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纳市（theMornaCity）即将迎来又一个夜晚。主干道旁的路灯接连亮了起来，从天空中俯视，它们就像一条条血管一样汇集到心脏——市中心，并形成了一个像银核一样的耀眼光团，那里将彻夜通明。而在这光团的照耀之下，有着更为庞大的黑暗，黑暗是可以掩盖一切的，可以说，无论这个夜晚发生什么事情，莫纳市都将和她已经度过的近万个夜晚一模一样。
远离市中心林立高楼聚集而成的光团，在莫纳市的东北角有着一大片仅是半成品的建筑。这里曾经属于高森科技公司——一家超实体级别巨型企业，当时的区域分部负责人只是想在交通枢纽上打造一个新的商业中心，但他们没有想到这居然成为一场蓄谋已久的商战的突破口。房地产一直是神奇到诡异的产业，在有意的操纵下，高森的这个分部因为地皮而陷入泥潭，进而牵连了企业整体，在随后由多个势力掀起的金融海啸中，这家全球屈指可数的超实体企业居然就此分崩离析。自然，因为资金链的断裂，加上空路轨道以及跨海列车的设置，商业中心的建设不了了之，而这片只完成了一半的建筑群也就此荒废了，不过这个“荒废”只是在文件上而已。
这里成为了无数无家可归的人聚集的地方，或者说是不允许出现在正常人视线之内的，那些异常的人唯一可以栖身的地方。
这里是城中之城，混乱之都，卡奥斯（theInnerChaos）。
“…Hell,hell,hell,Igonnadowntohell.Huhha！Down,down,down,mustletyoudowntohell…”
一个大约在二十岁后半段的风衣男子趴在一幢三层小楼的天台边沿，举着望远镜向下观察，同时嘴里哼着感染力颇强的节奏，还跟着节拍点着脑袋，黑发黑眸昭示着他东方人的血统，他的名字是柳文叶。
“啧，唱错了。”柳文叶低声嘟囔了一句，讪讪地将注意力放回了望远镜上。
这时一伙肱二头肌明显比大脑发达的地痞从夜幕中逃入了他的视线，路灯和街边房屋中投下的斑驳灯光不时照出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而他们身后紧紧追赶着的是一双跳动的红点。
“喀。”一盏路灯被打灭了。
追踪者是一具肩高就有一米五，浑身覆盖着漆黑装甲的机械犬。
这种机械犬可是高级货，特种合金利爪泛着幽幽蓝光，背上的凹槽里设置着每秒能发射数百根钢针的电磁针弹枪，更别说它的动作流畅迅捷，而且关节没有发出任何生硬的摩擦声，几乎就是一头有血有肉的巨型猎犬。莫纳市警察局使用的机械犬和它一比，就是大丹犬和博美的区别，价格就更不用说了。这些地痞也许是招惹了莫纳市里的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也可能是莫纳市里的什么不得了的大人物一时兴起想杀一杀这些卡奥斯渣滓。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柳文叶都不想太深究，毕竟在卡奥斯里，杀人和被杀，用什么东西杀和被什么东西杀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领头跑的人拐进了一个巷子里，后头的人也跟了进去，只有跑在最后的一人，可能因为心理压力太大，脑子没有闲工夫控制身体转弯所以与众人分散了，不过他也因此逃过一劫。
那是一条死路。柳文叶回忆了一下附近地区的地图，想起了这么一回事。
“啧啧，真是惨啊。”从巷子里飘出一阵绝望的哀嚎，他不禁遗憾地摇摇头。
机械犬庞大的身躯堵住了巷口，一个想逃出来的人被它一爪扇了回去，又惹出一阵痛呼。
不过机械犬忽然没了进一步行动，它定了大概五秒钟，然后就弹出背上的针弹枪直接开火，看来他的主人失去了虐杀的兴致。
在电磁加速下，巨量且高速的金属针如同雾气一样喷洒而出，而小巷里几乎是同时就没了声息。毫无痛苦地瞬间死去，这在卡奥斯几乎是值得羡慕的事，当然如果死法真的有选择，人们还是会想选“不要死”。
完成了任务的机械犬几个跳跃就消失在了夜幕中，只留下血气弥漫的屠杀现场。那些尸体已经没有没有回收价值了，但是过不了几小时游荡的非人生物就会赶来分食这些不用费嚼的鲜美食物，绝不会留下污染环境的残骸。
这个小插曲立刻就被柳文叶抛在了脑后，目前对他工作干扰最大的仍然还是那首歌。
“…Hey,hey,hey,wemaymeetinhell.Woohoo!Pain,pain,pain,wewillsuffer…啊，又错了。”
柳文叶不想放弃哼完一整首歌，但在他再次开口之前，此行的目标就出现了。
离屠杀发生的小巷几个街口远的地方，一个下水道检查口被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打开。
“一、二、三……四、五个人啊。”柳文叶从望远镜里看到几个人从检查口爬了出来，在确认了人数后皱起了眉头。
“多了两个。”他随手放下望远镜，拿起放在身边压在一个饮料瓶低下的资料。
“德怀特·韦斯特伍德，‘钻头’尼尔，‘烂鱼’鲍姆，应该只有这三个人……”柳文叶抓着薄薄的纸张，把它们卷成一卷，一边敲着脑袋一边自言自语，“多出来的两个人是什么来头？而且，该拿他们怎么办？”
变数总是令人讨厌的，尤其是喜欢运筹帷幄的人，计划外的情况就像是蛋糕上的苍蝇一样恼人而且恶心。但柳文叶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很单纯的怕麻烦。
他再次拿起望远镜。
那边的五个人已经离开了原地，正好向着柳文叶的方向过来，不过速度并不太快，因为其中两个人，一个是长着鼠脸龅牙的侏儒，一个是看上去脏兮兮、臭烘烘的肥佬，他俩即使摆出甩开步子狂奔的气势，也不过是在挪动而已。一个精瘦但一身干练气息的西装老头不时朝着两人指指点点，不用特意去看口型也知道他是在数落，因为他的动作是标准的“老板训话”。
老头是德怀特·韦斯特伍德，也正是男子此行的主要目标，被大黑帮悬红的倒霉鬼。侏儒和肥佬自然就是“钻头”尼尔和“烂鱼”鲍姆，是诨名能和外貌对上号的俗套小角色，只是因为老板摊上了大事顺带也被悬了红。
而多出来的两个人正走在这三个人的前面，一个铁塔壮汉，一个高瘦女性。两个人都穿着黑色的作战服，衬得他们灰白的皮肤都散发出一股阴郁的气息。虽说是在开路的样子，但他们的眼神里并没有警戒，甚至没有感情，与其说他们在用眼睛观察，倒不如说是在“扫描”。
这两个人可不简单啊，不管是财力还是等级，都不像是个小毒贩头子能请得起来当保镖的。
从韦斯特伍德三人戒备地样子来看，这更加像押送。
这就是变数，明显会让人卷入什么大事件的变数。
“啧啧啧，不好办，这破事儿不好办了。”柳文叶再次放下望远镜，苦恼地摸着下巴。指甲刮过胡茬发出“沙沙”声。
发布人头悬红的可是莫纳市里数一数二的大黑帮，诚信算得上第一，不用担心会黑吃黑或者拖欠“工资”，但他们可不会随便让人接单，当然也不会让接了单的人走了一圈最后说：“对不起，我想了想还是不干了。”就能走人。
能留全尸都要祈祷他们心情好。
柳文叶陷入了思索，不自觉地又拿起望远镜，哪想到才往里一看，就对上了那名女性的视线。
放大画面里女性的瞳孔颤动了一下。
“我靠！”柳文叶低声咒骂了一句，立马丢下望远镜扭头朝天台出口跑去。
“砰——”铁塔壮汉直接砸在了他的面前，而高瘦女性也踩着空气就这么飘了上来。
壮汉瞥了同伴一眼，女性的身体胆怯似的颤抖了一下，看来她好像擅自行动，把本该看管的三人丢下了。
柳文叶挤出一个清爽的笑容说：“晚上好，调协者先生和女士，不介意让我过去一下吧？”
回答他的是一只出膛炮弹般直冲他面门的拳头。
柳文叶用力扭过身体，避过了正面的打击，但还是被擦过肩头的力量掀飞了。
他收起膝盖准备调整姿势落地，突然他身体周围的空气变得粘滞起来，将他定在了空中。
柳文叶挣扎了两下，立刻意识到这是徒劳，空气形成的无形凝胶将他牢牢裹住了。
“那什么，我们可以商量……不对，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路过的。”柳文叶摆出一副没出息的苦瓜脸大声哀号，可这丝毫没有引起对面两人的回应，瘦高女性的双眼中泛起了微微的白光，他感到颈部出现一股力量开始急速收紧。
“嘿！嘿！等等、咳、我不知道你们是谁！”柳文叶用力挤出声音，“我绝对不知道你们是企业特工，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柳文叶随着自己的话音一起落到了天台边上。
“你说什么？你还知道什么？”瘦高女性说道，语气里带上了激动的颤音。
柳文叶单腿跪地，抬头看了看，这个女性面貌还十分年轻，苍白的皮肤上已经出现了红潮，眼角因为紧张而抽动着。
猜对了，是个菜鸟。
壮汉皱起了眉头，拦在同伴面前，接着走向柳文叶。
这是个硬茬，柳文叶暗想，不过这样就够了。
“好位置。”
天台的中央发生了猛烈的爆炸，冲击撕裂了整个地面，柳文叶乘着气浪飞下天台，勉强站住了身子。
“哎呦，脚麻了麻了。”
柳文叶原地跺着脚，转了半圈，看到了三张震惊中的傻脸——任谁看到一个人划出几十米长、十几米高的弧线落在自己面前都会惊讶地不知所措。
德怀特·韦斯特伍德丢下自己的两个跟班转身就跑，柳文叶立刻抽出手枪向他的双腿射击。
“烂鱼”鲍姆拦在了他的面前，子弹打在他的皮肤上激起一片油花就再无效果，另一边“钻头”尼尔的右手变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金属钻头，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冲向柳文叶的裆部。
“人长得微缩，果然招式也猥琐。”柳文叶向后退去，扣住了尼尔的手腕，不过侏儒的速度和重量都超出了他的预计，没能让他成功地将侏儒摔飞，尼尔用力一挣便再次拉开了距离。
不妙，居然没能秒杀两个喽罗。
沉闷的撞击声在柳文叶身后响起，两个调协者带着烟熏火燎的狼狈面容出现了，他们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但绝对很愤怒。
虽然不会有什么配合，但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站成了包围势态。
“你们两个，就这么让老大一个人跑掉没关系吗？”柳文叶对侏儒和肥佬说，两个喽罗脸一下就白了。
这里可是卡奥斯。
壮汉不耐地一挥手，喽罗如蒙大赦一般追向自己老大逃跑的方向。
“希望他们还来得及。”柳文叶转身面对两个调协者说。
德怀特·韦斯特伍德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淫人妻女，他从落地开始就没干过好事。如果哪天他死了，人们一定会万分惋惜——他怎么没有被千刀万剐呢？
当“钻头”尼尔和“烂鱼”鲍姆找到他们的老板时，德怀特·韦斯特伍德已经死了。
他趴在路中间，额角被子弹开了一个大洞，从另一侧的太阳穴穿了出来，血液和脑浆在他的身侧画出一道扇面。
老头的嘴角还挂着一丝窃笑，也许他还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
几个穿着不知名帮派制服的小喽罗正在搜刮他的尸体，已经把老头扒光了一半，甚至有个小青年正尝试着脱下老头的名牌花格子内裤。
“咱们失业了，大个子。”侏儒回头拍了拍同伴的肚皮说，“散伙逃命吧。”
肥佬站着没动，他抬起和侏儒体型相差无几的手臂指了指前面的分赃现场，几个喽罗围着一个手提箱正在盘算着什么。
尼尔扬起一边眉毛。
“啊……我看这不是个好主意，麻烦抛给别人去解决吧。”
鲍姆嚅嗫着吐出一串声音。
“你说那两个调协者？哈，交不了差的是他们，不是我们，别瞎操心了。”
肥佬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这对他的层层叠叠的肥脸来说可是个不得了的工程，他又哼哼起来。
“哦，有意思，你还有这门路？也对，债多不压身，咱们就来捅破天吧，哈哈哈哈！”
侏儒大笑着拍着肥佬的肚子，那边的喽罗们被吸引了注意，齐刷刷地望了过来，接着直接举枪射击。
子弹打在“烂鱼”的身上都会被一层油脂弹开，即使是正面击中也只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个红斑，肥佬用惊人的速度冲向前去。
喽罗们立刻换上了霰弹，强大的冲击瞬间震得肥佬找不着北，只能蹲在原地用手臂护住头。
“啊！”一声惨叫从喽罗们身后传来，“钻头”不知何时跑到了后面，挥舞着自己的得意武器有条不紊地屠杀着。
侏儒在人群中来回蹿跳，将钻头从小腹，侧腰，甚至**钻入，开出的大洞让肠腑一下就全部流了出来。
转眼间喽罗们只剩下了一个，他惊惶地原地转身，看着两个正在向自己逼近的人，浑身鲜血的侏儒看起来更加不好惹，所以他选择肥佬作为突破口。
结果他被肥佬拥在怀里，一个熊抱挤碎了他的胸腔，小喽罗七窍流血着瘫在了地上。
柳文叶一边跑着一边低头躲开一块碎石，接着被一股强风吹得一个趔趄，脸上被凛冽的气刃划了一道口子，他又往前冲了两步才摔倒在地。
他翻滚着起身，上一秒他所在的位置被一颗巨大的拳头砸碎了。
至少四级的能力，这黑幕大发了。
他正思考着怎么脱离困境，两名调协者忽然停止了攻击。
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目光没有聚焦，应该是在查看体内纳米机械在视网膜上列出的信息。
“韦斯特伍德死了是吗？”柳文叶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又开始了攻击。
“嘿嘿，住手，我们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我们的任务都失败了，还是想想怎么交差吧。”柳文叶连忙说。
“这还不都是你的错！”年轻女性压抑着愤怒说。
柳文叶一边咋舌一边摇头。
“啧啧啧，不对，我没有错。”
他拿出一张蓝色的证件，上面只有一个简单的黑色十字图案，纵线将横线从中隔断。
“我是莫纳市的义务警员柳文叶，我正在履行职责，追捕C级通缉犯德怀特·韦斯特伍德。而你们，是身份不明调协者，还阻挠执法。”
“你想报警？”年轻女性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与你们发生了战斗，并且……”柳文叶指了指四周的一片狼藉，“造成了公共财产的损失，而且韦斯特伍德在我的追捕中死亡，如果我不能澄清自己的所作所为的话会让警方对我的评价下降。”
“你知道……”
“我们是科隆装备公司所属的调协者，看到义务警员正在执行义务活动，按照莫纳市13号安保条例规定，我们自愿实施支援。”壮汉赶在同伴因为失态而被套出话来之前开口说道，“罪犯在逃亡中被同伙的两名非法改造人杀害，你看这样如何？”
柳文叶耸耸肩。
“如你所言。”
年轻女性想再说什么，却被同伴扛了起来，面红耳赤地在空中挣扎着。
“我叫巴泽朗，这个是茜莲。再见了，柳文叶。”壮汉说道，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们记住你了。”
柳文叶扯了扯衣领，长吁一口气。
最终柳文叶找到的是韦斯特伍德赤条条的尸体，一地的狼藉表明他的跟班还大闹了一场，不过他猜目的肯定不是报仇。
老头的脑袋几乎被炸飞了一半，柳文叶往他后脑勺上一拍，两只眼珠便滑脱出来。
柳文叶把眼珠装进密封袋里，然后开始挤出里面的空气。
“……Hum，hum，hum,Ican’thelpwondering.Huhhuh.How,how,how,youmightsay……”
他很有耐心地做着这件事情，直到把整首歌唱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