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未免太用力了。”
刘能把手里的照片放到桌子上——犯罪分子被揍的已经可以说是受害者的程度了——全身上下多处淤伤，十根手指全被折断，鼻梁骨粉碎，如果猜的不错，恐怕等会还有那个混蛋脑震荡程度的报告送过来。
虽然说刘能对各种罪犯都不保有好感，对某些类型恨不得打死，但他是个警察，穿上这身衣服就得办好这个角色，得大公无私，不能夹杂私人情感，得说“啊你要相信法律会制裁他的”。
唉。
刘能也不知道自己这心底的无声叹息从何而来，可能是眼前的这个少年长久的沉默不语吧。
刘能拿起笔开始敲起桌子，“咚咚咚”的声音在审讯室里显得格外的响。
他还是低着头，把脸藏在阴影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刘能都怀疑那地上是不是躺着个一丝不挂的美女在搔首弄姿。
“咳……”
刘能敲了半天桌子，敲得他自己都心烦了，于是放下笔想说点什么，但刘能张了下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了。
记得第一次见面还能喊出背后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连喊的必要都没有了。
“唉，你自己想想吧。”刘能推开椅子，站起身往门口走去，走的时候又瞟了一眼上半身掩藏在阴影之中的少年。“下手确实太重了……”
“啪嗒。”审讯室的门应声而关。
他依旧如雕像一般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
“呼……”刘能从审讯室里出来，在走廊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挂上烟，打上火，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烦躁地揉起头发。“真是的，我只是想好好地参加个婚礼休息一下，那来那么多破事啊。”
刘能其实对任家和戚家举办的婚礼完全提不起兴趣，之所以参加，只不过是局子的任务罢了。
那天局子把他喊进办公室，让他作为警察局的代表去参加，刘能很想拒绝——因为最近警局有件关于毒品大案子，陈梦已经跟进几天了，听说今天晚上就到了关键时刻，刘能可不想在这时候参加一场对他来说无足轻重的婚礼——但局长以“你是我们警局最符合参加这场婚礼要求的新人”为理由直接对他下了命令。
还能怎么办，局子都下令，刘能只能去咯。
谁知道参加个婚礼也不太平，正和【侦探】家的不知名小子聊天呢，一个电话把我喊回来了。
“真是烦啊。”刘能吸了口烟，看着柔和的白炽灯，思绪不停。
陈梦的线索跑了……有人通风报信？水很深呐，得再查查了。
忽然，本该寂静的只有刘能呼吸声的走廊，却忽然响起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抽烟对身体可不好。”
寒光一闪而过，一把棱形飞刀的刀尖停在离店长脖子的一厘米远的距离。
“反应不错。”即使被刀抵着喉咙，店长依然是那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容。“眼神太可怕了，会吓到小孩子的。”
刘能眼睛微眯，眼中的忌惮显而易见——无声无息地在这种单向通道里接近的人第一次遇见，放以前恐怕就要“重开”了。
刘能就怎么和店长僵持了一会，然后垂下手，甩了个刀花，棱形刀片就在刘能的手里消失了。
“二手烟会还能损害店长你宝贵的身体不成。”
“问起来还是很呛人的。”店长把手放在面前扇了扇。“再说，伤害不了我，对你也有伤害。”
“这就不劳店长你费心了，我能力的代价很低，尼古丁伤害不了我。”刘能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与其谈论吸烟是否损害我们健康这种遥远的事，不如说下眼前——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在这？”
其实刘能更好奇店长是如何悄声无息地来到他一米远的地方的，就算抽烟走神也还没到对周围环境毫无警觉的地步，但刘能还是没问，他觉得问了自己也理解不了。
“呵，我来看看他。”
店长的视线越过刘能，看向他背后审讯室的铁门，刘能回头看了下平平无奇的铁门，又转过头看着温和笑容的店长，眼睛又习惯性地眯了起来。
“店长，这事又与你有关？”刘能忽然感觉这样说不太对。“这是你干的？”
“哈，刘能啊……”
“你喊我小刘或者直接喊刘能就行，不要加‘啊’，也不要带着东北口音。”
刘能的脸微微抽搐，显然店长踩着刘能的痛点了。
“哈哈哈……”店长轻声笑着，是故意作弄得逞的满意笑容。“那叫你小刘吧，你可能知道，但没有听我亲口说过——我只能看见和推动一件事情的发生。”
“哦～”刘能拉长音调，语气中充满着怀疑。“对你来说，安排一场这么没水准的绑架有什么困难吗？你干不了，也可以让你的手下去干嘛，那个莫林娜不就很合适吗？”
面对刘能的怀疑与嘲讽，店长没有回应，而是反问起刘能。
“小刘，你业余时间都会干些什么？会看电视电影动漫小说吗？”
“嗯？”刘能皱了下眉毛，虽然不知道店长问这个做什么，但这对刘能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回答的问题。“又臭又长没任何内容的电视剧不看，动漫也是一样的标准，电影经常看，小说只看短篇。”
“看来你业余时间很少啊。”店长说了句像总结的话。“那你最喜欢的作品是什么呢？”
“作品？”刘能认真地想了想。“电影是诺兰的《黑暗骑士》和姜文的《让子弹飞》，动漫是宫崎骏先生的全部。”
“嗯，那我用《让子弹飞》举例吧。”店长组织了一会语言。“我和你都是第一次看这部电影，不同的是你在电影院看，电影放到哪你就看到哪。而我是在电脑上用播放器看，不仅能倍速观看，还能立刻看见故事的结尾。”
“哦，照你这么一说，店长你还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啊，知道黄四郎什么时候死，怎么死。”
店长只是微微一笑。
“我只是为了让你更好地理解而已。无论我如何快进与倒退，我的身份也只是个观众，电影的过程与结局都不会改变——张麻子一定会让黄四郎死，而我不是张麻子，也不是黄四郎。关于绑架，也是这个道理。”
“嚯。”刘能摆出一副“我已经理解”的样子。“懂了，在审讯室里的那个家伙就是张麻子子，躺医院的混蛋是黄四郎，张忆雨是六子，黄四郎害了六子，张麻子就想杀了黄四郎。”
“这样说只说对了一半。”店长摇摇头。“我只是举个例子，他不会是张麻子，你说的那混蛋也算不上黄四郎，张忆雨更没有吃粉，这也不是《让子弹飞》。”
“那这是什么？”刘能摊开手，看着店长。“电影？电视剧？动漫？还是小说？”
店长笑而不语。
“不愿意说？”刘能没得到答案。“不愿意那就算了，但我很好奇，我真的是观众吗？”
几秒的沉默。
“你不是。”
“那我就是一个角色咯，既然我是角色，你把结局告诉我，我不就能改变未来了吗？”
“唉。”店长叹了口气，苦笑一下。“看来你还是不懂，也不相信。”
“我不相信什么，我……”刘能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刘能看见了店长在说话。
刘能听不见店长在说话。
刘能看得见店长说得每一个字。
刘能不理解店长说得每一句话。
刘能觉得震惊。
刘能看见了人。
刘能看见了所有人。
刘能认识的所有人。
出生到死亡。
包括刘能。
刘能飞上天空，刘能掉下悬崖，刘能落入海洋。
刘能站着原地。
云朵漂浮在耳边，狂风顶着后背，海水淹没身躯。
刘能。
……
刘能。
“啪！”
“我不相信什么，我……”刘能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店长的手按在了刘能的肩膀上。
“行了，争论这事对你我都没有意义，我只是来看看他的，现在我想和他单独聊聊，可以吗？”
“我能拒绝你吗？”刘能看了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到底是什么时候按上来的？“说得好像谁能阻止你似的。”
“哈哈。”店长又拍了下刘能的肩膀，然后放下手，从刘能身边走过。“我说过——我只能看见和推动一件事的发生，再说，做人要有礼貌。”
“要是你有礼貌，你就应该在警察局外面等着，等着我审完了，在拘留室里见他。”刘能忽然觉得头很疼，于是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一边按一边还不忘吐槽。
“哈哈，那我真是抱歉，但我觉得那样太久了，今天很累了，我想早点睡，明天店里还有客人要来呢。”
“我也想早点睡觉啊。”刘能觉得舒服了不少，头不那么疼了。
唉，警察真是辛苦。
“如果下班了，可以来我这喝点东西，热牛奶有助于睡眠。”店长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不过现在我看你还有得忙，张忆雨他们还在外面等着，恐怕很担心，需要一些安慰工作。”
“知道了，我原本打算抽完烟就去的。”
刘能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背后传来审讯室门开闭的声音。
