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忍不住得闷哼一声。我捂着胸口蹙眉，陷入不知所措中。
好痛……
大约是大半个月前开始的，觉得胸前、不知怎么的——隐隐作疼的心烦。
起初只是偶尔会意识到莫名的痛感，但渐渐变成想不在意都做不到的痛楚。
以前从来没注意的，尖端的部分和衣服摩擦产生的不快，让我不得不主动穿上胸衣。都这种地步了，我也只能承认⋯⋯
——老子长胸了？ ！
那可是一片混乱，脑袋里举办着三堂会审，一部份的声音说男孩子怎么可能长胸、一部份的声音则说，既然都常打扮成女孩子了长胸也不算奇怪。最狠的声音甚至说正好用来对付韩风哥。
反正韩风哥喜欢妹妹，说不定不错？
这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分歧点。
多年后想起来，那时我的「装傻」，会让我后悔莫及这件事——说不定我一开始就明白。
最初折返的道路默默在我的闷不吭声中消弭，仿佛一开始就不存在一样。
▼
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毫厘之差的巧合，完全不在我的计画之中，又或者是自己过于自信招致的。
被我称为命运的，一次深深的懊悔。
『对不起。 』
这之后，我的内心无数次的道歉着。
但那已是，无法传达的温暖及话语。
还记得那天的末堂是美术课，我收好用过的雕刻刀和清理完桌面，一如既往的往放学后的图书室移动。
在教室到图书室之间用教师用的厕所换装成『夏许媛』。
虽然原本是不能那么做的，但实际上只要不被当场抓到，教师专用也就是写着好看而已。
就算真被当场抓到，说自己急不择路难道还能让你喷在走廊上不成？
悄悄的从里头探出头，确认不会有人看见男生进了厕所，结果出来的是女生而露出惊世骇俗的表情后做贼似的离开。
换上裙装，我们学校的制服、女孩子有裤子和裙子两种能选，都是正式制服穿哪种都可以，男生就是一律的西装裤。
脚步轻盈起来的我，远远就看见灯还亮着的图书室，何佳琪早已经待在那里。
「佳──琪──」我从后面捉着学务的肩膀，亲昵的推着道起招呼。
『唔，等等、别压──在做题呢！ 』
何佳琪鼓起腮帮子转头瞪我一眼，我敢打赌班上那些雄性生物没看过学务这么可爱的一面，我例外。
相较于在班上的『学务』，相处久了之后会发现，私下『何佳琪』的另一面。
在班上她总是咄咄逼人，活像个小号的风纪，班上背地戏称有两个风纪，协助各科代表的作业收取、帮忙管理班上秩序都是她平时自发去做的事情。
没看过那么认真的班干部，或许以后也不会有比她认真的人了。
对课堂吵闹或是不交作业的人，总是不管对象是谁，叉着腰就敢去和对方理论要求对方照规定交作业。
你如果对她凶，她就会比你更凶。
最后在那双每节下课都抱着胸瞪你的眼睛前，再拗的人都会莫可奈何的服软。
不像女人，坏脾气。
女汉子。
爱打小报告，飞机场。
背地里，男生们对她的绰号一箩筐，甚至小部分女生也对她颇有微词。
但原则来说，她是个人缘好的人。
──否则要不是她是女的早被打了。
是呢。如果不是我惹出的破事，现在她还是班上人缘好又尽责的干部。
「这里这样分解……？」我歪了歪头露出不肯定的表情，数学在我的强项外。
『那里不用分解啦，可以用这个公式跳过去直接带出结果──』何佳琪看一眼就给出快速又正确的答案。
她真的很厉害，不只是因为功课好。
那种『自信』只要待在她身边就感觉能被渲染一样，因为她是『正确』的。
可惜这种自信，她似乎没能够应用在人际关系、或者说她不懂得如何去用？看何佳琪验算的面容，我不禁这么想。
成为她的朋友才能了解的，她对正确的憧憬、她的细心、刚强背后的温柔。
是的，温柔。
她对朋友的包容、对亲近自己的人的不设防，让人生不起气的多管闲事。或许她对朋友有所选择，但谁又不是？
越是了解何佳琪这个人，就让我不禁心生放弃利用她的想法。对一个掏心掏肺对朋友好的人，你真的很难对她做坏事。
渐渐地，就像是为造成她如今处境的赎罪一样，只是作为朋友释出我的善意。
哪怕连这个朋友，都是虚假的谎言。
「捏捏，佳琪。」我戳了戳认真做题的学务的肩膀，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说，「如果有天，妳发现我对妳做了件坏事，很坏很坏的事，妳会怎么办？」
『坏事？ 』何佳琪听了思索一会。
『当然是原谅妳啦！ 』她露出淡淡的微笑，毫无犹豫的给出满分的答案。
「哎──。好敷衍好敷衍，妳连什么坏事都没问就说原谅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好骗。认真回答人家嘛。」我不满道。
何佳琪只是伸出手亲昵的揉了揉我的脸颊，『因为是妳，所以什么都原谅。 』
──妳知道的我，只不过是个假象。
谎言是，越说越像气球那般膨胀的，最初只是随口说出的小谎，一点点的变大直到你意识到，已经无法收拾的事物。
「别揉啦──」我笑着拍掉学务的手，把愧疚感深深的藏在眼底。
是不是错过了坦白的时机呢？又或者这个谎言编织的太过缜密，就连我也无法从中脱身……
我是夏许媛──成为了夏许媛。
一个谎言。我付不起相应的代价。
她的笑容是轻笑、我的笑容是苦笑，各自被追讨着，不存在形体的债务。
我应该在这个时候坦白的，多年后我这么想。即使我明白，这时也已经太迟，只是这时候的我，欠何佳琪一个道歉。
▼
何佳琪的『辅导』很快的结束，多亏我有个好使的脑袋。最近比起从头教起，更多的是对新内容的复习和补充。
虽然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学习，但努力得到肯定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何佳琪今天还有其他事，一反常态的在我之前离开，我则是因为放学后也没有急事的关系，不急不缓的收拾着东西。
一如往常被打破的这天，就像是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产生了意外的连锁。
起因、又或者关键的诱因，致使这件事发生的主要因素究竟是哪个部分？
是我为了把新掌握的知识点好好印在脑海中，所以在学务替我辅导后，一个人留下来为当天的成果做整理这件事吗？
还是因为学务当天有其他预定，所以早我一步收拾好东西，和我打了招呼之后一个人提前离开图书室这件事？
不管是哪个，虽然事后怎么想也只是个巧合。但根本的原因……
──是我。
学校的图书室本应是寂静而罕有人烟的地方，会在放学后利用图书室的人毕竟属于少数，是能够让人静下心的地方。
敝除杂念，桌面只留下需要的教科书和笔记、最低限度的文具，最重要的，把手机关机或是开启飞航模式。
即使是不动就全身不舒服的户外派，也能在环境的帮助下进入学习状态。
前提是你真的想学习、及足够安静。
是的，安静。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间图书室，只剩下你振笔疾书、磨蹭书角的声音，剩下你轻轻的呼吸声及心跳的声音。
心灵得到沉淀同时，感官变得敏锐。
因此我才会感觉到那细微的杂音，在这本应宁静的图书室，低声的争吵从外头传进我的耳朵。
……发生了什么事？
眨眨眼，注意力从笔记上离开，外头的吵杂声隐约混杂着熟悉的声音。
何佳琪的声音。
放下笔、起身，教科书就那样摊开着不管向外头快步走去。一气呵成的。
隐约有种预感，外头发生的事端肯定因自己而起。学务从来不是惹麻烦的人，她确实对坏事有自己的见解，也有着一副暴脾气──通常是其他人不服管教时。
这我倒是清楚的过分。
但她在此之前人缘挺好，老师也或多或少的关照，私下有怨言的人不在少数，但要说结仇倒不至于。
要是麻烦上门，也只可能因我而起。
「良心有点痛……」不同意义上的。
胸口的隐隐作痛不由得让我下定结束这段扭曲关系的决心，反正利用何佳琪来打入班干部的计画至此也基本告吹。
继续这段关系的理由早就一点不剩。
各种意义而言曝光的代价令我害怕，但处理的巧妙一点，总会有办法的吧！
……大概啦。加油吧，未来的我。
甩锅给另一个自己之后，我在图书室的门后侧耳倾听起门外的动静。
打架诀窍之一，出奇不意的入场时机先手就能拿下三分胜算。就是单挑的时候有点卑鄙，这种事情只能偶尔做一两次。
『……静静的……』
『你们……差不多……』
『……闲事……』
何佳琪好像和什么人在争执？
隔着门声音有点模糊，说些什么呢？为了听清楚不得不整个人都贴到门上。
『你们做的事……反省自己……』
『……妳也……照镜子……』
虽然还是断断续续的，不过看起来是在说关于我的事。给学务添麻烦了呢。
『我不会……的话，我就……』
何佳琪似乎在放话些什么，真稀奇的场面，不过这样刺激那群人好吗？
心里隐约地，一股不安油然而生。
『……给妳一点教训吧。 』那群人的代表一样的人，终于不耐烦的说道。
等等等等──
别开玩笑啊！还有没有一点自尊心、还有没有一点道义在……？ ！
不要给我──
「不要给我──」
碰的一声，吸引了学务和正要动手的那群人的注意力。图书室的门被狠狠踹的猛然敞开，淡淡的鞋印印在上头。
「──欺负女孩子啊！杂碎家伙！」
我瞪着那些人，快步走到何佳琪身旁把她护到身后，和那群一下没反应过来的人对峙起来。
一二三四……五个人吗。
虽然表面上我完全不惧对方，但心里却不禁的发虚。刚才出来的太突然，两手空空的就赶过来，要打起来还真没底气。
就算以前，打五个都不是件轻松事。
现在……我打不打得了两个？
『妳是谁？别多管闲事！ 』领头的人皱眉着喝道，大概也发现自己这群人做的事要是传出去不太好听。
……欺负女生还要带四个人，你不如找块豆腐撞死自己，别跟人混不良了。
这会我才有空注意到，带人来堵学务的问题学生里，没有洪苇成的身影。
这似乎不太对头……太不对劲了。
「我是何佳琪的朋友！」目前还是。
「你们要找她的麻烦就对着我来！」一边保护学务一边打架人干事否？
『夏许媛……』露出既担心又复杂的表情的何佳琪。虽然我只是稍微眼角扫了一眼，也可能是我看错了。
也许是没有想到有女孩子跳出来一副卷起袖子就要开打的缘故，那几个人交头接耳起来，似乎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
嗯？
该不会这些人，其实只是来吓唬一下学务而已？我眨了眨眼睛脑中思索着。
一边对峙着，我悄声问何佳琪：
「哎，他们现在是人多欺负人少吧？而且怎么看也是男生在欺负女生对吧？」
『呃……是那样没错。 』
虽然不明白我突然没头没脑的在说些什么，但何佳琪还是小声回答我。
嗯嗯。那就好办了呢。
既然对面不讲道理，我也不用和他们讲道理了──我怎么看也是女人嘛。
「借我一下。」
『咦？ 』
在何佳琪的惊呼中，我扯过沉甸甸的书包──很好，装满了教科书和笔记呢。
双手抓着背带，依靠离心力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把变成钝器的包包甩到其中一人脸上，沉闷的撞击声和惨呼传来。
趁那些人因为突如其来的发展惊呼，我快步冲出去，同时喊道：「去找老师或其他人！快跑──」
多亏了就算体力莫名的下降了，手脚的长度毕竟还在那边，狠狠的给另一个人的鼻子来一拳、同时紧接着踢出脚，打架时比较危险的手肘也像凿子一样挥过去。
一个照面排除两个人之后，那几个人也不需要人指挥的围了过来。
老实说，该怎么说好呢──
完蛋。
一边左闪右躲的避开抓过来的手掌，似乎还是有些顾虑的没有直接动拳头，但三个人的包围下能移动的空间毕竟不大。
更不要说地上那两个哀归哀，实际上真不是受了爬不起来程度的伤。
等那两个人加入战局我也没戏唱了。
要是这时候罗钧昊在就好了……
『抓到妳了！ 』一个分心，被从后头抓个正着，一双手像铁钳一样扣住我。
──好痛！
胸前隐隐作痛的地方被狠狠压住，我忍不住闷哼一声，动作也慢了下来。
「放开、给我放手──」
『别乱动！喂，别在一边看啊！ 』
本来力气就变小不少，这会又更是施不出力来，怎么挣扎又向后踢的也没能够脱身，领头的人胜卷在握的模样走来。
『妳很面生……不是这里的学生吧？如果有妳这种奇怪的女孩──我还没看过有女的像妳这样和男生打架的。 』
对方很疑惑的样子，但还是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我一样，手插口袋的走来。
『我该拿妳怎么办呢？不如妳告诉我该怎么办吧？妳没头没脑的跑来碍事，还打伤了我这边两个人……』
『这事可不能那么算了。 』
听对方的话，我停下挣扎盯着他。
这个人我认识。
更正确的说，『我』打过交道。
「不如把我放了，大家解散回家怎样。」我挤出勉强的笑容，难受得挪了挪身体，反而被捉得更紧让我不禁蹙眉。
你他妈放手啊喂……
『妳在开玩笑？ 』没好气的回我。
「我说，不是那块料就别装得假惺惺做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混得多厉害。你也就扔下兄弟逃跑的货色。」我龇牙的不屑道，就差没当场呸他一脸。
「洪苇成不混了，你就觉得自己能出头了？」讥笑道，一面飞速的转着脑袋。
『妳算什么东西？敢教训我──』
那番讽刺效果好得过头，气得那个人抓住我的衣领怒瞪我，脸不知是怒极还是羞愧的红了一片──
谢谢合作。
「我是你妈！」猛的向后一顶，后脑撞在身后的人脸上。钳制着我的手一松，连踩带拐挣脱开，对着面前的人就是一记不讲武德的撩阴腿。
『淦──』男人的痛使他一个松手。
「一、二、三、四，不得了乖乖，我是不是要破个人纪录了……」
从危局中脱身出来，不知不觉五打一的场面只剩下一个还站着的。虽然明白只是表面上的胜利，但还是倍有成就感。
打铁趁热，再解决一个就闪人！
这是我那天最后清楚的记忆。
是我大意了吗？
或者说对自己过于自信？
打架时，其实什么都可能发生。
呼啸的声音，伴随映入眼帘的黑影，我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没办法用手护住脸和身体，只能看着黑影飞来。
装满书本的包既是钝器、也是凶器。
风水轮流转的，原本被我拿来砸人的包这会儿往我砸了过来。
那时其实我什么也来不及想。
脑子变成一片空白什么的，也是之后的事情，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我能做到的只有睁大着眼睛看着。
看着那包甩来。
看着应该离开的何佳琪推开我。
听着女孩的痛呼声和那抹红。
「何──」出声即为绝句。
最开始只是点点的血珠，如串成一串的红色珍珠项链一样汇聚为细细的红线。
我的声音被滑落何佳琪脸颊的艳红给夺走，直至学务看着我呆愣的表情，手指在脸上的红痕抹过，让血污了她的俏脸。
双目圆睁着，她望着染红的指尖。
泪珠在无声中落下。
那些男生似乎也发觉闯了祸，对视了几眼之后扶着还站不稳的人逃离现场。
但我早无暇顾及那些无关紧要的人。
「我……我带妳去保健室。」
颤着声，我向何佳琪说。她只是望了我一眼缓缓的站起来，径自走到提包落下的地方蹲下来，我才注意到包破了个洞。
课堂用的雕刻刀从破口露出尖端。
那只是个巧合，太过不凑巧。
我事后无数次的这么说服自己，没人责怪于我，但我却仍然久久无法释怀。
也没有勇气去问，看了雕刻刀的学务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时心里在想什么。随着时光流逝，成为大人仍然如那时一般。
『你不要跟过来。 』
这是那天，何佳琪最后对我说的话。
─ ─ ─ ─ ─ ─ ─ ─ ─
这章真是有够难写的难写。
并不光是打架的剧情，还有原先构思好的情节也没能写好。
也许是我的文笔无法支持我的想法。
又或者是，我本身讨厌伤害别人。
不论如何总归是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