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暑未消,莫纳市南部区的空气在海风停滞的时间里立刻变得沉闷起来。路面持续散发出的热量让人提不起步子,街上的行人一片无精打采。
偶尔飞驰而过的汽车也只能带起一股热风,逼得人在心里骂娘。
中心圈因为强大的热岛效应几乎成了一个小太阳,往北看去的话,甚至都能看到林立的高楼因为空气折射而扭曲了起来,热浪刺得人睁不开眼。
柳文叶踩着软乎乎的柏油马路向一家小酒馆走去,不过在他的手触及门把的同时,一个人就从旁边的橱窗里飞了出来。
钢化玻璃碎成了不会伤人的小块,可地面还是实实在在的被加温成了烧烤铁板,这个人落在地上后就像只虾一样跳了起来,滚到街边的阴凉处才躺在地上痛吟着,不过他没能休息太久,几个穿黑西装的人拖着他消失在一条小巷子里。
柳文叶小心地避开破裂的玻璃,穿过橱窗上的大洞走进酒馆。
酒馆里的人早在这场斗殴发生的时候就跑光了,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和酒瓶,地上也满是酒水。酒保仍然气定神闲地在吧台后擦着桌子,不过桌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个坑,渗进裂缝的血怎么也擦不掉。酒保叹了口气,拿出一只玻璃杯,换上一块干净的毛巾擦起了杯子。
“冰水,谢谢。”柳文叶坐到吧台旁对酒保说。
一杯冰水立刻被端了上来,杯子底下还放着垫圈。
柳文叶喝下一大口冰水,然后用力挤按眉心舒缓冷刺激带来的头痛。
“哇噢,喝太快了。”他自嘲地说,酒保报以一个礼节性的微笑,继续擦着玻璃杯。
过了一会儿,酒保说:“如果你想歇凉的话,这里暂时不是个好地方。”
室外的热气持续不断地从橱窗上的洞涌入酒馆,酒馆里的温度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程度,混合的酒水蒸发到空气里,臭不可闻。
“你看,这样的情况我也不得不关门了。”酒保抱歉地说。
“帮派哈?”柳文叶把杯子里的冰块倒进嘴里,边嚼边说。
酒保苦笑着放下玻璃杯。
“是啊,这几天到处都在打,没个消停。”
柳文叶数出几枚零钱。
“没事儿,今晚大概就要到头了。”
酒保脸色一变,说:“你是指……”
柳文叶点点头,说:“今晚之后莫纳市里就不存在星耀会了。”
酒保满脸遗憾地看了看自己的酒馆。
“不知道我这里还能剩下多少,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他无措地看了看手心,“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柳文叶把零钱放在吧台上,酒保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约尔森·纽曼?”他把零钱推向酒保。
酒保犹豫着收起零钱。
“是我。”
“认识莫尔文·高里吗?”
酒保愣了愣,说:“你确定你找的人叫莫尔文·高里吗?”
“十分确定。”
纽曼笑着正想开口,突然又低头思考起来,目光飘忽着,不时瞥向一旁的柳文叶。
他叉起腰,在吧台后来回度着步子,忍耐似的咬着牙,嘴里还默念着什么。最后他猛地搓了搓脸,做出了决定。
他俯身从吧台底下拿出一支霰弹枪,放在了桌上。
“呃嗯……哈哈,我没想反抗。”
纽曼抬头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指在鼻尖,紧张地举起双手。
“不好意思,习惯,习惯。”柳文叶收起枪抱歉道。
纽曼抽出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是的,我认识莫尔文·高里。他……我们认识很久了。”他失落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我们就像兄弟一样,但他就是不愿意过安稳的生活,他做了许多事……许多人都在找他,我每次都帮他蒙混了过去,可我不能永远帮他,他迟早会把自己害死。”
纽曼用双手捂住脸。
“我不想再为他担心,也受够了提心吊胆,害怕受他牵连。先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的。”
柳文叶感到有些意外,他说:“我不一定会要他的命啊。”
纽曼苦笑着摆摆手,说:“没关系,我出卖他这一次,他大概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那你知道他的住处吗?”柳文叶问道。
纽曼说出了一个地址,但又接着说:“他很久没回过家了,我们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联系,昨天他突然找到了我,但我没能问出他现在在哪里。”
“他说了什么?”柳文叶问道。
纽曼想了一下说:“他提到了一个计划,他们从一个靠山那里买到了一种新药,可以赚大钱,但南部区是龙图的地盘,再大的靠山也不可能让他们胡作非为,我很担心他到底在和什么人打交道。”
“他们?”
纽曼迟疑了一下,说:“莫尔文一直在帮一个药商做事。”
柳文叶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德怀特·韦斯特伍德?”他问道。
纽曼惊讶地说:“你知道他?”
废了那么大功夫结果又绕了回来,柳文叶忍不住狠狠地咋舌。
“我当然知道,不然你以为我在忙活些什么?”柳文叶责怪地说,“我并不想听故事,你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我能理解你其实不想帮我的忙,不过你也别糊弄我了。”
纽曼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经过一番挣扎他才说:“有一个女孩……”
南部区的前身正是当年九号修正案颁布后迁出中心圈的贫民所居住的临时安置点,东北副商业圈建设完成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将获得工作和更好的居住条件,可是高森科技一夜垮台,这些居民只能继续待在这里,而接手安置工作的代理公司并不打算延续高森科技的计划,他们把临时安置点稍作修整,增加一些基建工程便交了差。
结果现在的南部区就是这个样子:街上到处是随意丢弃的垃圾,天空被无数的电线光缆切割成了碎片,所有房屋几乎都有扩建的痕迹,把本该留出来的通道挤得只剩一条缝,一些房屋甚至出现了明显的倾斜,看得人心惊肉跳。
不过好歹这里还有秩序,人可以放心在白天上街,街上有正经开门营业的商铺,在这里报警还会有警察来管事儿。
莫尔文·高里的住处在一幢三层小楼的顶层,从楼道往里走的尽头。
房间的门锁已经被破坏,门上面加装了锁扣,用一把锁头简单地锁住,门边的缝隙宽的可以塞进一只手,不过内侧摆着一个柜子挡住了里面的景象。
柳文叶凑近看了看,发现锁扣上所有螺丝的槽缝都被焊掉了,看来房间的主人也没有放松最基本的警惕性。
他拿起锁头一看,锁孔被纸屑口香糖一类的东西塞了个严严实实。
“嗯……这下就没办法了。”
柳文叶用手枪打断了锁扣,枪声消散后,四周若有若无的人声也随之消失。
房间里十分狭窄,临街的一侧有明显扩建的痕迹,也只有在扩建的墙上有扇小窗,透进来一线微光。家具只有一张床,一副桌椅,柳文叶本以为是柜子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块钉在门边的隔板。
唯一有生活气息的是贴在床边墙上的电影海报,是一部半个世纪前的爱情电影。
除了这些之外只有灰尘。
“果然什么也没有啊。”
约尔森·纽曼不是个好演员,但是个好朋友,不过他没想到柳文叶知道的更多。
他说一个叫茉里·莫斯坎顿的女孩前几天托他带话给莫尔文·高里,想把柳文叶的注意力转移到可怜的女孩身上,但他不知道茉里·莫斯坎顿三周前就失踪了。
他说高里昨天还在向他展现自己和韦斯特伍德的雄心壮志,但他不知道韦斯特伍德也在三周前开始了逃亡,并且已经死了。
他杀死了另一个知道高里下落的人,但他不知道这个人正是柳文叶从拷问者那里得到情报所要去找的人,他也不知道这个人接受了非法的身体改造,眼球内留下了死前最后的景象。
他在完全不知道莫尔文·高里做了什么,仍然拼上一切维护自己的兄弟。
纽曼或许会在柳文叶离开后联系高里,而高里很可能会来观察一个想要找到自己的人。
这间房不过是个幌子,或者说一个陷阱,不过也是能和高里接触的最快方法。
柳文叶故意装作搜索着房间,同时注意着窗外。
忽然他发现海报上有一处不寻常。
上面只有男女主角的剪影,整幅画面都只有黑白两色,不注意的话,就会错过上面一个不正常的小黑点。
“开启侦察识别。”柳文叶说道,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串文字。
[侦察模块已启动]
[识别中]
[目标为光学传感器侦测到信号传输]
“追踪信号源。”柳文叶说。
[已追踪确认信号源]
这时,一块东西砸破了窗户落入房间,在地上悠悠地滚着,柳文叶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识别中]
[目标为科隆装备公司生产DX-II型破片杀伤手雷]
“我艹……”
柳文叶立刻冲出房间,他关上房门,接着跑入走廊,护住头趴倒在地,但他忘了这扇门关不上。
房门对爆炸几乎没有产生阻碍,轻易地被掀开到一边,高温气浪冲击着柳文叶的身体,烤焦了大衣的下摆,几枚破片深深地扎入了他的背部。
啊,这可比冰激凌头疼给力。
[侦测到武器雷达信号]
柳文叶艰难地爬起身,在眼底看到了这么一串文字。
[侦测到武器雷达信号]
他花了半秒才理解这穿文字是纳米机械在发出警报,而不是什么灵异现象,不过如果他动作不快些的话,他也差不多要见鬼了。
柳文叶从走廊纵身跳下,警报还是没有消失。
[侦测到武器雷达信号]
他狂奔起来,窜入小巷中不断绕着圈子,但是信号仍然如影随形。
[侦测到武器雷达信号用户已被锁定]
“下次得买有反锁定功能的高级货。”柳文叶停下了脚步。
突然,警报消失了,同时不远处传来了警笛声,几秒钟后一辆警车出现在柳文叶面前。
柳文叶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巡警戒备地看着自己,然后恍然大悟。他刚才进入高里的房间时开了枪,现在想来那时就有人报了警。
柳文叶不觉得敢用制导武器炸人的家伙会被警察吓跑,他说不定盘算着把柳文叶和警察一起干掉,可他不知道一件事。
柳文叶拿出义务警员证一晃,巡警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任务优先级被改变了,他们现在要去逮捕一个使用非法武器的人。
“他就交给你们了,车借我用用。”柳文叶拍拍巡警的肩,接着坐上警车驾驶座急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