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持续着。
——当无法分辨区别的景色开始无限制重复展现在你眼前的时候，你这才想到，或许给这里安上透明的玻璃要更能让人心情舒畅。
和刚才的房间不同，这里又恢复了走道那般的堵塞封闭感。紧牵着雨的小手，你们在不时会发生剧烈晃动的楼梯间不断向上穿梭。
“喂！还有多久！”
“还剩……24层。”
雷走在最前面，为你们充当着路标，即使他本人或许并没有这个想法，但他偶尔回过头来观察你们的模样让你还是对他非常感激。
已经走了36层的高度，你们的目的是到达位于塔顶的空中花园。
如果将刚刚你们所在的房间称作主控室的话，那位于主控室右侧的不起眼小门后的空间应该就是连接向上楼梯的连接处了吧。
这座高塔总共有60层，以地势最高的雪山为地基向云顶之中延伸，而位于最顶层的空间则在平面图上被画上了植物的标记——从外部接入的凯斯·利特将会在那里等待。
“阳……”
又前进了4层，你不厌其烦地数着你们通过的所有层数。就在离终点终于只剩下20层的距离，你的耳边飘来了雨不安的回声。
——道路被堵住了，是被某处飞来的石块砸中而变得如此的么，以现在这个世界崩坏的程度推定，就算龙卷风能达到如此强劲的势头你也不会感到奇怪。
其实不只是龙卷。地震，海啸，山崩……平日根本无法想象会出现在一起的毁灭性灾害现在也于同一天在你们身边上演。
“换一条路吧。”
你朝雨和雷指示道，可就算如此在这狭窄的楼梯间你们想要继续向上能走的路也只有一条——你将手指伸向了由碎石和不明金属形成的路障旁敞开的缺口：
“在这座塔的外部有供攀爬的爬梯，我们可以从那里上去。”
——
“你没事吧，雨。”
被风托住身体勉强向上攀爬的少女，看见雨这样怜人的身姿，你的心中不由得卷起一股歉意。
果然，对这个女孩来说还是太勉强了吗——尽管为了安全你坚持爬在雨之下，为的就是如果有个万一能够第一时间接住她，不过对原本就不擅运动的雨而言，沿着高塔的外壁攀爬这件事本身就给予了她莫大的压力。
“嗯……我会努力的。”
雨尽量以平稳的声音回复着，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手脚不协调的抓住爬梯的横杆，看得出来明显是在勉强自己。
强风拍打着你的脸颊，位于最上方的雷和你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你知道，这也是他的顾虑，其证据就是他比刚才更仔细地在观察着雨的一举一动。
“噫……？！”
能听得见震动，这让雨紧张的身体吓得不轻。大地发出的悲鸣传到了位于150米以上高空的你们的耳中。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滴落在肩膀的雨滴闻起来有一股腐烂的臭味。
“阳……”
就在你耐心等待着雨整顿内心，心中想着或许还应该给她一些缓冲时间的时候，她再次以颤抖的双手开始向上爬去，并呼唤起了的你的名字：
“大家……都死掉了呢。”
从这里望上去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你似乎可以想象，现在的她和当时在火堆旁抱膝而坐的少女一定有着同样悲伤的表情。
“嗯……”
“死掉了。”
故意不去用消失这样的字眼，因为你知道，对你们来说，消失和死亡其实并无本质上的区别。
“我……想过了。”
少女说道，从头顶上飘落下来的声音听起来带有一丝遗憾的味道。
“我在想……阳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呢。”
从叶和百合消失的那时……不，应该是从空被怪物啃食的那时开始，雨恐怕就已经开始思考起这个问题。
“空他说过了，阳你是他的伙伴，是他一直追逐的对象……”
“叶和百合也是……阳你对他们来说，就是英雄，是能够拯救他们的存在。”
染湿的脚掌在爬梯上踩空，你因此而心脏停止了一瞬，不过雨却超乎你想象……或者说超乎她一直以来的程序限制一般，拼命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从依然持续攀爬着的雨身上，你听不到那应该属于她的怯懦的声音，现在女孩，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坚强：
“那么，我呢……？”
“我也一直在追逐着阳，也同样从阳那里收获了生存的希望……那么，阳也是我的同伴，对我来说也是我的英雄吗？”
“直到爬上这个爬梯为止，我都认为这应该是正确的。”
雨吃力地向上攀爬着，死死抓住横杆的手渗出了汗粒，从雨飞舞的马尾上滴落的雨水朝空中洒去，随着呼啸的狂风消失在如黑洞般的天空之中。
越往上，仅剩无几的阳光所能照耀的范围就越发狭窄。
“可是，我错了。”
是害怕被风给盖过也说不定，不过在雨比平时更有力的声音感染下，你开始体会到了她想要向你传达的心情。
“我不像空那样善于言辩和体谅他人，也不像叶和百合那般坚强且一往无前……就算我想要将阳当做我的伙伴，当做能拯救我的英雄，我也无法为阳回报出什么。”
“我一直都只能像现在这样，连一个人爬上塔顶都做不到，作为只会拖大家后腿的存在，厚颜无耻地依附在阳的温柔之下……”
“——我什么都不是，所以，我决定了……”
雨停下了手，在心中整顿着言语，雨点打在塔的外壁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阳，至少我想成为能让你不再挂心的存在。”
就像是电源整个被切断了一样，你完全的陷入了黑暗，耳边听到了电流的嘈杂声，待回过神来，雨的身体已经漂浮在了空中——
刚才还被她死死抓住的横杆，现在已然断裂，就像是这个世界刻意而为的一般，伴随她失去平衡的身体，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所吞噬。
没有思考的空闲，你将本能的求生反应都直接剔除，伸出右手朝女孩的身体抓去——
不行，够不到，既然如此——
毫不犹豫，你瞬间放开了双手，舍弃了一切迷惘地跳了出去，漂浮在空中的身体终于得以抓住了女孩的手腕，但你自己也因为失去支撑而开始不断向下坠去——
“混蛋——！！！”
剧烈的金属碰撞声，雷高高地向下一跃，用他卓越的运动神经抓住了你的脚踝，另一只手死死地贴在栏杆上不愿松开——
他一个人，现在正承受着两个人的重力。
“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啊混账！”
身体因惯性撞到了外壁上，还没来得及待痛苦上涌，你连忙朝雨的方向看去：
“对不起……阳，这样是不行的。”
被你紧紧抓住的雨的脸上落下泪珠，不过当你呆滞地再次观察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雨点打在她脸上留下的印记。
她没有哭，和以往的她相比完全不同。
只有在这时你才发现，除了雷抓住的那最后一角的栏杆之外，你们的脚下——直到刚刚为止还确实存在的爬梯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世界，正在被吞噬——哪怕是这栋大楼也无法幸免。
“阳……空那时所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即使是在这个时候，她也没有哭泣，就如同她刚才的话语，刚才的决心一般——她现在已经成为了能支撑起你的存在。
“我能预知未来。”
仔细想想，雨悲伤的表情变得更加复杂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雨点点头，抿着嘴角露出微笑。
“从那时开始我就在想……阳到底所看到的是怎样的的未来呢？”
“看到阳你拼命忍耐着的表情，虽然大家都没有多嘴，但我想或多或少，大家都应该已经察觉到了……”
“阳一定比所有人都更早看到，感受到，然后一直在忍耐着，坚持着，即使如此也还是带着笑容在鼓励大家……那非常……非常……”
“非常悲伤的结局。”
“阳你一直在重复这段时光吧……”
“一直……都在看着大家不断死去的模样。”
直击内心的声音，这温柔的声音就如同利刃，令你一直以来强硬支撑着的东西土崩瓦解，被埋藏于内心深处的秘密开始浮出水面。
你没有点头，也没有否定……只是维持着无法控制的表情，为了让雨安心而反射性地笑着：
“没关系的，雨。”
“我一点都不悲伤哦。”
摆了摆头，雨将垂下的右手上扬，如同在朝着天空，朝着太阳全力伸出手一般——将她娇小的手掌抚上了的你的脸颊。
她什么都没有说，但在此时此刻，你多年来隐藏于内心的不安和焦虑仿佛都随着女孩的笑容烟消云散。
那股刺痛心扉的痛苦，如今也从女孩的手指尖偷偷溜去。
“阳，我可以问一下吗……”
手再次垂了下去，女孩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大家……都会死吗？”
已经无法再欺骗下去，你强忍心中的泪水，仿佛要将牙给咬出血来。
“嗯……”
笑容无法维持，你面无表情地解释着：
“这个世界的程序设有限制，当其中的人工智能发展达到某个阶段之时，便会强制性的消除该程序……”
“因此，就算什么都不做，大家也会一个接一个的逐渐消失。”
海就是例子，致她丧命的那场事故并不是什么意外，而是这个世界早已命中注定要将她抹消。你们在承受着普通的人类理应承受的所有危险时，同时也必须接受这来自世界擅自决定的不公命运。
“那么……”
“大家，都会得救吗。”
坚定的眼神，仿佛眼前的女孩早已知晓了答案，她望着你，你从雨身上看到了那不同于任何时候的她的温柔与坚强。
“……会的。”
你很想斩钉截铁的说道，但你不由得开始思考——
“如果，一切的消失对大家来说也是一种拯救的话。”
消失，程序的删除——
那就如同现在的高塔被拦腰截断，其由下至上延伸的黑暗将所有的物质分解成了小块的程序粒子一般。
本以为雨会惊慌失措，就和你在其他的所有可能性中看到的那楚楚可怜的少女一般——
但即使黑暗都快到达了脚边，这次的雨却仍然不为所动。
“一直一直……都遭遇了如此痛苦的对待，阳你却还是没有放弃，想要拯救大家啊……”
他理解了，即使你什么都不说，她也能如同读透你的心一般朝你抛出你渴望的话语：
“不愧是……阳。”
可能性的叠加，这和失去所有的可能性是一个概念。
而失去所有的可能，即意味着你们将永远处在无法逃脱的时间牢笼之中。
循环——
你不知循环了多少次如今的故事，又不知亲眼目睹了多少次同伴的死亡。
可无论哪一次，都没有如今这样让你心怀绝望——
“慢着……雨……”
你还有话想对她说，曾几何时你一直厌恶的时间如今也成为了你渴求的对象。
可时间不会停下，和你的厌恶与否无关，就如同漂浮在天空的你们背后，那不断扩大的阴影裂缝一般，也如同从天而落，仿佛玻璃碎裂时洒下的星点残渣一样——
雨的脚裸，开始同空气中的量子一起，化为碎片，随风漂浮。
雷的手臂开始颤抖，你无法分辨这到底是他支撑不住两人重量的前兆，还是他为了雨即将迎来的命运而发出的无声地号哭。
“阳……刚才的结论，我还没告诉你呢。”
丝毫不顾那应是窜上脑髓般的痛苦，雨点浸湿了她的微笑，雨——少女轻轻抬动了她的双唇：
“一直被阳所帮助的我，无法给予阳救赎的我……就算是这样的我……”
“如果也能稍稍，帮阳你分担一下痛苦的心情的话……”
“那么，现在的我——现在的雨露。”
“有成为阳家人的资格吗？”
少女哭了，似乎要将刚才一直以来忍耐的眼泪全都挤兑出来一般，她的泪水混合着雨点，为脚下的黑暗溅起一丝波澜。
“嗯……嗯。”
点头，点头……你只得不断的点头，持续而不厌烦地说着：
“是啊，是啊……你察觉到了我的痛苦，分担了我的悲伤……”
“雨，是你让我真正意识到了我不是孤身一人。如果没有你，我早在无数次的目睹死亡的过程中崩溃了。”
“每一次……每一次……尽管形式有所不同，但你都陪在我的身边，都能察觉到我的烦恼……”
“事到如今……早在这个世界，这个程序开始运行，我们大家来到这座小岛的那一刻——”
“你就已经是我的家人了。”
少女哭着，笑着，终于哭出了声——
“谢谢你，哥哥。”
没有时间望向她最后的脸庞——
因为待这如雨露般清脆，明亮，飘荡在细雨中，仿佛能融化整个世界一般的嗓音响起的瞬间。
少女，就已经从你的手中——
消失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