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丢了？”
“当时菜市场有很多人，我又很多天都没吃饱饭，一时没留意，他就被人群冲散了。”张大妈露出痛苦的表情，“刚开始我还很慌张，大喊他的名字，想尽快找他回来，但很快我就不喊了。”
冷柜运转的响声更大了。
不用张大妈说，苏斌都知道她为什么不喊了。
养一个人，总比养两个人好。
“后面的事，想来你也知道了……从那天开始，刘浩就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当时我并没有多少恐慌，所感受到的，只是重担终于卸掉的放松。我在想，没了刘浩之后，我和我的女儿终于可以多吃点东西了，我终于可以稍微轻松一些了。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愧疚也越来越深。
直到战争结束，我成为了钓喵街街道办事处的主任，我才终于又见到了刘浩。当时的他穿着非常破旧的衣服，体型和几年前没有太大变化，还是那么小的一点，能看出这几年过得艰难。
我很恐慌，很害怕，担心他上前质问我为什么不去找他，我找不到任何借口、理由，我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我说服不了自己。但当我和他对视的时候，我才发现他早就不认识我了。”
张大妈的语速不快，在一点点得将她的想法说出来。
“可即使刘浩还活着，我却始终对他心存亏欠，所以他在钓喵街混的时候，我都靠着自己的身份，多少帮他一些，我想着不管多少，能还一点是一点吧。
当然，我也知道这是永远还不完的，金钱或许能偿还他偷走的东西，却还不掉我心中的愧疚——更何况我还没有钱。”
说到这张大妈自嘲得笑了笑，眼神深处却尽是无奈。
苏斌没有说话。
张大妈说的故事非常现实：在战争中苟活的人，选择丢掉一个负担，来换取自己和女儿的命。
这个选择不关乎人品道德，不是说张大妈放弃了刘浩，人品就如何差劲。
最多是不伟大。
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点评自然是轻松，可苏斌是从战争中走过来的战士，清楚得知道启元战争的残酷，做不到像键盘侠那样的轻松。
这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战争中的进行的无奈选择，以及与这个行为并存的挣扎，
苏斌知道，做出和张大妈类似选择的人有不少，其中甚至有孩童的亲生父母。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真的到了‘白骨蔽平原’的时候，‘报子弃草间’也就成了不稀奇的事。
“原来是这样。”苏斌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却见张大妈忽然伸手，指向苏斌面前还没有打开的便当盒。
“你还吃吗？”
正在酝酿的情绪一下子就散尽了。
“不，不吃。”
“谢谢。”张大妈伸手过来，在苏斌目瞪口呆中将便当盒拿了走。
这饭我是不吃了没错，可没说同意给你吃啊？说不定我等会肚子饿了又要吃的啊！你就这么把我的东西抢走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两个饭盒，苏斌很难想象在启元战争的时候，这么大胃口的张大妈是怎么活过来的。
家里的东西肯定都被你吃光了吧？如果你不吃饭的话，别说两个小孩，就算二十个小孩也有机会养活的！
肯定是因为你忍不住偷吃，所以才没办法喂饱他们的吧？
你给我表现得更自责一点啊你个混淡！
张大妈吃饭的速度堪称风卷残云，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当盒就空空如也了。
在一个非常悠长的嗝之后，张大妈又向苏斌伸出手。
“干嘛？”
“有喝的吗？”
苏斌对张大妈的印象瞬间跌入低谷。
“最好是麦茶，我喝得比较习惯。”
……可恶！
苏斌无法，只能去给冰柜里拿了瓶麦茶，在机器那刷好再递给张大妈。
“你干嘛每次拿自己的东西还得刷一下？”张大妈奇怪得问，“我去别人那里蹭吃……吃饭的时候他们可都直接拿的。”
说出来了吧！果然说出来了吧？！其实你就是想来我这里蹭吃蹭喝对吧？！
苏斌决定不把那一千五百块还给张大妈了，至少暂时不还给她－－本来克利已经把那本写真集还给了自己，这一千五百是应该还给张大妈的，但考虑到这笔钱时张大妈自己给的，而看她现在的样子，颇有来自己这蹭吃蹭喝，好把这一千五百吃回去的想法，这笔钱就当作她在自己店里的充值好了。
苏斌从来没说自己是个好人，尤其是作为便利店老板的时候：一切为了钱嘛！开店不就是为了赚钱，推出会员制收敛资金有什么不对吗？谁敢说自己不对？！
至于剩下的一千五……
“这一千五我就收下了。”苏斌拿着那封信纸，“但剩下的一千五张主任你就不用再给了，大家也都不容易。而且
苏斌还以为张大妈会客气一下，没想到听自己这一说，对方顿时满脸兴奋。
”是么？那感情好啊！没想到阿斌你还有这样的觉悟，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对了，你家里的东西很好吃，我以后会常来的，再见啦！”
张大妈用堪比说相声惯口的语速吐出几十个字，身子哗得一下站起，再用好像怕苏斌反悔的速度冲出便利店，迅速消失不见了。
只有摆在桌上的两个空饭盒说明着张大妈的存在－－没喝完的麦茶被她随手放进自己兜里带走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吃不完兜着走’吗？
真有你的啊张大妈！
看对方这个反应，苏斌都要以为对方是不是编了个故事骗取自己的同情心，然后再趁机溜走了。
好在那一千五百块钱正老老实实得握在自己手里，怎么都不会亏。
收拾好桌子，苏斌随手将信封扔进柜台的抽屉里。
今天可真是漫长啊……发生了那么多事，现在居然还只是下午，希望之后的半天能安安静静得度过吧。
苏斌在心中祈祷道。
能有点生意就更好了。
……
关于引用的两句诗，建议大家去看欧丽娟老师的中国文学史，讲得非常生动，即使我是几年前看的视频，但现在也还是记忆犹新。
具体哪集自己找，我不记得了……
反正我觉得你们不会去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