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奇怪的傢伙。
初见面的印象,实在坏到骨子裡了。那时抱着偷偷攒起来的零用钱买的,作为秘密的《药》,你却和我撞了个满怀。
我那时是不是内心腹诽了两句?
和你撞个正着倒不是个事,可和地面的亲密接触却受到沉痛的二次伤害。
屁股像要裂成两瓣那麽痛。
结果揉了揉跌痛的地方,你却呆呆的像个傻子一样愣着看。
喂!你这个人也太没礼貌!
我当时这麽想,下意识瞪了你一眼。
「没事吧?」你说。
正想着这人总算有点良心──
却发现你的视线落在我的秘密上头。心裡一慌,就着急想把药藏进袋子裡。
动作比我还快的,你捡起其中一盒。
期盼着你认不出那些药的用途、你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思索着看我。
暴露了!
那是,我们最坏的初次见面。
人生第一次,在脑子迷迷煳煳中打了别人巴掌。情急的抢回药之后我逃跑了。
打了你的手掌很痛是我最初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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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并不普通的孩子。
最初是什麽时候,早就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男生女生开始各自扎堆,不管哪边我都显得格格不入这件事。
你是男孩子应该和男孩子一起玩;
你像个娘们一样应该去女生那边。
曾经我也想过,应该像男孩子那样。
不应该喜欢可爱的东西。
应该和其他男孩子玩在一起。
但果然,怎麽努力也无法欺骗自己的『心』,我天生就不是当男孩子的料。
是『心灵』出了问题吗?
还是『身体』哪裡出了问题呢?
无论哪个,我并不正常这件事是无庸置疑的。越这麽想,就越把自己绕进去,心裡沉甸甸的,做什麽都不顺利起来。
奇怪的果然是我,不禁地这麽想……
虽然对自己的事怎麽也想不明白,可我还是知道这麽浑浑噩噩下去是不行的。
想到就做是我少有的优点。
因此在那之后就调查了很多,可能的成因啦、是否能痊癒之类,如果能够治疗的话应该挂哪一科又要怎麽做等等。
困难的名词很多,但又没办法拿这麽奇怪的东西去问大人意思,去查那个专有名词的意思,结果产生更多的疑惑单字。
那真的是非常辛苦的一段回忆。
我得的好像是叫作《性别认同障碍》的精神疾病,患者认知自己的性别与出生性别有所出入产生焦虑不安的状态。
同时我得知了,这种疾病成因不明且基本上治不好的绝症判定。越是了解越是心惊胆颤,像我一样的很多人都过得很不容易,不仅要承受心理上的焦虑,还要被周围以不理解的目光对待甚至欺凌。
很多人甚至因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
但比起那些,我更无法接受这麽下去只有迎接黑暗未来的情景。因此很快的,我开始了行动──
(考虑到读者的身心健康影响,详细的方针我就删除不提了)
即使对未来有所计画,随着青春期的到来,必要的花费变得越来越沉重。
只是攒起来的零花钱和红包已经无法承担所需的支出,但更不可能因此和家人寻求帮助,被问起理由反而自找麻烦。
更不要说,因为长期的努力,家裏人已经在对我的发育迟缓感到疑惑……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在他们反应过来以前让一切事成定局,等着我的就只有无法想像的凄惨末路。
俗话说──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真的是万万不能,对于有着各式各样花费的我来说,更是不可或缺的。
虽然有必须想办法打工赚钱的觉悟,但对一个初中生而言却是阻碍重重。
姑且不论在履历表上该填男还是女,年纪上也很难给雇主信赖感,更不用说在体力上必然的缺陷。
即使再一年我就是高中生,但在缺乏技能和经验的前提下我的选择真心不多。
面试上的各种刁难就更是少不了。
唉、糟心。
又一次失败的面试,灰熘熘地离开了求职地点后,我在途经公园的长椅休息。不是我不愿意努力,但总得给我机会呀。
丧气的垂着头,手上抓着皱巴巴的履历表。到底什麽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时我的脸颊被湿润润又冰凉的物体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大跳像触电一样躲开来,才看到西装笔挺的你的身影。
好帅啊──
这是我第一眼脑海中产生的念头。
接踵而来的是,这帅大叔是不是有点眼熟?再仔细一看的话,这傢伙不就是在之前撞倒我的、不长眼的浑蛋。
而且还意外让他发现了我的秘密。
这会我下意识的就想逃跑了。
结果你却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问我是不是正在找工作。
注意到你看着我的履历表,我心慌的把那张皱巴巴的纸藏到怀裡。
你是不是看见了,性别栏上的内容?
明明就算被你看见也无所谓,我还是觉得羞愧的望着双腿间的地面,不敢看向你、也不想让你看到我通红的脸。
你现在是、怎麽样的表情呢?
把那罐冰凉的果汁塞进我手裡后,你开始一个人侃侃而谈起自己求职的经历,并告诉我一两次失利没什麽好丢脸的。
在泡沫经济的时候比现在艰辛的多,你说。并鼓励我不放弃总会有好事。
我不了解你说的时代,就像不了解你那般,可话语裡的善意还是传达了过来。你大概不是什麽坏人……大概。
虽然我的求职过程并没有因为你的话顺利起来,但每次失败总会想起『不放弃总会有好事』那句话。
那之后你也总是会在同一个公园和我见面,一开始只是你说、渐渐的变成我在和你吐苦水,你总会默默的听我的话。
说不定就如你所说的,不放弃总会有好事,又或者我的努力不懈终于有了回报的关係,我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
不算太好,但总还过得去的打工。
当天我就和你分享了我的喜悦,你也为我感到开心,这是所谓的忘年之交吗?
最初对你的反感,也在这段期间变得顺眼起来,也许对没有什麽朋友的我来说你是人生中第一个可以相谈甚欢的友人。
儘管我们有,接近一轮的年纪之差。
你始终没有问起我的秘密,对我羞于开口的隐秘给予足够的尊重。
或许,就算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也会用相同的态度对待我,不由得这麽想。但同时我也害怕,如果你知道了我是与正常相去甚远的人,会因此疏远我。
我有点害怕,所以始终开不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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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一切能够顺利的。
我想的太理所当然,觉得未来会按照脑中的蓝图发展,以为可以把自己的秘密一直隐瞒下去。
我的秘密曝光了。
不是被你戳穿,而是工作地方的老闆娘告诉了我家裡的人,她自认为是善意的举动就像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一发不可收拾。
隐瞒的兴趣、私下偷偷进行的打工、藏起来的衣服和体检报告单,电脑的搜寻纪录,甚至是我偷偷藏起来的《药》。
全部都被找了出来。
被通通摊放在客厅的桌上,我的父母则是好整以待的坐在沙发。那天回到家,看到这场面我当场脸都白了……
对我来说,最糟的展开莫过于此。
来自双亲严厉的质问,我不知道该说什麽,或者说整颗心沉进谷底的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任凭他们羞辱和责骂。
藤条像雨点一样落在我身上,可比起身上的疼痛,对未来的无所适从更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整个人感觉如坠冰窖。
父亲恨铁不成钢的神情,还有那留在我脸上的巴掌印都让我明白一切已经无法回到原来那样。看过许多『同类』的下场的我,深恐自己也会被成其中一员。
当天晚上我收拾了行囊,连夜从自己的家逃了出去,像被猛兽追赶一样。
那是个寒冷的冬天,冻得我十指失去知觉、耳朵发红,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你出现的公园,吐出白雾温暖自己的双手。
我那时的样子,肯定非常狼狈吧?
想着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家,又没有能投靠的亲戚,打工的地方也暴露给自家父母,孤立无援使我不禁悲从中来。
瑟缩在长椅上,靠着装得鼓鼓的背包试图阻止体温被冬天的冷风夺走;仓促的逃跑没有馀地能够考虑太多,身上穿着的薄外套已经是当下脑袋运转的极限。
昨天晚上我什麽也没吃,想着身上的钱用一点少一点,今早也没吃早餐。
又饿、又渴,身上被抽的地方在天寒地冻裡感觉特别难挨。是自己犯了什麽错才必须受到这种不公平的对待吗?
自己也……不是自愿这麽诞生的。
想到这裡眼眶不禁红了起来,眼泪不争气的大颗大颗的滑落。
你的脚步声这时听起来彷彿是救赎的钟声、又或者宣告死亡的丧钟?我抬起头看向沉默的你,最熟悉的陌生人。
「带我走。」我说。
你不发一语的,只是那样看着我。
是啊,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关係,你又怎麽会是救我于水火的天使呢?
我背起背包,决定从你面前消失。就像俩人不曾认识一样。至少这麽做,我会感觉好受的多,不再有不该有的期盼。
『要来我家吗?』
你从背后拉住我的手,轻易的瓦解我的决心,那是一双温暖的大手。
咬着下唇,努力忍住哽咽的声音。
「嗯。」
我听见自己,轻轻吭声回应你。
那是个冷得彷彿下雪一样的日子,你牵着我的手向着未知的路途走去。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此刻相握的手如此温暖。
你与我的新生活──从现在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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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准备分成《上》和《下》结束的短篇外传,写着写着就觉得──
我似乎可以更深入交代他的故事。
因此这篇成为了完结前的《中》篇。
《下》的故事已经有了思路,就如同外传的名字陆上的仙子一般……
不过接下来,应该是着重先进行本篇的故事,灰染的天空毕竟只是附带,不能本末倒置,感谢大家能读到这个地方。
本篇的《粘腻的毒》也请好好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