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的白色,还有在半空中悬着的吊瓶。
是在医院没得错了。
光线很暗,并没有开灯,应该接近傍晚了,窗子那边,少年倚靠着遥望远方的山,空灵出神,并无所思也无所虑。
稍微一动就会头疼,简枫摸了摸额头,裹着厚厚的纱布,等把头放到舒服的位置后,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不是应该遭遇毒手了吗,为何现在却像无事人般,还可以在这里悠闲的做陪护。
“你醒了啊,我还以为你会昏迷到明天呢。”少年察觉到简枫已经醒来了,在床头柜上倒了杯茶,“自己喝吧,我怕帮你反倒让你不舒服了。”
简枫缓缓坐了起来,茶是让人怀念的一匹罐,这是家乡那边的很有特色的茶,一匹茶叶泡出一罐茶,自然是品不出那些好茶叶的香和回味,但这种最纯粹的用来热天解渴的茶却有着特别的味道,简枫是没有想到在这里还能喝到它,一大口下去,恬适无比。
这种来自家乡的力量,几乎让简枫忘掉了疼痛而急切地想自己再倒一杯,不过鉴于右手还插着针管便作罢了,只能交给少年帮忙。
敲门声。
“进来。”倒好了茶的少年招呼道。
这时进来的两个人差点没让简枫手上那杯茶脱手掉下,他们正是那天打劫了简枫的两个壮汉。
“别紧张,”少年握住简枫的手让他稳定下来,“我不是说过他们只是我请的演员吗,不用担心的。”
那两人看上去确实没有了那天那般的凶神恶煞,一人提着些水果,而另外一个端着一个四份盒饭的餐盘。
“小兄弟,前些天对不住了,吓到你了。”
“……”简枫多少还是说不出话来,苦笑了笑。
“哈哈,笑了就好,笑一笑就是朋友,老弟,快把东西放好,我们吃饭。”
“好嘞!”
“混江湖的规矩,不报真名,你叫我阿洪就可以,他是我兄弟阿蒙。”自称阿洪的男子很麻利的把盒饭发放完毕,乐呵呵的打开自己的饭盒,“医院里面的饭菜就是便宜,小兄弟,专门跟你打了猪头肉,好好补补脑袋,学生脑袋重要的紧呢,哈哈。”
“就是就是,像我们这不用干脑力劳动的,也只能跟着老大赚点零花钱过日子啦。”阿蒙剥了根香蕉跟简枫递了过来。
“瞧你这脑子,人家小兄弟两只手都用着呢,你还塞人家东西。”
“诶!说得对,瞧我着脑子。”阿蒙被阿洪指责一通,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拍了拍自己的头,也端起饭盒吃了起来:
“嗯,口味真不错,划算!真是情愿当个病号啊~”
“出息——”
简枫打开自己的饭盒,满满的各种肉,油水几乎把饭都染黑了,再瞟了一眼旁边两兄弟的饭盒里面,全是些南瓜青菜和着土豆泥的素餐,看着这场景,心里头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阿洪阿蒙不是什么坏人,两人以前是做替身演员的,后来制片厂拆了,干些苦力活养家,我后来认识他们,偶尔叫他们帮我的忙。”
少年接过刚才没说完的话。
大快朵颐样子的两人憨厚地冲简枫笑了笑。
明明是有很多想问的,简枫这时却什么也说不出口,盯着面前的饭菜,明明是很好吃,却千分地难以下喉。
这顿饭吃得安静而漫长,每有人试图打破沉默,都在眼神的对视中将言语归化为零。
直到这个电话的到来。
黎晓苏打来的:
“简枫,你知道我哥去哪了吗,他突然就联系不上了!”
老板黎显是黎晓苏的哥哥。
“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是昨天还和你在一起的吗,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很激动的声音,刺得简枫的头都痛了起来。
“他这么做是咎由自取,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一家人这么帮你,爸妈负责着你的生活费,我哥还让你打工发给你工钱,你倒是在这里说风凉话一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分贝让头痛加剧了许多,无力再坐着,可是就算躺下也依旧不舒服,质问的话语在电话那端源源不断,简枫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有着疼痛难忍,也有着几分不耐烦,他发怒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乱说!”
挂断电话,把手机丢向一边。
正好进来拆针的护士被他吓了一大跳,在门口愣了三五秒才进来。
“请问你今天是住院还是回家呢。”
“回家。”
“可是,医生嘱咐我你最好住上一晚观察一下。”
简枫不想说话,冲护士摆了摆手表明自己的意思后,起身穿鞋。
很不舒服,但是感觉这种不适对自己的折磨反而是最能让自己舒服的方式。
“你真的不要紧吗?”少年问道。
转身笑了笑,很勉强。
不放心的众人还是帮他叫了出租车,千番嘱咐,虽然他基本没听进去。
简单道别,车开走了。
阿洪和阿蒙担心地目送着他,一旁的少年突然笑了出来:
“果然这个人会很有趣呢。”
两人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寥寥无人的学校总能让晚风的凉意再添几分,吹着这阵风,他冷静了许多,同时头疼也减轻了不少。
看看手机,八点不到,他搓了搓脸,打起了精神,在通讯录中拨了个号码“黎叔”。
是给黎晓苏爸爸的电话,很快就有人接了。
“喂,简枫啊~”
“嗯,黎叔,身体还好吧。”
“好得很呢。”
“那就好,不过还是要注意吃药,上次检查的结果没什么问题吧?”
“没问题的。”
“那就好,张姨呢,今天上晚班?”
“记性真好,我有时候都算不过来呢。”
……
两人侃着日常,聊了许久,本来是想把黎显的情况告诉黎叔,但又不忍破了他的兴致,不管怎么说来,黎叔是很不容易的,单单就供养一个大学生和不听话的儿子,对这个一般的家庭来说就有些困难,更何况要负责自己这个额外大学生的开销。
简枫只能尽力做到不让他操心,从来不开口提任何条件,也心甘情愿无报酬的跟黎显帮忙,希望可以让自己不给黎家更多的负担。
寝室一如既往的空无一人,无光也无一丝生气,仿若久无人际的荒野小屋。
按下灯管开关,日光灯有气无力地闪了几下,终于是没有能亮起来,只剩两端一点点微弱的淡红,根本没有划破黑暗的丁点力量。
打开台灯,脚踢到了前几天在地上没有收拾的笔记本:
“真是碍事。”
捡起来丢到快递的废弃纸盒子里,简单洗了个澡,又是很早睡下。
差不多成了一种习惯了,不管是否要去上班,当然那也算不上上班。
床头有一盏自己做的小日光灯,看着些无聊的心理学小读本,很快就能昏昏欲睡。
敲门声。
因为自己的枕头很矮而头部不适,超乎往常很久才好不容易睡着,却被敲门声吵醒了,看看手机,九点半,虽然这个点有人来找怪不着别人,但是总感觉很不爽。
打开门,竟是那个少年!
完全出乎意料的简枫显然不知何言,而少年自顾自地进了寝室,找了把椅子坐下,一点也不见外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首先声明,我可不是什么跟踪狂,只是稍微调查了一下你而已。”
“调查我?”
“职业敏感,对于自己感兴趣的都多少有点调查欲望,你的档案还稍微有点复杂,我大概用了快一个小时才弄清楚呢。”
“……”
“父母离异,法院判给父亲,可是因为工作长期不回家,你从小就被寄养在隔壁姓黎的一家,说来你那时的家境似乎不错,你爸给他们的报酬并不少呢,只是后来你爸在国外定居,不愿离开那个小地方的你反倒成了他的累赘吧。”
少年注视着欲言又止的简枫,脸上浮现着一点小小的得意:
“你似乎一直极力撮合父母再婚,但是很不辛的是,你安排阔别重逢的他们,却因为一场火灾让你们天人两隔,于是你从寄养到了正式被黎家抚养了。”
“你到底是谁,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简枫的情绪俨然有所波动,但又不想被他看出,用力地咬着内颊。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你之前不是说过要帮我的忙的吗,我当时说的是以后,现在到时候了。”
“额……”简枫摸着下巴想了想,“好像没错吧……喂,你不要转移话题,你这么挖掘我的隐私,不说清楚怎么可以!”
“这可真不好说清楚,哦,对了,我叫云央。”
这个叫云央的少年又露出了天真的孩子般的笑容,对此无法应对的简枫终于是再度语塞。
“那么,继续这个话题。”
他掏出了一个笔记本,上面做着一些剪报。
“这些你拿着看看。”
简枫接过笔记本,上面都是关于收藏家吴先生死亡案件的,包括在店里面看到的那张,大大小小足足贴了三四页,就连今天晚上6点发行的晚报上的消息都有,可以推想几乎是囊括了所有的报道了。
“如果真的要说我是做什么的,姑且就当我是个侦探吧。”
望着面前这个说到顶也不会超过二十岁的少年,竟然自称是一名侦探,真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小时候那些看过福尔摩斯探案集而三分钟热情的大堆同学。
“你从这些资料中能够大概知道些什么呢?”
“说的挺专业似的,”简枫小声嘟囔着,又翻了翻那几页纸,“这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自杀,骗取保险费用,最新的报道已经把他怎样设计的局都说清楚了。”
“至少公众都会认为这样吧,官方说法一直是能够引导人的思维,可是对于什么都没看到的公众,真的能保证百分百的真相吗?”
“可……”
简枫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介意的话,借你的身体做个实验吧。”
也不管他是什么意愿,云央就在包里面掏出了一捆绳子。
“坐到椅子上,然后把自己捆起来。”
“哈?!”
这简直是无理的要求。
“放心吧,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难道你看了那个教你怎么捆住自己的报道没有试一试的想法吗?况且我可是有你很难弄到的绳子的哦。”
“喂喂,这不是这么个说法吧!”
“你可是之前答应要帮忙的呢,不会这么点觉悟都没有吧。
“……”
“好啦——”云央把简枫按在了椅子上,“我也试过,所以会告诉你具体怎么捆的。”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简枫接过绳子,开始了这荒诞无比的行径。
报纸上报道的方法是先从捆住自己的脚开始,因为有手的帮助,很容易就可以完成,而上半身开始就很有技巧了,因为是不可能借助其他的东西的,他这里运用了类似日本的束缚捆绑法,借助椅子的靠背缝隙,在上身绕上可以让手臂出入的几圈,然后每两圈从背后绕一个环,然后把剩下的部分从坐下拉到前面,在手可以摸到的胸前打一个活结,用嘴咬住结的最里端,这时的绳子因为有支撑点是基本上定型的,除了很松,把手放到圈里面后,开始慢慢拉那些绳子,绳子的摩擦力比较大,拉起来有些费劲,不过是可以慢慢的把让绳子紧起来的,最后这个结也会慢慢上升,在把上半身捆紧后,松垮的部分用嘴加上一把力,那个结也被紧上,这样就把自己捆了起来。
这个方法的绳子是正好用完,如果再多一点就会打不紧结,而少一点就会因为要弯身去咬结套而把绳子挣松,确实是要经过严密计算才可能完成的方法,就算有人指点,简枫完成这个过程也用了十多分钟,现在他正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云央绕着简枫像看动物一样转了几圈,让他很是不自在。
“感觉如何。”
“很差!”
“我等下就跟你松开,不过在这之前给你看个东西。”
云央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照片,是吴先生的死亡现场照片,他把照片递了过来。
“你仔细注意下这个绳结。”
不过简枫根本就没有看那张照片,只是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云央:“你觉得我这么能看到吗?”
确实,云央平着递过来这张照片,不能用手而且坐着,这个视角除了看到相片背面是白的,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而且你该不会说的就是什么柯南里面的他杀打绳结是从外面打的这种茬吧。”
而现在摆正的照片上的结也明显是往里面打的。“你看,一点破绽都没有,你想多了。”
“是吗,”云央并不以为然,“你这个结还是能再打紧一点的,那么你试着打到照片里面的位置吧。”
这个绳结因为松口就会掉下来,照片上面为了清楚细节,把绳子搭到了他的肩膀上。简枫重新咬起绳结,把身子缩了缩,这样可以让手拉到更多的绳子,不过最后牙都咬痛也只能把绳结拉到脖子这里,怎么也到不了可以搭在肩膀上的地步。
“那么我来帮你个忙咯。”
云央接过绳结,用力一拉,刚好把绳子拉到了肩膀的位置。
“看到没有,自己是没有办法用口把它拉到这种位置的。”
“不是吧,如果我多用一点绳子,那么不是也可以慢慢拉这么高的吗。”
“那样不就是很难拉紧绳结了吗,这个活结的绳头可是很短的。”
的确,照片里面的绳结打得很紧,而且绳头只有三四厘米的样子,如果是要达到这个程度,那么怎么说绳子也只能拉到刚刚到肩的水平,可以搭在上面就夸张了,这也不是说因为不同环境而异,这是人体扭曲极限的问题,至少按照官方的说法,自己的话只能做到这种地步。
“莫非你认为这是他杀?可是在房间里面可是没有任何他人进出的痕迹的。”
“官方连怎么死的都没说,只是在通过这种把自己绑住的方法和自杀动机在欲盖弥彰,你难道没发现吗?”
“有这回事?!”
简枫挣扎了两下,云央很快跟他松了绑,在那些剪报上确实连他是怎么死的都没有说明。
“公众往往不会在意和自己无关的东西,尤其是黑暗的东西,就连听到了都会敬而远之。”云央说着收起了绳子,拿过那本剪报,塞到包了包里面,“那么,我走了,有兴趣来帮我接下来的忙吗,去案发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