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月凉如冰,撒入神社庭院中一池碧水。
潜入水底的锦鲤,在徐飞廉看来只是一块块模糊的暗影。
那个背靠拉门,随意地坐着的家伙也是一样。一缕青烟缓缓从拉门旁飘出,在防尘罩上盘桓不去。
徐飞廉已经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自己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
所以他失眠了。
从法芙妮尔的房间走过时,他听到德国姑娘在房间里喃喃自语,不一会便传出翻身的声音,想必是睡熟了在说梦话吧。
柳渭熊将他们引入神社之后,两人便已经累的精疲力尽。柳渭熊熟悉的好像自家一样,给两人收拾好房间,安顿下行李,下午六七点时还出门做了某种仪式——某种将整座神社“封闭”起来的仪式。
徐飞廉问起这样能支撑多久时,柳渭熊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我在,保护就在。”
徐飞廉只能相信恶友的保证,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飞廉,睡不着?”恶友的声音带着一份醉意从拉门后飘出。徐飞廉眉头一跳,果然在不算大的房间里看到了几个翻倒的酒瓶。“来扯会蛋吧,扯点男人的话题。”
徐飞廉难以想象自己竟然有一天有了一醉方休的念头。
“嗯。”徐飞廉答应着,拉了拉身上穿着的甚平,学着恶友的样子,背靠着拉门门框,伸直一条腿坐下。
然后伸手去拿杯子的他被惊到了。
特么这货竟然拿着口杯在灌酒,还是那种四百三十毫升的大杯。
徐飞廉冷汗涔涔而下,这货到底靠不靠谱啊。
考虑了一下,徐飞廉还是拿起了一边最小的杯,从看上去不是烈酒的白瓷瓶子里谨慎地倒出一点。
一杯下肚,入口绵柔爽口,香甜扑鼻,微弱的辣味只是盘桓于舌尖一圈,便如奔流之水一般缓缓流传入腹。
徐飞廉忍不住又倒了一杯。
在中国长大的他很少有机会接触酒精饮品,难免会充满好奇。日本清酒的酒精度只在十五度至十六度上下,所以即使是徐飞廉也能适度饮用,而不会一下醉倒。
总算徐飞廉还警醒着,知道饮酒要适度,在三杯下肚后,浑身开始微微出汗,眉目间的忧愁也稍稍散去,他便知足的放下了小瓷杯。
“果然酒精是男人沟通的语言之一呀。”柳渭熊从他手里拿过瓷瓶,给自己也小小的倒上了一杯。
“之一?还有其它的?”徐飞廉碰的一声把后脑碰在门框上,双眼望着屋檐下积满灰尘的晴天娃娃。酒精微微蒸腾着少年的心脏,欢快跳动声令他心情舒畅。
“对。女人,钱,工作,国事……”二十五岁的青年又给自己倒满,然后把写着草书“上善若水”的酒瓶放到膝盖边上。“当然,还有拳头。”
拳头。
徐飞廉胸口一阵灼热,刀刃穿心的痛楚一下子就点爆了他的怒火。
“我他妈就搞不懂了,为啥这事儿能落到我头上。”徐飞廉闭着眼愤愤地吐了一口气。“全世界六十亿人,就我遇到了这破玩意儿?”
“时也,运也,命也。”柳渭熊吐出一口酒气,“说白了,就是你丫运气太臭,大建2411十一连抽零震就连买方便面都没调料包。”
“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徐飞廉烦躁的抓抓头发,“别的超级英雄难道都是运气太臭?”
“别人不知道,”柳渭熊晃了晃杯子,“反正我运气挺好,也不算好。”
“看你就是苦大仇深,一副把悲伤过去隐藏在笑脸下的角色,这样的角色早死你知道不。”徐飞廉抓过一袋花生丢给柳渭熊,自己也搞开一袋开始啃。“你这态度对我们也忒好了,按照我的想法,不查出个祖宗十八代都不过关。”
“废话我当然知道。”柳渭熊也打开了话匣子。“你当我不愿意安安分分做个普通人?是啊,我承认,当时我确实有装不知道一推六二五让你们暴死街头被人守尸三天三夜的想法。但是,”
柳渭熊猛地灌下一杯酒。
“我特么干不出这种事情。”
“喝。”徐飞廉脚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个瓶子。“说得简直跟李大眼似得,菩萨心肠啊,大侠你今年营收如何啊?”
“二百万日元……少扯淡,我这气氛正好呢。我跟你说啊,”青年拍了拍木地板。“这座神社,是八云若紫那个女人为了镇守这里才修起来的。这个女人呢,当年也救了我一命。别看她是巫女,我阴阳术还是她教我的。”
“卧槽你说那个没正行的巫女失格么。还有,神道教和阴阳术不是一个系统吧。”
“少特么打岔。”
“哦,您继续说。”
“我跟你说啊,”柳渭熊向旁边一挪,屁股碰倒一排瓶子。“你还算不错的了。搁在十年以前,你分分钟扑街。”
“那是十年前吧。”
“是啊。都十年过去了,我当时也就你这么大,然后就被骨感的现实狠狠地教育了一波。”青年回忆着过去,“十年以前那才叫乱,尤其是这儿,我那时候和你差不多,刚刚有了点老子很猛的预感,然后就你懂得。”
“青年漫角色自带的黑历史?”徐飞廉吐了个槽,貌似喝酒以后这货吐槽力直线上升。“我现在猛个毛线,不如说萌萌哒。”
“所以我说你运气啊。我当时可是浑身重度烧伤差点没救过来,好了以后还跟着八云那个货进行了三年地狱训练,跟你比简直惨到不知道哪里去。现在那些好战分子全都死球了,还剩那么一小撮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窝着自撸,对上你的也只是杂兵里的杂兵,你还自己能治好伤,别说这十年里的货了,十年前的那帮家伙也没你这啊。”
柳渭熊一脸“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悲催表情。
“我日,原来我这么吊。”徐飞廉睁大一双醉眼。
“问题就是你这么吊有个屁用啊,”柳渭熊摊了摊手,揭露残酷的现实。“日子还得过,麻烦还更多……你说你这是不是地狱模式还进了英雄难度。”
“也对。”徐飞廉转头瞅着廊外朗朗月色。“真是特么糟蹋了这漂亮风景。”
“看见了?”
“看见了。”徐飞廉眼中九分醉意,余下一份迷幻,倒映着池上三尺,那变换狂舞的魑魅魍魉,便如那仲夏之夜的重重迷梦,将世界另一重的光怪陆离展露于世,树下一人抱刀,一人持琴,群魔乱舞之中自有一份清明。
这边的世界,似乎也没那么不堪……
白瓷杯从指间滑落,弹跳两下落入柳渭熊手中。
“哎呀,睡着了?”柳渭熊弯下身,把少年扛在肩上。
“说迟了……谢谢你……”
听到这话从醉猫嘴里冒出来,青年抬起眉头,然后展露笑颜。
“不迟,不迟,你说出来就不迟。不说的话啊,怕是要迟。”
拉门在二人背后合拢。
树影之下,黑式神抱刀而立铿锵作响,白魔像双手拨弦琴声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