然后又被一个女人救走。”
“你怎么知道?”
“当然,因为这是我安排的。”
“哈!?你安排的?!喂喂,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准确的说,那两个打劫的人是我让他们去的,当然,我没让他们真抢,只是为了那个女人的出现,所以后面的事情就没我的份了。”
简枫听得满头雾水。
少年没有再往下解释,从水桶袋中拿出了一份报纸,是昨天的市报,第一版上很醒目的位置报道了前几天的那个收藏家死亡的案件,警方指出是经过慎密设计的自杀,为的是骗取高额的人身保险,紧接着用大量篇幅解说着艺术家因为压力大而容易导致自杀的心理学论点。
“这个案件你应该有所耳闻吧,因为这个收藏家吴先生在本地是颇有名的,与之相关的报道也在各个电台有播送过。”
“嗯,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简枫觉得他是在刻意转移话题,“你怎么也得跟我把那件事先解释清楚吧,我又不是二傻。”
“哈,你别生气,我也不是故意的。”
话音刚落,从窗口边横空挥来一根棒球棒,把一块玻璃砸得粉碎,简枫连忙抱住少年的头,玻璃渣只是溅到了自己身上,而手臂因为离窗口太近,那些高速的碎渣在上面划出了许多痕迹,他透过胳膊的缝隙看到了向窗口靠来的三四个人,明显的来者不善,他立刻顺着刚才的动作就把少年按到在了地上,这样在外面看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黎显在不在!”
叫嚣的是一个扛着棒球棍的人,身后几人各自拿着铁管,不用猜就是来找茬的混混,而他们口中的黎显正是老板的名字。
“不在。”
“不在?”那人挥起棒球棍往柜台上狠狠砸来,木制夹板应声崩裂。
简枫踢了地上的少年一脚,示意他千万不要发出声音。
“老板说今天出去旅游了,我只是他店子的员工,今天来收拾东西的。”
说着很冷静的话,但是心脏已经紧张快要跳了出来。
“旅游?真TMD笑话,欠了几万块的债拍屁股就跑?”
“欠债?”
“这小子天天赌博,输了就到处借钱,拆东墙堵西墙,昨天一把玩大,还不起了,说今天凑钱还,老子到他家没人,打电话不接,什么意思?”
“这个……老板的事我实在是不知道,你看我也只是个学生,打点工赚点小钱……”
简枫探下一只手,在少年眼前比划着“110”,然后自己走了出去。
“几位大哥,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的,今天他要是不来,这店我砸定了。”
说着一棍砸碎了块玻璃,转身又要砸橱窗。
“别!”简枫冲过去抱住球棒,“你听我说一句,要是你们联系不到老板,就算是把店砸了也是白砸,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说不准他听到这消息就再也不回来了。”
“你管得着?!”
“不,大哥,他说的有道理。”后面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弟说道。
“有道理?老子管个什么道理,头让我来砸我就砸,你放个鸟的屁!”
劈头盖脑过去,那个小弟头简直要扎到地上。
“没得商量,弟兄们,跟老子砸!”
“嘿!!!”
蜂拥而上。
“住手啊!”简枫上去扑住那个大哥,“店子不能砸的!”
“去你妈的!”
一脚把简枫踹倒在地上,试图继续反抗的简枫只是起了个身,就被他当头一棍。
眼前瞬间一黑,剧烈耳鸣,身体像被吸住一样急速往地面倒去,撞击地面时分视觉逐渐恢复了过来,但所有的东西在眼中变得飘飘然,并且冒着大量的金星,所见之物也仿若撕裂。
现在大概还能看到,少年从柜台站了出来,和那些人似乎在对峙,而很快,一辆疾驰的车在这里急刹车,虽然耳鸣的简枫什么都听不到,但是这地面的摩擦和振动是可以清晰感受到的,车上跳下了五六人。
大概是完了吧,那个少年。
他已经什么都管不了了,别说站起来,就是摆头的力气都丧失了,现在最好还是闭上眼睛,感觉马上就要晕过去,只是,这样也好吧。
能够逃避的手段,却往往是别人亦或是自己施加己身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