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艾站在阁楼上。
看着天色将明，看着诸妖散去。
青丘馆的员工在收拾昨晚狂欢后的狼藉。地面和墙壁都被洗刷得焕然一新。
两个女孩在房里睡觉，昨晚闹了一宿，她们很累了。
夜未艾其实也很累。
他倒不是不想跟她们一起睡。
青丘琉璃也不是不欢迎。
但凉宫秋却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居然很愤怒地把他撵出来了！
夜未艾被气得睡不着，就跑到阁楼来吹风。
他感觉自己也没做错什么啊！
不就是想跟她们一起睡觉吗？！
身为同一个社团的伙伴，即使睡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他有错吗？！
凉宫秋凭什么撵他啊？
您给评评理！
这还有王法吗？
这还有法律吗？
夜未艾点了支青丘特制的竹烟，迎着风抽了起来。
说是竹烟，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烟草，只是种特别的香料，闻起来有股很舒服的竹子清香。
他抽半支，风抽半支。
夜未艾一开始没有在意，可能风也有烦恼吧。
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
结果他开始抽起风来。
抽风抽到一半。
夜未艾看见了青丘宝宝。
这只小仓鼠正艰难地领着一个小篮子，往后山走去。
他跟了过去。
青丘宝宝来到一个墓地。
无数石碑静静地立在这里，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墓园的角落，有三块墓碑聚在一起，两大一小。
其中一块大的看起来已经有了些年头了，上面隐约有些苔藓的痕迹。
另外两块则是最近刚立的。
一个是她弟弟，一个是她父亲。
她的弟弟被海王子吃掉了。
她的父亲去刺杀海王子失败，被处决了。
顷刻间，家破人亡。
青丘宝宝停在了这里，伸出小爪子将篮子里的贡品摆出来。
这对人类来说是轻而易举的动作，但她做到这种程度就已经是竭尽全力。
风吹过树林，发出了簌簌的响声。
父亲，弟弟，你们看到了吗？
夜先生杀掉了海王子，为你们报仇了。
青丘宝宝没有哭。
有什么可哭的呢？
不过是失去了最后的两个亲人罢了。
老鼠人的悲哀，有什么紧要的呢？
她缩成一团，轻声说道：
“父亲喜欢吃烧地瓜，我弟弟也喜欢吃。”
“我读过很多书，想着将来化形了，能去人类那边念大学，等以后有钱了，就天天给他们买烧地瓜。”
“大家都觉得我很有志向，将来肯定会出息的。父亲很为我骄傲，他虽然都不懂这些，但一直在为我攒学费。”
“弟弟又笨又调皮，但却很崇拜我，觉得我肯定能做到的。”
“妖怪想要弄到人类的钱币很不容易，父亲攒了很多很多很多年，才攒够了学费的十分之一。他还在因此发愁呢！”
“但幸运的是，我后来在书上看到，原来妖怪是不能上大学的！”
“父亲不用再存钱了……再也不用了。他可以用这些钱去买更多的烧地瓜，弟弟正在长身体，也该多吃点。”
青丘宝宝毛茸茸的身体颤抖了两下，不知是在抽泣，还是因为冷风。
“对不起夜先生，说了奇怪的话，让您见笑了。”
可怜的小仓鼠哦……
夜未艾将她抱起来，拥在怀中。
他想说些安慰的话语，但最终又觉得都太过苍白无力，只是温柔地说道：
“没关系，想哭的话哭出来也是可以的。”
“会……会弄脏您衣服的。”
青丘宝宝强忍着，强忍着，拼尽全力地强忍着。
她可赔不起新王的衣服。
心灵大坝背后拦着满湖的悲哀，平日里看起来稳如泰山，可只要出现了破口，接下来泪水便会汹涌咆哮，势不可挡。
悲伤满溢，如海如河。
“呜呜呜……夜先生，我没有家了！我永远也不可能活出人样了！永远都不可能了！”
青丘宝宝偏过脑袋，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眼泪沾湿夜未艾的衣服。
“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是老鼠？为什么我们不能活的像人？”
夜未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轻轻抚摸着小仓鼠的毛皮。
他忽然想家了。
两个不靠谱的姐姐暂且不提。
也许，可儿还正等着他回去呢。
青丘宝宝的哭声逐渐减小。
她睡着了。
风吹过墓地，发出轻轻的叹息。
“王？”
夜未艾听到声音，转过头去，看到了罗力。
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罗力缩着脑袋，有些拘谨，又有些焦急。
“前些时日多有得罪，血玉就当给您的赔礼了，要不我们的交易……就算了？”
夜家的血肉很诱人，但得罪在位的妖王可不是明智之举。
仔细想想，夜未艾也不大可能继续守约，还不如主动一点做个赔礼。
得势之人怎么会继续遵守这种条约呢？
然而即便做到这样，罗力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原谅自己。
他满心忐忑，等待着王的判决。
“那当然，你怎能向国王索取血肉？我们之前的事情就此作罢了！”
夜未艾理所当然地回应。
听闻这话，罗力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失去血玉也只能算是他有眼不识泰山的惩罚，如果他当时选择更温和的方式，不定还能搭上新王的这条线呢！
如何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呢？
虽说心有遗憾，但罗力是万万不敢暗中怨恨的。
因为不识好歹的妖怪活不到这种时候，无谓地抱怨强者只会是自寻灭亡。
“那我这就告退了。”
只是，他带着好几个徒弟，还都是吃肉的。
丢了血玉，又什么都没捞到，这实在是太过肉疼。
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整个妖界能养得起这个大厨的地方不多，人类则根本不会正眼瞧他一眼。
可以预见的未来，仿佛一片黑暗。
但终归是趟过了眼前的这关，先保住今天，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
“等等！”
夜未艾忽然叫住了罗力，
“现在青丘馆正缺少主厨，你愿意过来吗？”
罗力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
他当然不会是怀疑王的承诺，而是不敢相信王竟然会如此仁慈！
不仅不追究他的错误，还给他悔过的机会！
“愿意！当然愿意！”
罗力重重地点了头，似乎生怕夜未艾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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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氏庄园。
安慕然听说了事情的经过，顿时火冒三丈高。
巴拉巴拉将凉宫秋数落半天，最后说道：
“你现在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吧？”
凉宫秋乖巧地点了点头。
“嗯。”
安慕然狐疑地看着自家小姐，感觉她不可能变得如此老实。
“说来我听听。”
凉宫秋骄傲地昂起了小脑袋！
“以后嗑药的时候得把夜狗带上！就不怕药剂使用过度了！”
“喂喂……这不是根本就没吸取教训吗？”
安慕然眼神变得空洞，低声呢喃着，像是坏掉了。
“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吧？免得死在外面不方便收尸呢……”
“讨厌啦安姐姐我开玩笑的啦！”
凉宫秋笑了笑，接着笑容凝固在脸上，转头就跑。
“安姐姐我错了！我真知道错了！把刀放下！冲动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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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宫，某大殿内。
有着衣着华丽的一男一女，他们的上半身都是人形，下半身却是鱼尾。
“我的大王三号啊！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青年抱着屏幕凄厉地哀嚎，像是被熊孩子砸毁了手办。
屏幕上是夜未艾剁掉‘海王子’的场景。
海公主盯着屏幕里的少年，感叹道：
“好俊的人类哦！”
海王子听到这话，不满地说道：
“小妹你别胳膊肘外……”
他说到一半停下了。
因为海公主看得都入迷了，眸子里波光流转，淌着别样的情愫。
见她如此模样，海王子惊讶道：
“不会吧？小妹你真看上这个人类了？”
海公主如梦初醒，佯怒道：
“臭哥哥！你说什么呢！哼！不理你了，我走了！”
说罢，便愤然转身离去。
海王子疑惑了，难道刚才是他看错了？小妹其实并没看入迷？
也是，高贵的海族皇室怎么会看上肮脏的人类呢？
忽然海公主又把头探了进来，
“那个……哥，你能不能把那人照片给我一张？我……我帮你做小人诅咒他！绝对不是为了挂在床头天天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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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洋，平安京。
少女身着红色巫女服，白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跪坐在屋檐底下，看着外面下着蒙蒙细雨的空地。
她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个男孩。
站在那里，拔刀，斩下。
那天阳光很好，樱花很好，男孩练习时的模样也很好。
所有的所有，都很好。
直到侍女的声音突然响起……
“小姐，朝廷的使者来了。”
记忆与现实竟诡异地交叠在一起。
安乐唯一长长地出了口气，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个夏天。
有人要带走他。
她有能力阻止，却没有。
因为没有理由，他没要求她做些什么，所以她什么都没做。
“何事？”
安乐唯一的语气很平淡。
侍女恭敬回答说：
“召您前往焕京。”
闻言，安乐唯一心中少有的出现了波澜。
她似乎，可以去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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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未艾站在家门外，手里拿着钥匙，犹豫着要不要打开门。
客厅里的灯还亮着，徐可儿正等在里面。
离家出走一时爽，回家直接火葬场。
门内会有怎样的人间地狱在等着他呢？
夜未艾咽了口唾沫，一咬牙一跺脚，打开了家门。
是他有错在先，挨罚也就认了，只是希望可儿千万得手下留情啊！
打伤脸的话，以后就不好出去吃软饭了。
他举起胳膊，小心翼翼地打了招呼。
“哈……哈喽？”
徐可儿抬头看见他，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温柔地说道：
“汤是我晚上刚煮的，你趁热喝了吧！喝完早点休息，明早还要上学。”
预想中的狂风骤雨并没有出现。
夜未艾如蒙大赦，赶紧老老实实地坐到餐桌旁开始喝汤。
徐可儿看着他，眼神里透露出几分忧郁。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明明小艾以前一直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为什么现在都敢离家出走大半个月了？
是因为那只狐狸精吗？
徐可儿不明白。
现实不是数学公式，没那么多严密的推导过程，也难以发现直接的因果关系。
她得好好适应这些变化才可以。
否则……
徐可儿再次望向夜未艾。
她或许会失去继续待在他身边的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